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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湛湛,澄如皎月,哪有醉酒人半分的浑浊?!
仪华靠着车壁,盯着咫尺间凝望她的人,怔怔道:“王爷,您没醉?”
车厢里尚没点灯,只有半敞的车帘,有淡白的光斜斜照入。车帘随风摇曳,光亮忽明忽暗,而他的神色亦晦暗不清。可是他一双眸子清湛雪亮,她能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的认真与等待。
仪华忽然呼吸滞住,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更不知是否该相信他的话——今日射场争锋,为的是她!
“没醉?本王当然没醉!”正神思起伏,渐渐沉溺于他眸子的漩涡,朱棣突然高声一喊,然后不雅的打了一声酒嗝,“咚”的一下栽倒在仪华的身上,埋首在她的颈间。
听到朱棣陡然又拔高的声音,常氏探头往马车上一看,轻咦道:“王妃,王爷他……?”
仪华回过神,忙吃力的推开压在自己身土的朱棣,示意李进忠将他扶在棉毯上躺下,方坐起身朝车外探身,看着立在车下的徐辉祖夫妇,摇头笑道:“没事,车里还有人伺候呢。”
一言未完,只听李进忠唉哟一声,旋即又是朱棣醉言醉语,吼道:“滚下去,本王没醉!”
“王妃,王爷他……小的我……”李进忠一脸愁眉苦涩的望着仪华,断续道。
“王爷让你下去,就下去吧。坐后面的马车跟来就是。”只觉场面尴尬,仪华极快的吩咐了李进忠下车,便向讪汕然一笑:“时辰不早了,先行离开。”
言毕,车帘一放,坐进马车。
车轮辘辘的转动,三辆马车在重重卫护下,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远远地,朱棣得意的笑声,“箭无虚发”的猖枉笑语,似乎还在宫门外久久排徊。
依旧长身玉立的徐辉祖,望着渐渐远去的车辆,深深的笑意一直从冷峻的唇角,蔓延开来。
夜深人静,了无人烟的街道上,冷月寒光灿灿,一辆梯踏梯踏行驶的马车内,却因昏黄黄的宫灯照耀,一室融融暖意。
朱棣静静地仰在仪华的腿上,双目阖闭,呼吸沉稳,似乎陷入了安恬的睡梦。可即使在睡梦中,那一刀一划仿若刀琢斧削般的眉目依然严肃的皱着,薄薄的双唇也紧紧抿着,在他刚硬的面庞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松懈。
仪华久久的凝望着他的睡颜,眉宇间渐渐浮起一丝忧色。
她有多久没这样看他了?似乎是从离开北平的那一日。可不过短短七个月的光景,他眉间的褶皱深了,脸上的神情也月发冷峻了……
这样看着,仪华不禁心生怨怼,很想他摇醒,问一问:难道在一方做过闲散的富贵王爷还不够?非要拼过大权在握,成为诸王中的翘楚,劳心又劳肺?这是何苦来哉!
然而她终究没这样做,只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以柔嫩的指腹轻轻抚着他眉心那道褶皱,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朱棣感到温热的触感游走在他的眉间,他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紧抿的双唇却微微的向上翘起,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夜风徐徐,窗帘一角随风飘起,一束光闪电一般晃过眼前,晃过他带笑的嘴角。
仪华动作一僵,脸色忽而飞起两抹红霞,手上触电一般收回手指,神情尴尬的跪坐在绵毯上。却冷不防那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伸手拦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已被先前还在沉睡的人压在身下。
“王爷……”这十余日的刻意疏远,她历历在目;前一刻,她的凝视她的动作,被抓了正着。此刻,仪华飘飘忽忽的叫了一声,想要解释什么,又或是想要不满他的欺瞒,却什么也没出来,已被他打断。
“别说了,本王真醉了。还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你陪本王躺一会儿。”
朱棣打断她的话,随后一个翻身,至两人相拥而卧,他才舒服的叹了一声气,闭着眼睛,平静的说:“本王没去你在徐家发生的事,不过你今天应该是明白了,到底那里才是你该心向的地方。”
说着话,声音已渐渐地低不可闻,显然已是小憩而眠。
嘚嘚嘚,马蹄声慢慢向燕王府驶去。
第175章 平衡
洪武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七,大雪罕降,整个金陵城在漫漫雪花下。皇城里一片琼搂玉宇,城郭外护城河凝了一层晶莹的冰霜,远郊上莽莽苍苍的钟山也显得更加雄浑壮丽。第二天,铁天监官员拟奏上表:瑞雪吉兆,天佑大明。
朱元璋龙心大悦,欲与诸子共庆。
是乎,朝官又奏:九王远赴藩国,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乃圣上为公舍亲之举。今时国泰民安,天下大统于明,又有皇天眷祐示祥瑞,当祭祀先上,阖家共聚,以慰皇家天伦。
百官纷纷附和:以慰皇家天伦。
朱元璋沉吟思索一番,便于二日后做下决定,留九王度新年,冬至祭祀先上。
转眼到了二十二日,冬至。
冬至这一天,自汉代以来,皇室都要在冬至日举行庆贺大典,宋时仪式尤为隆重。今年因大破北元皇室,元主脱古思帖木儿被杀,朱家天下进一步巩固,朱元璋与宋代相同,大肆庆祝一番。于是,便率藩王皇子、文武百官至圜丘祭祀,待祭过皇天上帝,受百官三跪九拜后。方是礼成。
在民间,冬至日是祭祀祖先、阖家相聚之日。在皇家也不例外,祭毕,朱元璋遣散百官,至晚间共享家宴。
此时天色将晚,铅云夹杂暴雪压迫着上空。
长路漫漫,大雪纷飞,一支黑衣铁骑护着一辆马车在街道上行驶,道路两旁林立的商铺紧闭,却是人烟稀少。这里是皇城脚下,理应热闹繁华,只是冬至前后街市闭市三日,所以平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才至如此冷清的境地。
仪华坐在马车上,车门窗户掩的严实,炭盆火炉燃烧正旺,烘得车内暖如春天。只是她素不喜这种憋仄之地,又厌炭火烧得空气干燥,即使炉火旁放了姜水、燃了青松,也让她难以心平静气。朱棣却是安享这片刻的闲适,他今日天未亮就去了圈丘,在寒风暴雪下跪了快两个时辰,再快马加鞭赶回府,饶是他时常风里来雨里去,也稍呀吃不消。
现在靠在翻毛皮上,围着炭盆闭目假寐,实为美事。
回眸瞥了一眠见朱棣头靠车壁,浓眉时蹙时松,料是正自顾凝神思索,仪华也不愿打扰他,遂撩起右窗帷幔一角,打发进宫路上的无聊。
如柳絮纷飞的窗外,是一列驾马的黑衣铁骑,他们外围的街道除了零零落落的商旗,在寒风中迎风招展,却不见半个人影。这般看着,未免无趣,仪华正意兴阑珊要放下帷帽,忽见白茫茫的视野下,恍恍惚惚出现两个小黑点,顿时稍提兴致,定晴看去。
待马车渐渐驶进,那两黑点已呈现目中。
一个插着蓝布旗杆、上大书“药”字的铺门下,一个衣衫槛楼的妇人怀抱着一条半旧不新的短褥子,艰难的靠在门板上,死命的拍打着门板,神情满是凄惶。因是隔的远,仪华看不清毯子里抱的什么,也听不清妇人在喊些什么。正犹自猜想着,马车又进了不少,前方的情形也跟着变了。
只见紧闭的门板忽然打开,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男子缩着脖子、搓着两只手,一脸恶狠狠的对妇人骂咧着,妇人神色越发凄惶,竟一手抱着毯子一手拉着男子的裤腿跪下。男子不耐烦,一脚踢开哀求的妇人,妇人是体弱无力之人,不堪这一脚滚在地上,怀里的毯子也顺势散开落地,一个大约周岁的孩子翻落在雪地上,“哇”地一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哭嚎。
“啊!”一声短促的低叫,消失在仪华紧捂朱唇的手心间。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朱棣欺身上前,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仪华闻声转头,他灼热的呼吸微微拂过耳垂,她身子颤了颤,望着朱棣疑问的面庞,心中几番挣扎,终是牙一咬摇头道:“没什么。”
朱棣看了一眼仪华犹在挣扎的神色,又看了一眼微晃的帷帽,勾了勾唇只“嗯”了一声,使闭目坐在仪华身边。
仪华愕然,定定的望着朱棣,仿佛不相信他就这样不问了。
马车驶到了药铺前,妇人哀求的声音夹杂着幼儿哭啼声,断断续续的传进马车:“求求你,让大夫给我儿子看一看开服药吧,这是医药费呀,你看……”不等妇人说完,那青年男子已呸了一声,不屑道:“你连半两银子都不到,还想请大夫开药,少痴人说梦了!别说今儿闭市不看诊,就是平时你这几个铜板,哼!”
“……他才一岁呀,一生下来就没了父亲,现在又发高烧烧的这么厉害,求你救救……呜呜,你行行好吧!”
妇人哀求的声音渐渐绝望。
马车驶过了药铺,妇人与青年的声音已渐不可闻,可幼儿哭哑的声音却清晰在耳。
仪华不由自主的握紧双拳,脑中紧绷的一狠弦终在妇人哭诉幼儿情形时,“嘣”地一声断开,随即不假思索的一把撩开帷幔,推开紧闭的窗户,刺骨的寒风刮进车内,呼呼的在耳边作响。
她却听不见枉呼的风声,只听见她沉怒的喝声:“来人!”
随行的侍卫领命静来,恭敬问道:“王妃,有何事吩咐属下?”
仪华面玲如冰,声冽如霜:“你立刻送那妇人和孩子去药堂看诊,事后将他们好生安置。至于……”话一停,目中闪过一丝不甘,语气黯然下来道:“那药铺伙计你小做一番敲打就是,勿要将事情闹大。”
“是,请王妃放心。”侍卫答应而去。
见侍卫驾马离开,仪华这才略略安心,伸手关上窗户。“吱呀”一声轻响,提醒了她方才冲动之举,忙要向朱棣解释,刚转头唤了一声“王爷”,几乎同一时身后朱棣贴了上来,双臂环上她的纤腰,下颌磨蹭在她的肩胛,挑眉笑睨道:“还以为你不打算帮他们?”
听他话里的意思,原来是在等她做反应。仪华心里那丝急切消失,顺着朱棣环她腰肢的手,身体软软的靠过去,在他坚硬的胸膛动了几下,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头靠在他的胸膛道:“王爷如今深受皇思,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燕王府,臣妾虽是内宅妇人却也知一二。再说臣妾又不被皇……”
没说下去,仪华微偏了偏头:“救人是小事,可论起来这事却关于京师民政,臣妾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话点到即止,不予深谈。
朱棣依然阖着双目,下颌放在仪华如云的发髻上,低头轻嗅了一下柔软发丝间淡淡的梅香,似满意她髻上朱钗翠环只有零星一点,又似满意她说话声音软而细,话中合义略有见解却不过于,总之听后他满意的微扬嘴角,又问:“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
闻言,仪华明眸瞬间一黯,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的声音轻轻吟了一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只剩周岁的幼儿独过新春”,方说道:“臣妾想燧儿了。”顿了顿:“……也想炽儿了。”
朱棣身子几不可察的微微一怔,旋即宽厚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仪华的背,冷峻的神色似乎柔了那么一些,尔后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里也似乎舍着那么一丝的温柔,说:“快了,等开了春,你就能看见他们。”
“恩。”仪华柔顺的轻应了一声,安静靠在朱棣胸膛。
仪华柔顺依赖的表现,令朱棣神色又缓了几并,轻抚的手也变得小心翼翼。
感受到朱棣如珍似宝的对待,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