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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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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而去。看看天晚,点起灯烛,空照自去收拾酒果蔬菜,摆做一桌,与赫大卿
对面坐下。又恐两个女童泄漏机关,也教来坐在旁边相陪。空照道:“庵中都是
吃斋,不知贵客到来,未曾备办荤味,甚是有慢。”赫大卿道:“承贤师徒错爱,
已是过分。若如此说,反令小生不安矣!”当下四人杯来盏去。吃到半酣,大卿
起身捱至空照身边,把手勾着颈儿,将酒饮过半杯,递到空照口边,空照将口来
承,一饮而尽。两个女童见他肉麻,起身回避。空照一把扯道:“既同在此,料
不容你脱白。”二人捽脱不开,将袖儿掩在面上。大卿上前抱住,扯开袖子,就
做了个嘴儿。二女童年在当时,情窦已开,见师父容情,落得快活。四人搂做一
团,缠做一块,吃得个大醉,一床而卧,相偎相抱,如漆如胶。赫大卿放出平生
本事,竭力奉承。尼姑俱是初得甜头,恨不得把身子并做一个。到次早,空照叫
过香公,赏他三钱银子,买嘱他莫要泄漏。又将钱钞教去买办鱼、肉、酒果之类。
那香公平昔间,捱着这几碗黄齑淡饭,没甚肥水到口,眼也是盲的,耳也是聋的,
身子是软的,脚儿是慢的。此时得了这三钱银子,又见要买酒肉,便觉眼明手快,
身子如虎一般健,走跳如飞,那消一个时辰,都已买完。安排起来,款待大卿。
不在话下。
却说非空庵原有两个房头,东院乃是空照,西院的是静真,也是个风流女师,
手下止有一个女童,一个香公。那香公因见东院连日买办酒肉,报与静真。静真
猜算空照定有些不三不四的勾当,教女童看守房户,起身来到东院门口。恰好遇
见香公,左手提着一个大酒壶,右手拿个篮儿,开门出来。两下打个照面,即问
道:“院主往那里去?”静真道:“特来与师弟闲话。”香公道:“既如此,待
我先去通报。”静真一手扯住道:“我都晓得了,不消你去打照会。”香公被道
着心事,一个脸儿登时涨红,不敢答应。只得随在后边,将院门闭上。跟至净室
门口,高叫道:“西房院主在此拜访!”空照闻言,慌了手脚,没做理会,教大
卿闪在屏后,起身迎住静真。静真上前一把扯着空照衣袖,说道:“好呀,出家
人干得好事,败坏山门,我与你到里正处去讲!”扯着便走。吓得个空照脸儿就
如七八样的颜色染的,一搭儿红,一搭儿青,心头恰像千百个铁槌打的,一回儿
上,一回儿下,半句也对不出,半步也行不动!静真见他这个模样,呵呵笑道:
“师弟不消着急!我是耍你。但既有佳宾,如何瞒着我独自受用?还不快请来相
见!”空照听了这话,方才放心,遂令大卿与静真相见。大卿看静真姿容秀美,
丰采动人,年纪有二十五六上下,虽然长于空照,风情比他更胜。乃问道:“师
兄上院何处?”静真道:“小尼即此庵西院,咫尺便是。”大卿道:“小生不知,
失于奉谒。”两下闲叙半晌。静真见大卿举止风流,谈吐开爽,凝眸留盼,恋恋
不舍。叹道:“天下有此美士,师弟何幸,独擅其美!”空照道:“师兄不须眼
热,倘不见外,自当同乐。”静真道:“若得如此,佩德不浅。今晚奉候小坐,
万祈勿外。”说罢,即起身别。回至西院,准备酒肴伺候。不多时,空照同赫大
卿携手而来。女童在门口迎候。赫大卿进院看时,房廊花径,亦甚委曲。三间净
室,比东院的更觉精雅。但见:潇洒亭轩,清虚户牖。画展江南烟景,香焚真腊
沉檀。庭前修竹,风摇一派珮环声;帘外奇花,日照千层锦绣色。松阴入槛琴书
润,山色侵轩枕簟凉。
静真见大卿已至,心中欢喜。不复叙礼,即便就坐。茶罢,摆上果酒肴馔。
空照推静真坐在赫大卿身边,自己对面相陪。又扯女童打横而坐。四人三杯两盏,
饮勾多时。赫大卿把静真抱置膝上,又教空照坐至身边,一手勾着颈项儿,百般
旖旎。旁边女童面红耳热,也觉动情。直饮到黄昏时分,空照起身道:“好做新
郎,明日早来贺喜。”讨个灯儿,送出门口自去。女童叫香公关闭门户,进来收
拾家火。将汤净过手脚,赫大卿抱着静真上床,解脱衣裳,钻入被中。酥胸紧贴,
玉体相偎。赫大卿乘着酒兴,尽生平才学,恣意搬演。把静真弄得魄散魂消,骨
酥体软,四肢不收,委然席上。睡至巳牌时分,方才起来。自此之后,两院都买
嘱了香公,轮流取乐。
赫大卿淫欲无度,乐极忘归。将近两月,大卿自觉身子困倦,支持不来,思
想回家。怎奈尼姑正是少年得趣之时,那肯放舍。赫大卿再三哀告道:“多承雅
爱,实不忍别。但我到此两月有馀,家中不知下落,定然着忙。待我回去,安慰
妻孥,再来陪奉。不过四五日之事,卿等何必见疑?”空照道:“既如此,今晚
备一酌为饯,明早任君回去。但不可失信,作无行之人!”赫大卿设誓道:“若
忘卿等恩德,犹如此日!”空照即到西院,报与静真。静真想了一回道:“他设
誓虽是真心,但去了必不能再至。”空照道:“却是为何?”静真道:“是这样
一个风流美貌男子,谁人不爱!况他生平花柳多情,乐地不少,逢着便留恋几时。
虽欲要来,势不可得。”空照道:“依你说还是怎样?”静真道:“依我却有个
绝妙策儿在此,教他无绳自缚,死心塌地守着我们。”空照连忙问计。静真伸出
手叠着两个指头,说将出来,有分教赫大卿:生于锦绣丛中,死在牡丹花下。
当下静真道:“今夜若说饯行,多劝几杯,把来灌醉了,将他头发剃净,自
然难回家去。况且面庞又像女人,也照我们妆束,就是达摩祖师亲来,也相不出
他是个男子。落得永远快活,且又不担干系,岂非一举两便!”空照道:“师兄
高见,非我可及。”到了晚上,静真教女童看守房户,自己到东院见了赫大卿道:
“正好欢娱,因甚顿生别念?何薄情至此!”大卿道:“非是寡情,止因离家已
久,妻孥未免悬望,故此暂别数日,即来陪侍。岂敢久抛,忘卿恩爱!”静真道:
“师弟已允,我怎好免强。但君不失所期,方为信人。”大卿道:“这个到不须
多嘱。”少顷,摆上洒肴,四尼一男,团团而坐。静真道:“今夜置此酒,乃离
别之筵,须大家痛醉!”空照道:“这个自然!”当下更番劝酬,直饮至三鼓,
把赫大卿灌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静真起身,将他巾帻脱了,空照取出剃刀,
把头发剃得一茎不存。然后扶至房中去睡,各自分别就寝。赫大卿一觉,直至天
明,方才苏醒,旁边伴的却是空照。翻转身来,觉道精头皮在枕上抹过,连忙把
手摸时,却是一个精光葫芦。吃了一惊,急忙坐起,连叫道:“这怎么说?”空
照惊醒转来,见他大惊小怪,也坐起来道:“郎君不要着恼!因见你执意要回,
我师徒不忍分离,又无策可留,因此行这苦计,把你也要扮做尼姑,图个久远快
活!”一头说,一头即倒在怀中,撒娇撒痴,淫声浪语,迷得个赫大卿毫无张主。
乃道:“虽承你们好意,只是下手太狠!如今教我怎生见人?”空照道:“待养
长了头发,见也未迟。”赫大卿无可奈何,只得依他,做尼姑打扮,住在庵中,
昼夜淫乐。空照、静真已自不肯放空,又加添两个女童,或时做联床会,或时做
乱点军。那壁厢贪淫的肯行谦让,这壁厢买好的敢惜精神。两柄快斧不勾劈一块
枯柴,一个疲兵怎能当四员健将。灯将灭而复明,纵是强阳之火;漏已尽而犹滴,
那有润泽之时。任教铁汉也消熔,这个残生难过活。
大卿病已在身,没人体恤。起初时还三好两歉,尼姑还认是躲避差役。次后
见他久眠床褥,方才着急。意欲送回家去,却又头上没了头发,怕他家盘问出来,
告到官司,败坏庵院,住身不牢。若留在此,又恐一差两误,这尸首无处出脱,
被地方晓得,弄出事来,性命不保。又不敢请觅医人看治,止教香公去说病讨药,
犹如浇在石上,那有一些用处!空照、静真两个,煎汤送药,日夜服侍,指望他
还有痊好的日子。谁知病势转加,淹淹待毙。空照对静真商议道:“赫郎病体,
万无生理,此事却怎么处?”静真想了一想道:“不打紧!如今先教香公去买了
几担石灰。等他走了路,也不要寻外人收拾,我们自己与他穿着衣服,依般尼姑
打扮。棺材也不必去买,且将老师父寿材来盛。我与你同着香公、女童相帮抬到
后园空处,掘个深穴,将石灰倾入,埋藏在内。神不知,鬼不觉,那个晓得!”
不道二人商议。且说赫大卿这日睡在空照房里,忽地想起家中,眼前并无一
个亲人,泪如
雨下。空照与他拭泪,安慰道:“郎君不须烦恼,少不得有好的日子。”赫
大卿道:“我与二卿邂逅相逢,指望永远相好。谁想缘分浅薄,中道而别,深为
可恨。但起手原是与卿相处,今有一句要紧话儿,托卿与我周旋,万乞不要违我!”
空照道:“郎君如有所嘱,必不敢违!”赫大卿将手在枕边取出一条鸳鸯绦来。
如何叫做鸳鸯绦?原来这绦半条是鹦哥绿,半条是鹅儿黄,两样颜色合成,所以
谓之鸳鸯绦。当下大卿将绦付与空照,含泪而言道:“我自到此,家中分毫不知。
今将永别,可将此绦为信,报知吾妻,教他快来见我一面,死亦瞑目!”空照接
绦在手,忙使女童请静真到厢房内,将绦与他看了,商议报信一节。静真道:
“你我出家之人,私藏男子,已犯明条。况又弄得淹淹欲死。他浑家到此,怎肯
干休!必然声张起来,你我如何收拾?”空照到底是个嫩货,心中犹预不忍。静
真劈手夺取绦来,望着天花板上一丢,眼见得这绦有好几时不得出世哩!空照道:
“你撇了这绦儿,教我如何去回复赫郎?”静真道:“你只说已差香公将绦送去
了,他娘子自不肯来,难道问我个违限不成?”空照依言回复了大卿。大卿连日
一连问了几次,只认浑家怀恨,不来看他,心中愈加凄惨,呜呜而泣。又捱了几
日,大限已到,呜呼哀哉!地下忽添贪色鬼,人间不见假尼姑。
二尼见他气绝,不敢高声啼哭,饮泣而已。一面烧起香汤,将他身子揩抹干
净,取出一套新衣,穿着停当。叫起两个香公,将酒饭与他吃饱,点起灯烛,到
后园一株大柏树旁边,用铁锹掘了个大穴,倾入石灰,然后抬出老尼姑的寿材,
放在穴内。铺设好了,也不管时日利也不利,到房中把尸首翻在一扇板门之上,
众尼相帮香公,扛至后园,盛殓在内,掩上材盖,将就钉了。又倾上好些石灰,
把泥堆上,匀摊与平地一般,并无一毫形迹。可怜赫大卿自清明日缠上了这尼姑,
到此三月有馀,断送了性命,妻孥不能一见,撇下许多家业,埋于荒园之中,深
为可惜!有小词为证:贪花的,这一番你走错了路!千不合,万不合,不该缠那
小尼姑!小尼姑是真色鬼,怕你缠他不过。头皮儿都擂光了,连性命也呜呼!埋
在寂寞的荒园,这也是贪花的结果。
话分两头,且说赫大卿的浑家陆氏,自从清明那日赫大卿游春去了,四五日
不见回家。只道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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