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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云天看了一眼厨房的门,“里面有人。”
盛宝华没有理他,推门走了进去,厨房里一副很久没有打扫过的样子,又脏又乱,还积满了灰尘,已经换下白色丧服的邱唐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灰尘。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邱唐扭过头来,见是盛宝华,又默默地继续去掸灰尘。
盛宝华也没有打扰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碗橱边,伸手摸了摸角落,摸到一个什么东西,再摸摸,好像是个陶瓷的罐子,摸上去还有些凉丝丝的感觉。双手伸进去,她将那陶瓷罐子小心翼翼地抱出来,掀开盖子,一阵凉凉的幽香便飘了出来,陶瓷罐子是双层的,夹层里放着的大约是冰块,已经化成水了,罐子里放的都是蜜制鸡腿。
大概是因为那些冰块的缘故,蜜制鸡腿保存得很好,盛宝华摸了一只出来,咬了一口。
很香甜很熟悉的味道。
“每逢阴雨天,他年轻时留下的旧创总会发作,大夫说要他忌食荤腥油腻,要注重养生之道。”邱唐忽然开口,一边掸灰尘一边说,闲话家常的语气,十分平常的样子。
盛宝华没有接话,依旧慢慢地啃鸡腿。
“他口味重,又好美食,常常背着我偷吃,每次被我逮到都会好好说他一顿,他也不长记性,下次依然故我。”
“他刚过了五十七岁寿辰,寿辰那天刚好下雨,他旧伤发作,疼得在床上一天都没起得来,我便哄他,等他明年寿辰的时候吃什么都行,他才高兴些。”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管着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好啊。”
“我今年二十九了,盟主说凤仙镇东街崔大娘家的女儿今年刚满二十,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又贤惠又漂亮,最难得的是她舍不得瞎眼的娘亲才一直没有嫁人,盟主说他和我蛮配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我前几天去找她,才发现崔大娘已经过世了,她女儿也嫁人了。”
“我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了,他说他想抱孙子的……”鸡毛掸子掉在地上,邱唐蹲下身,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他说他已经是半截黄土埋住脖子的人了,他说我和弟弟要为自己打算,他说江湖不是久留之地……”
“既然知道江湖不是久留之地,你还留在江湖干什么啊,不会早早退隐山林,好好过日子吗?!呜呜呜……”他蹲在地上,垂着脑袋,哭得毫无形象,哭到噎住,一点都没有平素那个英明神武的大管家形象,倒像个撒泼的小孩子,“你起来啊,不要死,我准你吃酒酿圆子,吃红烧肉,吃烤鸡翅膀,吃什么都行……吃什么都行啊……”
盛宝华也不看他,由着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一阵,再哭一阵,哭到噎住,哭到喘不过气来,再絮絮叨叨地说……
厨房里,一个人哭,一个人啃鸡腿,两个人谁也没有打扰谁。
好半天,哭的人哭得眼睛肿了一圈,吃的人将满满一罐子鸡腿全啃下肚去,然后两个都站起来,一起打扫卫生。
邱唐擦窗子,盛宝华扫地,邱唐洗锅子,盛宝华洗碗。
直到将整个厨房弄得干干净净,一层不染。
“生前,他最喜欢这里。”邱唐说。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是想当厨子的,可是他爹不许,说当厨子没出息。”邱唐说。
“如果……他当了厨子该有多好。”邱唐说。
直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弄,邱唐垂了头,打算出去。
“喂,邱管家,我要告状。”身后,盛宝华突然喊住他。
邱唐停下脚步。
“上次,我是说上次你逮到盟主爷爷煮红烧肉那一回。”盛宝华笑了一下,“其实那锅肉盟主爷爷打算一个人偷吃的,被我抢先偷偷吃光了,我怕他恼羞成怒揍我,才替他说谎的。”
“我就说嘛,肯定是他自己要偷吃。”邱唐嘿嘿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看向盛宝华,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顾忌什么没有说出口的样子。
盛宝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不要叫爷爷,叫盟主叔叔吧,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喊老了。”最终,邱唐这样说。
盛宝华“嗤”了一声,“明明就年纪那么大了,还装什么嫩啊,看在他偷偷给我藏着的蜜制鸡腿份上,就叫他一声叔叔吧。”
邱唐点点头,走出门去。
“盟主叔叔,叔叔。”盛宝华一个人念叨几句,摸摸眼睛,感觉眼泪又要掉下来了,“真是的,弄什么蜜制鸡腿嘛,搞这么煽情想骗我的眼泪吗?我不会上当的。”
上次来白湖山庄,她经常在碗橱角落里偷吃他藏的东西,后来时间久了,她发现每次她吃光了,下次去还会有。
久而久之,再笨也知道,那个胖乎乎的盟主还算疼她。
不过……那罐子用冰封住的蜜制鸡腿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特意做了留给她的?
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就因为他认识阿爹,知道她是盛飞天的女儿?
盛宝华不愿多想。
事实上,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多吃,盛宝华因为那一罐子蜜制鸡腿拉了一下午的肚子,差点拉到虚脱。
就在盛宝华一遍一遍地往茅坑里跑的时候,白湖山庄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朱令畏罪自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邱唐急急地去见盛飞天,连门都没有敲,便直接闯了进去。
“怎么回事?连唯一的线索都断了么?”邱唐急得眼睛都红了。
“稍安勿躁,虽然朱令这条线断了,但孟九有别的发现。”盛飞天安抚道。
邱唐看向孟九,孟九点点头,“盟主下葬前,我从他的胃脘中取了一些东西出来,然后发现了一些疑点。”
“是什么?”邱唐有些紧张地问。
“毒,盟主死前中过毒,这一点和甄清林很像,大概因为他们都是高手,对方没有把握一击必中,事前都下过毒。”
“你是说,杀害盟主和杀害甄清林的是同一个人?!”
孟九摇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
“那不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邱唐有些失望。
“不要急,甄清林中的是普通迷药,不过盟主中的毒却很罕见。”孟九笑了一下,“这种毒,名叫绿颜,不过下毒者很小心,经过一些改良,所以盟主的血只是略微发青,特征不明显,我一开始才会忽略。”
邱唐点头,“我会飞鸽传书给小玉,请他查出绿颜的来龙去脉。”
“不必了。”孟九摇头,“绿颜我听过,这是一种极阴损的毒,慕容家前任当家主母,也是就是慕容月瑶的母亲,年轻时曾在在江湖中以使毒闻名,号称毒仙子,绿颜是她的看家本事。”
“可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孟飞天皱起眉,“如今慕容家的当家人是慕容云天那个小子。”
“既然毒是从慕容府里出来的,我去找慕容云天。”邱唐说着,转身就要走。
“不可莽撞,如果凶手真的是他,就不能打草惊蛇,你只说是我要见他。”孟飞天拦住他,道。
邱唐自然知道这当事的利害关系,点点头走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盛宝华闹肚子正闹得严重,再一次从茅厕回来,正趴在床上快要虚脱的时候,慕容云天拿了熬好的药来。
“这是什么?”盛宝华捏着鼻子皱眉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
“我熬的药,喝了会舒服一点。”
盛宝华一脸嫌恶地撇开头,“我才不要,好难闻。”
见她坚持,慕容云天只得放下药碗,在一旁坐下,试着问,“那我帮你推拿一下?”
“推拿可以让我不拉肚子?”盛宝华表示怀疑。
慕容云天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盛宝华立刻趴下,一脸的迫不及待,“那快点快点。”
“……先要仰卧。”
盛宝华乖觉得很,立刻翻过身来。
慕容云天的手落在她的肚脐处,微微使力揉她的肚脐。
“哈哈哈……好痒……哈……痒啊……”盛宝华扭来扭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慕容云天忍住了笑,正色道,“好了,翻过身去。”
盛宝华翻烙饼一样翻了个身,又赶紧地趴了回去。
修长的指尖落在她的尾椎骨处,盛宝华脸皮再厚,神经再大条也经受不住了,唰地一下红了脸,坐起身来,“你干什么!”
“那里是龟尾穴。”慕容云天一脸的无辜。
盛宝华哼了一声,涨红了脸伸手端过放在一旁的汤药,一仰脖子咕噜噜全喝了。
慕容云天唇角一翘,拿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见她仍是将一张小脸拉得老长,便拿了一粒冰糖放进她嘴巴里,温言道,“我陪你下棋,可好?”
盛宝华点点头,反正坐着也是无聊。
“要让子么?”慕容云天拿了棋盘来,放在床上,问。
“我才不要。”盛宝华一脸臭屁的摇头,看起来对自己的棋艺颇为自信。
盛宝华执黑,慕容云天执白。
第一盘,盛宝华输,盛宝华哼了一声,白了慕容云天一眼,嘴巴翘得老高,“我大意了。”
第二盘,盛宝华赢,盛宝华姑娘开心,得意地看了慕容云天一眼,“我就说刚刚是大意了。”
第三盘,盛宝华继续赢,盛宝华姑娘继续得瑟。
第四盘,盛宝华还是赢,盛宝华姑娘咧开了嘴,兴致愈发的高昂。
下到第五盘的时候,邱唐来了。
“慕容家主,盛寨主有事相请。”看了一眼坐在床边陪盛宝华下棋的慕容云天,邱唐眼神微微一闪,站在门口,道。
“不行不行,把这盘下完才成。”盛宝华这个时候兴致正高,哪里肯放手,她的棋是跟小柔婶婶学的。小柔婶婶棋艺很高,连小胡子叔叔都是不他的对手,据说当年小胡子叔叔和国手下棋,都是赢的,却偏偏败给了小柔婶婶,盛宝华姑娘要学棋,自然要跟最厉害的那个学。
谁知道学了棋之后,整个飞天寨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同她下棋,简直气死她也,现在终于有机会一偿夙愿,试试自己的棋艺,又是连赢几局的场面,她怎么肯放手。
邱唐只得点点头,走进门,站在一旁等。
本来他只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等得不耐烦之后,看了一眼棋盘,想看看还有多久才能下完。
这一看,他的脸成了囧字型。
这这这……这是一个怎么样乱七八糟的局面啊……
黑子毫无章法,乱七八糟,而白子……邱唐看了一眼正淡定微笑的慕容云天,突然有些同情和佩服他了,在这样的臭棋攻击下,他居然还能淡定微笑着一步一步输给她……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境界啊……
“哦!赢了赢了!”盛宝华开心地嚷嚷起来。
邱唐对此表示无语。
能够把棋下成这样,还自以为高手……嗯,这也是一种本事。
“阿爹找他有什么事?”盛宝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棋盘,问。
“我不清楚。”邱唐眉一皱,摇头道。
未来泰山大人召唤,焉有不去之理,慕容云天赶紧起身,“带我去吧。”
“你赶紧回来!”盛宝华嘱咐。
虽然知道她一门心思沉浸在赢棋的快感里,慕容云天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很愉悦,他点点头,“嗯,我去去就回。”
走到门口,慕容云天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研究棋局的盛宝华,皱眉翘嘴的认真劲儿令人发噱。只是这么远远一看,他才觉这个总是精力旺盛的家伙竟是十分的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