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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做官的,切不可率意断狱,任情用刑,也要求个公平明允。道不得个死者不可
复生,断者不可复续,可胜叹哉!
闲话休题。却说那刘大娘子到得家中,设个灵位,守孝过日。父亲王老员外
劝他转身,大娘子说道:“不要说起三年之久,也须到小祥之后。”父亲应允自
去。光阴迅速,大娘子在家巴巴结结,将近一年。父亲见他守不过,便叫家里老
王去接他来,说:“叫大娘子收拾回家,与刘官人做了周年,转了身去罢!”大
娘子没计奈何,细思:“父言亦是有理。”收拾了包裹,与老王背了,与邻舍家
作别,暂去再来。
一路出城,正值秋天,一阵乌风猛雨,只得落路,往一所林子去躲,不想走
错了路。正是:
猪羊走屠宰之家,一脚脚来寻死路。
走入林子里去,只听他林子背后,大喝一声:“我乃静山大王在此!行人住
脚,须把买路钱与我。”大娘子和那老王吃那一惊不小,只见跳出一个人来:头
带乾红凹面巾,身穿一领旧战袍,腰间红绢搭膊裹肚,脚下蹬一双乌皮皂靴,手
执一把朴刀,舞刀前来。那老王该死,便道:“你这剪径的毛团!我须是认得你,
做这老性命着与你兑了罢!”一头撞去,被他闪过空。老人家用力猛了,扑地便
倒。那人大怒道:“这牛子好生无礼!”连搠一两刀,血流在地,眼见得老王养
不大了。那刘大娘子见他凶猛,料道脱身不得,心生一计,叫做脱空计。拍手叫
道;“杀得好!”那人便住了手睁员怪眼,喝道:“这是你甚么人?”那大娘子
虚心假气的答道:“奴家不幸丧了丈夫,却被媒人哄诱,嫁了这个老儿,只会吃
饭。今日却得大王杀了,也替奴家除了一害!”那人见大娘子如此小心,又生得
有几分颜色,便问道:“你肯跟我做个压寨夫人么?”大娘子寻思,无计可施,
便道:“情愿伏侍大王。”那人回嗔作喜,收拾了刀杖,将老王尸首撺入涧中。
领了刘大娘子到一所庄院前来,甚是委曲。只见大王向那地上,拾些土块,抛向
屋上去,里面便有人出来开门。到得草堂之上,分付杀羊备酒,与刘大娘子成亲。
两口儿且是说得着。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不想那大王自得了刘大娘子之后,不上半年,连起了几主大财,家间也丰富
了。大娘子甚是有识见,早晚用好言语劝他:“自古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
难免阵中亡。你我两人下半世也勾吃用了,只管做这没天理的勾当,终须不是个
好结果!却不道是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不若改行从善,做个小小经纪,也
得过养身活命。”那大王早晚被他劝转,果然回心转意,把这门道路撇了。却去
城市间赁下一处房屋,开了一个杂货店。遇闲暇的日子,也时常去寺院中,念佛
持斋。忽一日在家闲坐,对那大娘子道:“我虽是个剪径的出身,却也晓得冤各
有头,债各有主。每日间只是吓骗人东西,将来过日子。后来得有了你,一向买
卖顺溜。今已改行从善,闲来追思既往,止曾枉杀了两个人,又冤陷了两个人,
时常挂念,思欲做些功德,超度他们,一向未曾对你说知。”大娘子便道:“如
何是枉杀了两个人?”那大王道:“一个是你的丈夫,前日在林子里的时节,他
来撞我,我却杀了他。他须是个老人家,与我往日无仇,如今又谋了他老婆,他
死也是不甘心的。”大娘子道:“不恁地时,我却那得与你厮守?这也是往事,
休题了!”又问:“杀那一个,又是甚人?”那大王道:“说起来这个人,一发
天理上放不过去,且又带累了两个人,无辜偿命。是一年前,也是赌输了,身边
并无一文,夜间便去掏摸些东西。不想到一家门首,见他门也不闩,推进去时,
里面并无一人。摸到门里,只见一人醉倒在床,脚后却有一堆铜钱,便去摸他几
贯。正待要走,却惊醒了。那人起来说道:这是我丈人家与我做本钱的,不争你
偷去了,一家人口都是饿死。起身抢出房门,正待声张起来。是我一时见他不是
话头,却好一把劈柴斧头在我脚边,这叫做人急计生,绰起斧来,喝一声道:不
是我,便是你。两斧劈倒。却去房中将十五贯钱,尽数取了。后来打听得他,却
连累了他家小老婆,与那一个后生,唤做崔宁,说他两人谋财害命,双双受了国
家刑法。我虽是做了一世强人,只有这两桩人命,是天理人心打不过去的!早晚
还要超度他,也是该的。”那大娘子听说,暗暗地叫苦:“原来我的丈夫也吃这
厮杀了,又连累我家二姐与那个后生无辜被戮。思量起来,是我不合当初执证他
两人偿命。料他两人阴司中,也须放我不过。”当下权且欢天喜地,并无他说。
明日捉个空,便一径到临安府前,叫起屈来。那时换了一个新任府尹,才得
半月。正值升厅,左右捉将那叫屈的妇人进来。刘大娘子到于阶下,放声大哭。
哭罢,将那大王前后所为:怎的杀了我丈夫刘贵,问官不肯推详,含糊了事,却
将二姐与那崔宁,朦胧偿命。后来又怎的杀了老王,奸骗了奴家。今日天理昭然,
一一是他亲口招承。伏乞相公高抬明镜,昭雪前冤!说罢又哭。府尹见他情词可
悯,即着人去捉那静山大王到来,用刑拷讯,与大娘子口词一些不差。即时问成
死罪,奏过官里。待六十日限满,倒下圣旨来:“勘得静山大王谋财害命,连累
无辜。准律:杀一家非死罪三人者,斩加等,决不待时。原问官断狱失情,削职
为民。崔宁与陈氏枉死可怜,有司访其家,谅行优恤。王氏既系强徒威逼成亲,
又有伸雪夫冤,着将贼人家产,一半没入官,一半给与王氏养赡终身。”刘大娘
子当日往法场上,看决了静山大王,又取其头去祭献亡夫,并小娘子及崔宁,大
哭一场。将这一半家私,舍入尼姑庵中,自己朝夕看经念佛,追荐亡魂,尽老百
年而终。有诗为证:
善恶无分总丧躯,只因戏语酿殃危。劝君出话须诚信,口舌从来是祸基。
第三十四卷 一文钱小隙造奇冤
第三十四卷 一文钱小隙造奇冤
世上何人会此言,休将名利挂心田。等闲倒尽十分酒,遇兴高歌一百篇。物
外烟霞为伴侣,壶中日月任婵娟。他时功满归何处?直驾云车入洞天。
这八句诗,乃回道人所作。那道人是谁?姓吕,名嵒,号洞宾,岳州河东人
氏。大唐咸通中应进士举,游长安酒肆,遇正阳子锺离先生,点破了黄粱梦,知
宦途不足恋,遂求度世之术。锺离先生恐他立志未坚,十遍试过,知其可度。欲
授以黄白秘方,使之点石成金,济世利物,然后三千功满,八百行圆。洞宾问道:
“所点之金,后来还有变异否?”锺离先生答道:“直待三千年后,还归本质。”
洞宾愀然不乐道:“虽然遂我一时之愿,可惜误了三千年后遇金之人,弟子不愿
受此方也!”锺离先生呵呵大笑道:“汝有此好心,三千八百尽在于此。吾向蒙
苦竹真君分付道:‘汝游人间,若遇两口的,便是你的弟子。’遍游天下,从没
见有两口之人。今汝姓吕,即其人也。”遂传以分合阴阳之妙。洞宾修炼丹成,
发誓必须度尽天下众生,方可上升。从此混迹尘途,自称为回道人。回字也是二
口,暗藏着吕字。尝游长沙,手持小小磁罐乞钱,向市上大言:“我有长生不死
之方,有人肯施钱满罐,便以方授之。”市人不信,争以钱投罐,罐终不满,众
皆骇然。忽有一僧人推一车子钱从市东来,戏对道人说:“我这车子钱共有千贯,
你罐里能容之否?”道人笑道:“连车子也推得进,何况钱乎?”那僧不以为然,
想着:“这罐子有多少大嘴,能容得车儿?明明是说谎!”道人见其沉吟,便道:
“只怕你不肯布施,若道个肯字,不愁这车子不进我罐儿里去。”此时众人聚观
者极多,一个个肉眼凡夫,谁人肯信,都去撺掇那僧人。那僧人也道必无此事,
便道:“看你本事,我有何不肯?”道人便将罐子侧着,将罐口向着车儿,尚离
三步之远,对僧人道:“你敢道三声‘肯’么?”僧人连叫三声:“肯!肯!肯!”
每叫一声肯,那车子便近一步。到第三个“肯”字,那车儿却像罐内有人扯拽一
般,一溜子滚入罐内去了。众人一个眼花,不见了车儿,发声喊,齐道:“奇怪!
奇怪!”都来张那罐口,只见里面黑洞洞地。那僧人就有不悦之意,问道:“你
那道人是神仙,还是幻术?”道人口占八句道:“非神亦非仙,非术亦非幻。天
地有终穷,桑田经几变。此身非吾有,财又何足恋。苟不从吾游,骑鲸腾汗漫。”
那僧人疑心是个妖术,欲同众人执之送官。道人道:“你莫非懊悔,不舍得
这车子钱财么?我今还你就是。”遂索纸笔,写一道符投入罐内。喝声“出!出!”
众人千百只眼睛,看着罐口,并无动静。道人说道:“这罐子贪财,不肯送将出
来,待贫道自去讨来还你。”说声未了,耸身望罐口一跳,如落在万丈深潭,影
儿也不见了。那僧人连呼:“道人出来!道人快出来!”罐里并不则声。僧人大
怒,提起罐儿,向地下一掷,其罐打得粉碎,也不见道人,也不见车儿,连先前
众人布施的散钱并无一个,正不知那里去了?只见有字纸一幅,取来看时,题得
有诗四句道:“寻真要识真,见真浑未悟。一笑再相逢,驱车东平路。”
众人正在传观,只见字迹渐灭,须臾之间,连这幅白纸也不见了。众人才信
是神仙,一哄而散。只有那僧人失脱了一车子钱财,意气沮丧,忽想着诗中“一
笑再相逢,驱车东平路”之语,汲汲回归,行到东平路上,认得自家车儿,车上
钱物宛然,分毫不动。那道人立于车旁,举手笑道:“相待久矣!钱车可自收之。”
又叹道:“出家之人,尚且惜钱如此,更有何人不爱钱者?普天下无一人可度,
可怜哉!可痛哉!”言讫腾云而去。那僧人惊呆了半晌,去看那车轮上,每边各
有一口字,二口成吕,乃知吕洞宾也。懊悔无及!正是:
天上神仙容易遇,世间难得舍财人。
方才说吕洞宾的故事,因为那僧人舍不得这一车子钱,把个活神仙当面挫过。
有人论:这一车子钱,岂是小事,也怪那僧人不得;世上还有一文钱也舍不得的。
依在下看来,舍得一车子钱,就从那舍得一文钱这一念推广上去;舍不得一文钱,
就从那舍不得一车子钱这一念算计入来。不要把钱多钱少,看做两样。如今听在
下说这一文钱小小的故事。列位看官们,各宜警醒,惩忿窒欲,且休望超凡入道,
也是保身保家的正理。诗云:不争闲气不贪钱,舍得钱时结得缘。除却钱财烦恼
少,无烦无恼即神仙。
话说江西饶州府浮梁县,有景德镇,是个马头去处。镇上百姓,都以烧造磁
器为业,四方商贾,都来载往苏杭各处贩卖,尽有利息。就中单表一人,叫做邱
乙大,是窑户家一个做手。浑家杨氏,善能描画。乙大做就磁胚,就是浑家描画
花草人物,两口俱不吃空。住在一个冷巷里,尽可度日有馀。那杨氏年三十六岁,
貌颇不丑,也肯与人活动。只为老公利害,只好背地里偶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