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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院,我不能进,我是盯梢的。好在那天落雨,我便以避雨为名,在门洞里蹲着。
我像猴子一样蹲在门洞里,目光穿过灰暗的屋檐,百无聊赖地望着纷扬的小雨,思绪又回到阿飘身上。阿飘阿飘,你知道我在想念你吗?近在咫尺却不能持子之手,你可了解我心中的酸楚?唉——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春天的日头下有两只虫子在动(2)
也不知怎么的,我脑海中突然响起戴望舒的《雨巷》。
这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人家心情本来就压抑,现在弄得更不是滋味。不过,要是阿飘真的出现,那就……我在心中幻想着。
俗话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无巧不成书。正在那儿酸呢,阿飘真的出现了。她撑着一 支紫色碎花布小伞,款步从雨巷里向我走来。
那天,阿飘是下午班。大约一点钟的时候,她从家里走出来。撑着一支小伞,提着裙摆,一步步走下家门口旁边一丈多高的石阶。
平时阿飘很少这样走。尤其是雨季,路滑难行,阴沟里散发出一股恶臭。但是,以往走惯的路成了建筑工地,满是泥泞,最佳选择只能是从石阶下来,穿过一条长得发闷的小巷,才能到彩田路的巴士站。
据阿飘后来回忆说,那天,天上飘着零星小雨,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穿过小巷。
当时古旧的小巷有点暗,静静地,只有她一个人。脚下石板砌成的路面泛着光,鞋跟溅击水花发出啪啪的声音。她一路走,一路哼着歌;走着走着,发现巷中间的门洞里躲着个什么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像傻瓜一样望着她。
阿飘说,当时她还以为是只猴子,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才看清是个男人,不由自主回头笑了笑。
惭愧!那被阿飘描绘成“猴子”的仁兄,就是鄙人。
这种情形可以想像得到。当你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她冷不丁出现在你面前,那将是什么表情、什么感受。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阿飘出现的一刹那,我整个人变成了一根铁钉,牢牢楔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心在颤抖手在颤抖,整个生命都在颤抖。除了阿飘的名字,我什么都喊不出来;喊出阿飘的名字,她却已走远。
等我返过神,准备起身追阿飘的时候,这边出事了,只见门洞里响起一声怒喝,接着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闪身躲到巷子深处。
那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他厉声喝道:“滚,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接着,门哗地开了,蓝氏三兄弟连滚带爬逃了出来。
紧跟身后的,是一位高大威猛的白发老者,手里提着镶金盘龙的短杖,戳指道:“蓝家的名声都叫你们败坏完了!”他的脸憋得通红,呼呼喘着粗气。
蓝氏三兄弟也不答话,低着头,像老鼠似的,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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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暗处,惊异地望着这一幕。老人手拄拐杖,呆呆地站在门口,口中兀自念叨着什么。
我知道此处不好久留,从暗处走出来,答茬道:“老人家,这是和谁生气呢?”
老人警惕地横起手杖,冷冷地说:“你想多管闲事么!”
“不敢不敢,只是路过。”
那老人哼了一声,咣当关上门。
回到蛇口,我将跟踪蓝氏兄弟的情况,一五一十向七爷作了汇报。
听说他们去拜望那位老人,七爷挺感兴趣,详细地询问有关细节。他抬手拍拍脑袋,笑道:“好久不在江湖走动,都陌生了。”他表示,改天去访一访那老人家,看他是何方神圣。
“别是高人藏在眼皮底下,还不知道。”他打趣道。
是啊,深圳是藏龙卧虎之地,敢教训蓝氏兄弟的人,肯定不简单。
一夜无话。第二天太阳还没爬起来,我就爬了起来;把头梳得亮亮的,从衣柜里翻出所有的衣服,对着镜子挨个试。
以前豆子也这样做过,并得意地说,她穿什么都好看。我阴阳怪气地嘲笑她,不穿更好看。现在,我是不是不穿更好看?
以前从没注意过衣着打扮,总是逮什么穿什么,这会儿乍一试,感觉分外别扭——哪件衣服都突出不了本先生迷人的气质。衣着的色彩搭配是门学问,看来一点都不假。
“要是豆子在身边多好。”这会儿我想起了豆子。说真的,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了。我想到楼下敲她的门,转念一想,这丫头片子要知道我找她干嘛,还不笑断肠子。
再说,既然决定去追阿飘,就不能叫豆子知道。女孩子什么醋都吃,一吃醋,肯定就捣蛋。在恋爱方面,我经验老到。
衣柜里的衣服试个遍,根本没合适的。最后勉强选中了一件浅色短袖衬衫,上面配花领带,底下穿一条黑西裤。这身装束是在北京地摊买的,比衣柜里上千块的行头都顺眼。
你说现在的衣服忒贵,贵在什么地方吧,纯粹蒙人。
追女孩子有许多种追法,阿飘属于内秀型,不能急,要先柔后刚,假装可怜的小兔子,博取她的同情。上钩之后,你再原形毕露就不怕了,你越威风,像个大老虎,她越崇拜你、依恋你。
一定要温柔、浪漫,甚至带点暗恋的味道。我告诫自己。与阿飘的恋爱,就这样带着预谋拉开了帏幕。
我为自己的爱情设计了几场戏,首场戏发生在公共汽车上,就像一场白日梦,带点偶尔邂逅的意味。然后假装随便地约她到外面走走,或到咖啡馆坐坐。
像这种场景,一般安排在女主角下班的时候。但是,我太性急,根本等不到。说实话,我太想见阿飘了,连一刻一秒都不愿去等。这种感觉,只有真正热恋过的人才懂!
换好衣服之后,我几乎是飞一般赶到阿飘家。从蛇口打的士,沿滨河大道疾行,一路上拼命催司机:“快!快!”
的士司机一开始挺配合我,老催,他就烦了,故意降慢速度,最后索性来了个急刹,怒道:“去见阎王也不用这么急,大佬!”
这哥们是个驴脾气,死活不再拉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他气哼哼地说。委屈得要命。
当时我着急,再说在滨河大道上,到哪里去打的,所以赶紧道歉。但是,邪了门了,他根本不理这个茬儿,道歉也不行,求他也不行,多给他钱也不行。气得我直吐白沫。
“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我说。他一听乐了,一踩油门,车噌地窜了出去。这回是没命地跑,车身都快飘起来了。
的士一直开到阿飘家门口的大榕树下。阿飘是本地客家妹子,住的是大齐头式的祖屋,也不知建于哪朝哪代,墙上的三合土都斑驳了。我三步两步走上前,嘭嘭敲门。
过了好久门才咿呀打开,何姐露出头来。那天刚好她在家休息,听到敲门声,穿着睡衣从厢房跑出来。她一见是我,忙问:“出什么事了。”
我向她身后瞄了一眼,道:“阿飘呢?”
“刚走,上班了。”
大清早找阿飘,她很惊讶,不知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没法解释,撒腿就跑。急得何姐在身后喊:“有事没事?有事没事!?”我含含糊糊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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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丛林中的猎豹,几乎是靠感觉在找阿飘。一丈多高的石阶,一闭眼就跨了下去,数百米的小巷,三蹿两蹿就蹿了过去。等到了彩田路,一辆双层大巴刚好停靠车站。那就是阿飘乘坐的19路公共汽车!
这种双层巴士深圳不多,是阿飘的舅父捐赠的,一位印尼华侨。在这路车上,阿飘有特权,免票!所以,她几乎成了固定乘客,每次都乘坐它上下班。正因为如此,19路公共汽车上没扒手。大家都知道阿飘与豆子的关系,况且她妈是何姐,七爷的管家婆。招惹这路车,就等于招惹了这几个姑奶奶。深圳的小偷们明白着呢。
我是最后一个上的车。也赶上开这趟车的司机心眼好,从倒车镜看到我拼命的样子,多等了半分钟。感谢你,人民的好司机,以后我绝对不在你车上偷东西,我在心里念叨。
买过票,我开始在车上寻摸阿飘。车厢底层人多,但像阿飘那样扎眼的不多。也就是说,全是歪瓜蔫枣,没一个养眼的。我转身上了楼梯。
第二层人很少,几乎全是老头老太太。真是奇怪,越老越想往上爬。后来我才知道,现在深圳的人越来越多,给老人让座的越来越少了。
在枯枝中寻觅一朵鲜花并不是难事儿。爬上楼梯,眼一扫,我就逮着了目标。在车厢尾部,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坐着个姑娘。她低着头,一手抓着牛奶瓶,一手抓着菠萝包,吃得正香。她大口大口吸牛奶,大口大口吞面包,没有半丝矜持和造作。
她就是我的心上人阿飘。My God!想不到这个文静的小女孩,还有鲜为人知的另一面。望着她一脸憨态,我醉了,软软地靠在楼梯口的扶栏上,用盈盈含情的目光,捕捉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
往嘴里灌奶灌得正欢,阿飘突然停住了。她似乎察觉到什么,慢慢抬起头,乌溜圆的眼珠子来回乱转。我侧侧身子,躲到别人后面。
她见众乘客或立或坐,或闲聊或闭目养神,没人留意到她,放心大胆地继续战斗。
我的目光重新爬出来,聚在阿飘身上。越看越觉得可爱,越看越觉得迷人。阿飘阿飘,你知道我在……突然,阿飘的头又抬了起来。
她一口面包还未吞下,鼓着腮,猛地仰起头,她的目光一下捉住我的目光。那饱含深情的眼睛呵!这一下躲闪不及,我俩的目光撞个满怀。
看到我,她先是一愣,继而脸腾地红了,下意识地藏了藏手中的早点,低下头。
我的脸也红了,感觉口渴得要命。刚才的扭捏,变成了尴尬。
挺住,一定要挺住。
我暗暗给自己打气。深呼吸一口,稳住心神。
既然被发现了,我索性用更热烈的目光盯住心上人。
阿飘似乎有些恼怒,飞快地蹙了下眉头,努努嘴巴。这一切都没逃过我的火眼金睛,愈发感觉出她的柔媚动人。
好在车上的人越来越多,阿飘才有了点安全感。她避开我的目光,迅速将剩余的菠萝包送到嘴里,喝光最后一滴牛奶,像所有的淑女一样,乖巧地将两手交叉到膝上。
往后的事情大家可能会猜到。我要吹响冲锋号,向阿飘进攻了。甩一下额前的头发,优雅地踱到她跟前,单膝跪倒,深情款款地捧着她的小手,一字一句地说:“阿飘,我想你想得好苦。”然后,把头放在她膝盖上。
不过,这只是活动活动心思,没敢付诸行动。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间我好怕,两膝发抖,迈不开步。该死的脚,还没眼睛大胆,关键时刻不管用了。
就在犹豫不决之际,隔着人缝,阿飘站起身来,用力往外挤。后来可能觉得不雅观,挤了两下,放慢了动作,一点一点往外挣扎。
我一直站在楼梯口的扶栏旁,那是乘客上下的必经之路,挤着挤着她就挤到我跟前。她把头扭到一边,假装不认识。随着她的临近,我的心嗵嗵跳得飞快,热血往上涌,汗水嗤嗤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