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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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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执刑的差役将火炉移到阶下,命人取过一碗酒醋,向炉中一泼,登时醋烟四起,透入脑门。约有半盏茶时,邵礼怀沉吟一声,渐渐地苏醒。
狄公道:“你是招与不招?若再迟延,本县就另换了刑法了。”邵礼怀到了此时,实是受刑不过,只得向上禀道:“小人自幼在湖州县行生理,每年在此坐庄,只因去年结识了一个女人,花费了许多本钱,回乡之后,负债累累。今年有一徐姓小官,名叫光启,也是当地的同行,约同到此买卖。小人见他有二三百金现银外,七八百两丝货,不觉陡起歹意,想将他治死,得了钱财,与这妇女安居乐业。一路之间虽有此意,只是未逢其便。这日路过治下六里墩地方,见该处行人尚少,因此投在孔家客店。晚间用酒将他灌醉,次日五更动身,彼时他还未醒,勉强催他行路,走出了镇门,背后一刀,将他砍倒。正拟取他身边银两,突来过路的车夫,瞥眼看见,说我拦街劫盗,当时就欲声张。小人惟恐惊动民居,也就将他砍死,得了他的车辆,推着包裹物件,得路奔逃。谁知心下越走越怕,过了两站路程,却巧遇了这赵万全,谎言请他售货,得了他几百银子,将车子与他推载。此皆小人一派实供,小人情知罪重,只求大人开恩。我尚有老母!”狄公冷笑道:“你还记得念着家乡,徐光启难到没有老小吗?”说着命那刑房,录了口供,入监羁禁,以便申详上宪。当时书役,将口供录好,高声诵念一遍,命邵礼怀盖了指印,收下监牢。
狄公方要退堂,忽然衙前一片哭声,许多妇女男幼,揪着二十四五岁的后生,由头门喊起,直叫伸冤,后面跟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哭得更是悲苦。见狄公正坐堂,当时一齐跪下案前,各人哭诉。狄公不解其意,只得令赵万全先行退下,然后向值差言道:“你去问这干人,为何而来,不许多人,单叫原告上来问话。其余暂且退下,免得审听不清。”值日差领命,将一群人推到班房外面,将狄公吩咐的话说了一遍,当时有两个原告,跟他进来。狄公向下一望;一个中年妇人,一个是白发老者,两人到了案前,左右分开跪下。狄公问到:“汝两人是何姓名,有什么冤抑,前来扭控?”只听那妇人先开口道:“小妇人姓李,娘家王氏,丈夫名唤在工,本是县学增生,只因早年已亡故,小妇人苦守柏舟,食贫茹苦。膝下只有一女,名唤黎姑,今年十九岁,去年经同邑史清来为媒,聘本地孝廉华国祥之子文俊为妻,前日彩舆吉日,甫咏于归,未及三朝,昨日忽然身死。小妇人得信,如同天塌一般,赶着前去观望,哪知我女儿全身青肿,七孔流血,眼见身死不明,为他家谋害。可怜小妇人,只此一女,满望半子收成,似此苦楚,求青天伸雪呢!”说毕放声大哭,在堂下乱滚不止。狄公忙命媒婆,将她扶起,然后向那老者问道:“你这人可是华国祥么?”老者禀道:“便是国祥。”狄公道:“佳儿佳妇,本是人生乐事,为何娶媳三朝,即行谋害?还是汝等翁姑凌虐,抑是汝家教不严,儿子做出这非礼之事?从实供来,本县好前去登场相验。”
狄公还未说毕,国祥已是泪流满面,说道:“举人乃诗礼之家,岂敢肆行凌虐。儿子文俊,虽未功名上达,也是应试的童生,而且新婚燕尔夫妇和谐,何忍下此毒手!只因前日佳期,晚间儿媳交拜之后,那时正宾客盈堂,有许多少年亲友,欲闹新房,举人因他们取笑之事,不便过于相阻。谁知内中有一胡作宾,乃是县学生员,与小儿同窗契友,平日最喜嬉戏,当时见儿媳有几分姿色,生了妒忌之心,评脚论头,闹个不了。举人见夜静更深,恐误了古时,便请他们到书房饮酒,无奈众人异口同声,定欲在新房取闹。后来有人转圆,命新人饮酒三杯,以此讨饶。众人俱已首肯,惟他执意不从,后来举人怒斥他几句,他就老羞成怒,说取闹新房,金吾不禁,你这老头似此可恼,三朝内定叫你知我的利害便了。众人当时以为他是戏言,次日并复行请酒,谁料他心地窄狭,怀恨前仇,不知怎样,将毒药放在新房茶壶里面,昨晚文俊幸而未曾饮喝,故而未曾同死,媳妇不知何时饮茶,服下毒药,未及三鼓,便腹痛非常,登时合家起身看视,连忙请医来救,约有四鼓,一命呜呼。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为这胡作宾害死。举人身列缙绅,遽遭此祸,务求父台伸雪。”说着也是痛哭不止。
狄公听他们各执一词,乃道:“据你两造所言,这命案名是胡作宾肇祸,此人但不知可曾逃逸?”华国祥道:“现已扭禀来辕,在衙前伺候。”狄公当时命带胡作宾到案,一声传命,早见仪门外也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领着一个后生,哭喊连声,到案跪下。狄公问道:“你就是胡作宾么?”下面答道:“生员是胡作宾。”狄公向他高声喝道:“还亏你自称生员,你既身列胶痒,岂不达周公之事,冠婚丧祭,事有定义,为何越分而行,无礼取闹?华文俊又与你同窗契友,夫妇乃人之大伦,为何见美生嫌,因嫌生妒,暗中遗害?人命关天,看你这一领青衫,也是辜负了。今日他两造具控,本县明察如神,汝当日为何起意,如何下毒,从速供来。本县或可略分言情,从轻拟罪,若为你是赞门秀士,恃为护符,不能得刑拷问,就那是自寻苦恼了。莫说本县也是科第出身,十载寒窗,做了这地方官宰,即是那不肖贪婪之子,遇了这重大的案件,也有个国法人情,不容袒护,而且本县是言出法随的么!”狄公说了一番,不知胡作宾如可,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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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回 胡秀士戏言召祸 狄县令度情审案
却说狄公将胡作宾申斥一番,命他从实供来,只见他含泪供言,匐伏在地,口称:“父台暂息雷霆,容生员细禀。前日闹房之事,虽有生员从中取闹,也不过少年豪气,随众笑言。那时诸亲友在他家中,不下有三四十人,生员见华国祥独不与旁人求免,惟向我一人拦阻,因恐当时便允,扫众人之兴,是以未答应。谁知忽然长者面斥生员,因一时面面相窥,遭其驳斥,似乎难以为情,因此无意说了一句戏言,教他三日内防备,不知借此转圆之法。而且次日,华国祥复设酒相请,即有嫌隙,已言归于好,岂肯为此不法之事,谋毒人命。生员身列士林,岂不知国法昭彰,疏而不漏,况家中现有老母妻儿,皆赖生员舌耕度日,何忍作此非礼之事,累及一家?如谓生员有妒忌之心,他人妻室虽妒,亦何济于事?即使妒忌,应该谋占谋奸,方是不法的人奸计,断不至将她毒死。若说生员不应嬉戏,越礼犯规,生员受责无辞,若说生员谋害人命,生员是冤枉。求父台还要明察。”说毕,那个妇人直是叩头呼冤,痛苦不已。狄公问她两句,乃是胡作宾的母亲,自幼孀居,抚养这儿子成立,今因戏言,遭了这横事,深怕在堂上受苦,因此同来,求太爷体察。
狄公听了三人言词,心下狐疑不定,暗道:“华李两家见女儿身死,自然是情急具控,惟是牵涉这胡作宾在内,说他因妒谋害,这事大有疑惑。莫说从来闹新房之人,断无害新人性命之理,即以他为人论,那种风度儒雅,不是谋害命的人,而且他方才所禀的言词,甚是入情入理。此事倒不可造次,误信供词。”停了一晌,乃问李王氏道:“你女儿出嫁,未及三朝,遽尔身死,虽则身死不明,据华国祥所言,也非他家所害;若因闹新房所见,胡作宾下毒伤人,这是何人为凭?本县也不能听一面之词,信为定谳。汝等姑且退回具禀补词,明日亲临相验,那时方辨得真假。胡作宾无端起哄,指为祸首,着发看管,明日验毕再核。”李王氏本是世家妇女,知道公门的规矩,理应验后拷供,当时与国祥退下堂来,乘轿回去,专等明日相验。惟有胡作宾的母亲赵氏,见儿子发交县学,不由得一阵心酸,嚎陶大哭,无奈是本官吩咐的,直待望他走去,方才回家。预备临场判白,这也不在话下。
但说华国祥回家之后,知道相验之事,闲人拥挤,只得含着眼泪,命人将听堂及前后的物件搬运一空,新房门前搭了芦席,虽知房屋遭其损坏,无奈这案情重大,不得不如此办法。所幸他尚是一榜人员,地方上差役不敢罗唣,当时忙了一夜,惟有他儿子见了这个美貌娇妻,两夜恩情,忽遭大故,直哭得死去活来。李王氏痛女情深,也是前来痛哭,这一场祸事真叫神鬼不安。
到了次日,当坊地甲,先同值日差前来布置,在庭前设了公案,将屏门大开,以便在上房院落验尸,好与公案相对,所有那动用物件,无不各式齐全。华国祥当时又请了一妥实的亲戚备了一口棺木,以及装殓的服饰,预备验后收尸。各事办毕,已到巳正时候。只听门外锣声响亮,知是狄公登场,华国祥赶急具了衣冠,同儿子出去迎接。李王氏也就哭向后堂。狄公在福祠下轿,步入厅前,国祥邀了坐下,家人送上茶来。文俊上前叩礼已毕,狄公知是他儿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是个读书儒雅的士子,心下实实委决不下,只得向他问道:“你妻子到家,甫经三天,你前晚是何时进房的呢?进房之时,她是若何模样,随后何以知茶壶有毒,他误服身亡?”文俊道:“童生因喜期请亲前来拜贺,因奉家父之命,往各家走谢。一路回来,已是身子困倦,适值家中补请众客,复命之后,不得不与周旋。客散之后,已是时交二鼓,当即又至父母膝前,稍事定省,然后方至房中。彼时妻子正在床沿下面坐,见童生回来,特命伴姑倒了两杯浓茶,彼此饮吃,童生因酒后,已在书房同父母房中饮过,故而未曾入口。妻子即将那一杯吃下,然后入寝。不料时交三鼓,童生正要熟睡,听她隐隐的呼痛,童生方疑她是积寒所致,谁知越痛越紧,叫喊不止,正欲命人请医生,到了四鼓之时,已是魂归地下。后来追本寻源,方知她腹痛的原由,乃是吃茶所致,随将茶壶看视,已变成赤黑的颜色,岂非下毒所致?”狄公道:“照此说来,那胡作宾前日吵闹之时,可曾进房么?”文俊道:“童生午前即出门谢客,未能知悉。”华国祥随即说道:“此人是午前与大众进房的。”狄公道:“既是午前进房的,这茶壶设于何地,午后你媳妇可曾吃茶么,泡茶又是谁人?”华国祥被狄公问了这两句,一时反回答不来,直急得跌足哭道:“举人早知道有这祸事,那时就各事留心了。且是新娶的媳妇,这琐屑事,也不必过问,哪里知道的清楚?总之这胡作宾素来嬉戏,前日一天,也是时出时进的,他有心毒害,自然不把人看见了。况他至二更时候,方与众人回去,难保午后灯前背人下毒。这是但求父台拷问他,自然招认了。”狄公道:“此事非比儿戏,人命重案,岂可据一己偏见,深信不疑。即今胡作宾素来嬉戏,这两日有伴姑在旁,他亦岂能下手。这事另有别故,且请将伴站交出,让本县问她一问。”
华国祥见他代胡作宾辩驳,疑他有心袒护,不禁作急起来,说道:“父台乃民之父母,居官食禄,理合为民伸冤,难道举人有心牵害这胡作宾不成?即如父台所言,不定是他毒害,就此含糊了事么?举人身尚在缙绅,出了这案,尚且如此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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