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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情收拾。张权夫妻抱头大哭,道:“不知这场横祸那里飞来!”两下分舍不得。
捕人上前拆开,牵着便走。那些邻里不晓得的,认以为真,便道:“我说他一向
家事不济,如何忽地买起房屋,开这样大铺子?又与儿子定亲。只道他掘了藏,
原来却做了这行生意,故此有钱。”有几个相识晓得些的,与他分剖说:“是个
好人!这些东西是亲家王员外扶持的。不知为甚被人扳害?”众人那里肯信。一
路上说好说歹,不止一个,都跟来看。
且说杨洪一班,押张权到了府中。侯爷在堂立等回话,解将进去跪下,把东
西放在一堂。杨洪禀道:“张权拿到了。”侯爷教放下柱上三个强盗同审,又将
东西逐一验过。张权上前泣诉道:“爷爷,小人是个良民,从来与这班人不曾识
面,何尝与他同盗。其实是霹空陷害,望爷爷超拔!”侯爷喝道:“既不曾同盗,
这些赃物那里来的?”张权道:“这东西是小人自己挣的,并非赃物。”乃对众
强盗道:“我从不曾认得你们,有甚冤仇,今日害我?”众强盗道:“我们本不
欲招你出来,只因熬刑不过,一时招出。你也承认罢,省得受那痛苦!”张权高
声叫屈道:“你这些千刀万剐的强盗,得了那个钱财,却来害我!”众强盗道:
“张权!仁心天理,打劫庞县丞,是你起的祸根。其地虽不曾同去,拿来的东西
俱放在你家营运,如何赖得?”张权又禀道:“爷爷!小人住在此地,将有二十
年了,并不曾与人角口一番,怎敢为此等犯法之事!若有此情,必能搬向隐僻所
在去了,岂敢在闹市上开店?爷爷不信,可拘四邻地方来问,便知小人平素。”
侯爷见他苦苦折辨不招,对众强盗道:“你这班人,想必把真强盗隐匿,陷害平
人。”教都夹起来。众皂隶一齐向前动手,夹得五个强盗杀猪般叫喊,只是一口
咬定张权是个同伙,不肯改口。又道:“爷爷!他是小木匠,那个不晓得是个穷
汉。如何骤然置买房屋,开起恁样大布店来?只这个就明白了。”侯爷道:“是!
你是个穷木匠,为何忽地骤富?这个须没得辨!”喝教也夹起来。张权上前再三
分辨,是亲家王员外扶持的银子。侯爷那里肯听。可怜张权何尝经此痛苦,今日
上了夹棍,又加一百杠子,死而复苏,熬炼不过,只得枉招。侯爷见已招承,即
放了夹棍,各打四十毛板,将招繇做实,依律都拟斩罪,赃物贮库。张权房屋家
私,尽行变卖入官。画供已毕,上了脚鐐手扭,发下司狱司监禁,连夜备文申报
上司。正是:
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话分两头。且说陈氏见丈夫拿去,哭死在地,亏养娘救醒。便教家人伙计随
去,看个下落,顺便报与二子。廷秀兄弟正在书院读书,见报父亲被强盗扳了,
吓得魂飞魄散,撇下书本,带跌而奔。先生也随将来看。里边徐氏晓得,连忙教
几个家人探听。廷秀弟兄,随了家人,赶到府中,父亲已是解进衙门。立在外边
打探,听得辨了半日,也上夹棍,着了急,便要望里边去禀。被先生一把扯住,
道:“你若进去,也被粘住身子,那个出头去辨冤?”二子见先生之言有理,便
住了脚。听父亲夹得声音凄惨,都叫起屈来,被把门人驱逐出外边。少顷,见两
个人扶着父亲出来,两眼闭着,半死半活。又晓得问实斩罪,上前抱住放声大哭,
一个字也说不出。张权耳内闻得儿子声音,方才挣眼一看,泪如珠涌。欲待吩咐
几声,被杨洪走上前,一手推开廷秀,扶挟而行,脚不点地,直至司狱司,交与
禁子,开了监门,扶将进去。廷秀弟兄欲要也跟入去,禁子那里肯容,连忙将监
门闭上。可怜二子哭倒在地。那先生同伙计家人,随后也到,将廷秀扶起道:
“事已至此,哭亦无益。且回家去,再作区处。”二子无奈,只得收泪,对禁子
道:“列位大叔在上,可怜老父是含冤负屈之人,凡事全仗照管,自当重报!”
禁子道:“小官人,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公的买卖,千钱赊不如八
百现。我们也不管你冤屈不冤屈,也不想甚重报。有,便如今就送与我们,凡事
自然看顾十分。若没有,也便罢了,决无人来催讨。那远话儿且请收着,等你不
及!”廷秀道:“今日不曾准备在此,明早来相恳。”禁子道:“既恁样,放心
请回,我们自理会得。”廷秀弟兄同众人转来,也不到丈人家里,一径出阊门,
去看母亲。走至门首,只见侯同知已差人将房子锁闭,两条封皮,交叉封着。陈
氏同养娘都在门首啼哭,一见儿子到来,相抱而哭。真个是痛上加痛,悲中转悲,
旁边看的人,无不垂泪称冤。那伙计并家人,见恁般光景,也不相顾,各自去寻
活路。母子计议,无处投奔,只得同到丈人家里暂住,再作区处。到了王员外门
口,廷秀先进去报知。徐氏与女儿出来迎接。相见已罢,请入房里。那时赵昂已
往杨洪家去探听,瑞姐晓得,也来相见。廷秀母子将前后事情哭诉一番,徐氏也
觉惨伤,玉姐暗自流泪。只有瑞姐心中欢喜,假意劝慰。当晚徐氏准备酒肴款待,
陈氏水米不沾,一味悲泣,徐氏解劝不止。
到次日,廷秀与母亲商议,要牢中去看父亲,说:“昨日已许了禁子东西,
如今一无所有,如何是好?”正没做理会,徐氏走来知得,便去取出十两银子,
递与廷秀道:“你且先将去用,若少时,再对我说。等你父亲回家,就易处了。”
陈氏谢道:“屡承亲家厚恩,无门可报!今日又来累及亲家损钞,今生不能相报,
死当衔结以报大恩!”徐氏道:“说那里话!亲翁在患难之际,员外又不在家,
不能分忧。些小东西,何足为谢!”当下弟兄二人,将银留了八两,把二两带好,
央先生同到司狱司前,送与禁子。禁子嫌少,又增了一两,方才放二人进去,先
生自在外边等候。禁子引二子来到后监,见父亲倒在一个壁角边乱草之上,两腿
皮开肉绽,脚鐐手扭,紧紧锁牢,淹淹止存一息。二子一见,犹如乱箭攒心,放
声号哭,奔向前来,叫声:“爹爹!孩儿在此!”把他扶将起来。那张权睁开眼
见了儿子,呜呜的哭道:“儿!莫不是与你梦中相会么?”廷秀说:“爹爹!那
里说起,降着这场横祸?到此地位,如何是好?”张权抚着二子道:“我的儿,
做爹的为了一世善人,不想受此恶报,死于狱底。我死也罢了,只是受了王员外
厚恩,未曾报得,不能瞑目!你们后来,倘有成人之日,勿要忘了此人。”廷秀
道:“爹爹,且宽心将养身子,待孩儿拚命往上司衙门诉冤,务必救爹爹出去。”
张权摇着手道:“不可!不可!如今乃是强盗当堂扳实,并不知何人诬陷,去告
谁好?况侯同知见任在此,就准下来,他们官官相护,必不肯翻招,反受一场苦
楚!况你年纪幼小,有甚力量干此大事?我受刑已重,料必不久。也别没甚话吩
咐,只有你母亲,早晚好好伏侍,即如与我一般。用心去读书,倘有好日,与爹
争口气罢!”说罢,父子又哭。冤情说到伤心处,铁石人闻也断肠。
旁边有一人名唤种义,昔年因路见不平,打死人命,问绞在监。见他父子如
此哭泣,心中甚不过意,便道:“你们父子且勿悲啼。我种义平生热肠仗义,故
此遭了人命。昨日见你进来,只道真是强盗,不在心上。谁想有此冤枉,我种义
岂忍坐视!二位小官人放心回去读书。今后令尊早晚酒食,我自支持,不必送来。
棒疮目下虽凶,料必不至伤身。其馀监中一应使用,有我在此,量他决不敢来要
你银子。等待新按院按临,那时去伸冤,必然有个生路!”廷秀弟兄听说,连忙
叩拜道:“多蒙义士厚意。老父倘有出头之日,决不忘报!”种义扶起道:“不
要拜谢!且扶令尊到我房中去歇息。”二子便去挽张权起来。张权腿上疼痛,二
子年幼力弱,那里挣紥得起。种义忍不住,自己揎拳裸袖,向前扶起,慢慢的逐
步捱到前边种义房中。就教他睡在自己床铺上,取出棒疮膏,与张权贴好。廷秀
见有倚靠,略略心宽,取出一两银子,送与种义,为盘缠之费。种义初时不肯受,
廷秀弟兄再三哀恳,方才受了。父子留恋不忍分离,怎奈天色渐晚,禁子催促,
只得含泪而别。出了监门,寻着先生,取路回家。廷秀弟兄一路商议:“母亲住
在王家,终不稳便。不若就司狱司左近赁间房子居住,早晚照管父亲,却又便当。”
计议已定,到家与母亲说知。次日将馀下的银两,赁下两间房屋,置办几件日用
家火。廷秀告知徐氏,说:“母亲自要去住。”徐氏与玉姐苦留不住,只得差人
相送,又赠些银米礼物。陈氏同二子,领着养娘,进了新房,自到牢中看觑丈夫,
相见之间,哀苦自不必说。弟兄二人住过三四日,依原来到王家读书。终是挂念
父亲,不时出入,把学业都荒疏了。
不题廷秀。且说赵昂自从陷害张权之后,又与妻子计较,要撚廷秀出门。那
婆娘道:“要他出门,也甚容易,止要多费几两银子。”赵昂道:“有甚妙计,
你且说来。便费几两银子,也是甘心的。”那婆娘道:“要他出去,除非将家中
大小男女都把银子买嘱停当,等父亲回时,七张八嘴,都说廷秀偷东西在外斗赌。
他见众人说话相同,自然半信半疑。那时我与你再把冷话去激发,必定赶他出门。
待廷秀去后,且再算计玉姐。”赵昂依着老婆,把银子买嘱家中婢仆。这些小人
那知礼义,见了银子,谁不依允。
不则一日,王宪京中解粮回家,合家大小都来相见。惟有廷秀因母亲有病,
归家探看,不在眼前。那时文秀已是久住在家,伏侍母亲,不在话下。王员外便
问:“三官如何不见?”众人俱推不知。徐氏方接过口来,把张权被人陷害前后
事情,细说一遍。又道:“想他看候父亲去了。”王员外闻言,心中惊讶。少顷,
廷秀归来相见。王员外又细询他父亲之事。廷秀哭诉一番,哀求搭救。王员外道:
“你自去读书,待我心定了,与你计较这事。”廷秀拜谢,自归书房。到次日早
上,记挂母亲,也不与先生说知,又回去候问。不想王员外一起身,便来拜望先
生,又不见了廷秀。问先生时,说清早出外去了。王员外心中便有几分不喜。与
先生叙了些间阔之情,查点廷秀功课,却又甚少。先生怕主人见怪,便道:“令
郎自从令亲家被陷之后,不时往来看觑,学业也荒疏了。”王员外见说废了功课,
愈加不乐。别了先生,走到外边,见书童进来,便问道:“可晓得三官那里去了?”
那书童已得过赵昂银子,一见家主问时,便答道:“三官这一向不时在外嫖赌,
整几夜不回!”王员外似信不信,喝退书童,心中疑惑。又去访问家中童仆,都
是一般言语。古语道得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员外平日极是爱惜廷秀,被
众人谗言一说,即信以为真,暗暗懊悔道:“当初指望他读书成人,做了这事。
不想张权问罪在牢,其中真假未知。他又不学长俊,嫖赌兼全,后来岂不误了女
儿终身?昔年赵昂和瑞姐曾来劝谏,只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