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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喝多了,我得背他下楼。”青年显得有点害怕,“我如果把手放开,这门就会关上,所以想拜托你帮我撑一下。”
黑泽耸耸肩,默默地按照对方的要求撑住门。
对方小声道谢,总之挺起来像是道谢。接着,青年再度走进房间,不久,便背着一个软瘫的男人走了出来。这人酒气冲天,这些年轻人还真是快活。
黑泽抵住正好开启的电梯门,等候青年走进去。他盯着青年背着朋友晃来晃去。青年大概是打算立刻回来,因此没有锁门。真是太不小心了。
对黑泽来说,观察四周已经成为他的习性。只要和某人擦身而过,他便会观察对方,并开始猜测对方的种种。例如,皮甲里有多少钱?家里有多少财产?有家人吗?喜欢猫还是狗?喜欢储蓄吗?信任银行吗?这人真的是男人吗?如果实际潜入对方家中,发现一切都和自己的猜测相符时,这种成就感远超过工作本身。
电梯门关上。他向青年举手打了个招呼,不过对方并没有察觉。
在那之后,他发现走道上有一张纸,原本期望是钞票,可惜不是,这张纸可能是方才从其中一人的口袋里掉出来的。
上头罗列着黑泽看不懂的文字,其中也有数字,还有汉字和记号。他想,这该不会是国外发行的护身符吧。他将纸张朝有光线的地方观察,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内容浮现,他掂着它甩了一下,再次回头看了电梯门一眼,猜想莫非刚才的青年不是日本人?
他反复看了这张纸还几次,最后决定把它收进皮夹里。
这张写着外国文字的纸,说不定可以带来财运。他边想着这类蠢事,边收好了皮夹。
仙台车站前出现一条人龙。黑泽边走边注意人龙的源头,原来是从一家咖啡馆的门口开始的。那家店肯能是刚开幕,看起来活力十足。
他一边看着那家店,一边在车站内快步走着。可能是工作日,站内没什么乘客。黑泽搭扶梯下到一楼,穿越出租车扬招点。他站在车站前,看到一栋想高塔的建筑物,那是市镇府盖的展望台,尖细的高塔耸立着,看起来非常壮观。在展望台电梯的入口处,垂挂着一块写着“给某个特别的日子”的布条。黑泽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来到展望台。对小偷来说,所谓“特别的日子”,大概就是因愚蠢而失手被捕的那一天吧。
周围的墙上也贴着“埃舍尔展”的海报,埃舍尔是一位版画家,以超现实主义风格的画作闻名,海报上的插画是埃舍尔最广为人知的城堡画。
基本上,黑泽对绘画之类的美术品没什么兴趣,顶多只能想到以前某意大利美术馆,曾经被人从天花板用钓鱼钩之类的工具偷走了克林姆的名画这种事。
过了一阵子,他看见一个年轻白人女孩站在路边,一头金发绑成马尾,穿着一件非常合身的直筒牛仔裤。
黑泽之所以停下脚步,并非对方年轻貌美,也不是因为她看起来有钱又粗心,是个适合下手的对象。而是她举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请把你喜欢的日文告诉我”,并将素描簿上写的字朝行人的方向。
“这是你写的吗?”黑泽走向她问道。那女孩微笑地表示自己是大学留学生,“我在调查日本人喜欢什么样的词句。”
“那些词句比较多?”交通信号灯已经转变成绿灯,不过黑泽没有离开。
“目前最多的是,”她一边说着流畅的日语,一边翻阅素描本,“‘梦想’之类的。”
“之类的?”
“还有啊,”她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了,“‘景气’之类的也不少。”
“那我也来写吧。”黑泽拿起马克笔,对方替他翻开新的一页,他以端正的笔迹,大大方方地在页面正中央写下“夜晚”。
“‘夜晚’吗?”她抬头看着黑泽。
“我喜欢夜晚。”
“真有趣。”接着她又说,“好像小偷。”
黑泽瞬间吓了一跳,但又继续说道:“顺便一提,我讨厌‘关好门窗’①这个字眼”
“关好门窗?”她似乎不太理解黑泽的说的,反问;“不是警察吗?”
黑泽笑了,“这个字我也讨厌。”
于是他离开那里,在路上看到一只狗,好像是流浪狗,脖子上没有戴项圈。它看起来像条柴犬,黑泽心想,流浪的柴犬很少见呢。原本应该是茶色的皮毛,因为沾满尘埃和泥土已经变成了灰色。在车站附近出现狗也很稀奇,大概是因为流浪狗的数量原本就已锐减的缘故吧,这比在路上碰上同行还稀奇。黑泽有些担心那只老狗该不会踉跄地冲上车流量大的马路吧。
红灯再次转绿,这次黑泽总算走向对面。他遵从了自己那套“小偷不该和狗交朋友”的美学,无视那只肮脏的狗,迈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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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原文为“户缔り”(TOJIMARI),女孩反问的警察原文为“お回り”(OMAWARI)
*
河原崎在开始变得拥挤的咖啡店门口愣愣地眺望远方,透过镶着大片玻璃的窗户,看得到新干线的高架铁路,这时候MAX山彦号E4正好滑进了下行月台。
手边的咖啡早就喝完了,但是他不能离开这家店。然而,对于靠奖学金勉强过活的学生而言,他也不敢点第二杯。他喝完的第一杯咖啡是半价,只要那庆祝开幕的优惠券,就可以享受这项优惠。
他在画画,像往常一样,用圆珠笔直接画在从街上拿到的寻人海报背面。他以简略的线条画下其他客人的侧脸、一眼瞄到MAX山彦号的模样。画画对他而言不是兴趣,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海报内容是寻找一名失踪男性,这名男子似乎失踪了将近一个星期,男子的双亲正拼命寻找他的下落。河原崎看了照片一眼,那是一个气色不佳的年轻人,而且个子看起来不高。
海报上注明它的特征是“脚跟处有手术痕迹”,河原崎不禁失笑。难道能跟素不相识的人说“请让我看一下你的脚跟”吗?海报上甚至还写着“有缝了八针的痕迹”。这是要我去数对方被缝了几针吗?
刚开幕的咖啡店热闹非凡,所有座位都坐满了。
冢本先生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他试着揣想对方的意图,他和担任干部的冢本几乎毫无机会交谈,也想不出冢本找他的理由。
在上次的集会之后,有人在仙台的县民活动叫住他。一名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对他说:“您是河原崎先生吧,有人在一楼的休息室等您,请跟我来。”
他走到房间里面,发现等候的人竟然是冢本,他不禁惊讶得“啊”地叫出声来。
冢本以平易近人的口吻说:“不用那么惊讶,又不是高桥先生找你。”
河原崎听到这句话之后,不禁双脚发抖,“高桥”是让他感到恐惧到平日连说都不敢说出口的字眼。
“我是冢本。”
“我……我知道。”河原崎立刻点头附和。他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是谁,二十几岁当上干部,身为高桥的左右手、十分活跃的冢本,在信徒之间非常有名。和冢本见面是两天前的事。
不知冢本是何时站在河原崎面前的,他吓得差点打翻杯子。
“你画得不错嘛。”冢本看到河原崎手边那张像是恶作剧的画,如此说道。
“啊、啊,谢……谢谢称赞。您这么忙,真是不好意思。”河原崎慌忙将海报翻过来,这样一来,“寻找这名男性”的失踪者照片就朝上了。
冢本似乎很惊讶地看那张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
“不、不认识。”河原崎摇头否认“那是有人在街上发的,对方在找失踪人口,跟我完全没关系。”他不自觉的辩解了起来,并折好传单收进口袋。
冢本一直盯着河原崎的动作,河原崎原以为冢本会告诫他“有空找失踪人口,不如静心摸索自己的未来。”不过冢本什么都没说。
“出去吧。”冢本指着店门口。
店外仍旧大排长龙。虽说是仙台的第一家咖啡连锁店,不过为了喝一杯咖啡来排队也很奇怪。这些人到底是喜欢排队,还是喜欢咖啡?河原崎心想,应该是前者吧。
只是和冢本并肩而行,就令他涌起一股优越感。他们并非偶然在街角相遇,而是冢本记得他的名字,特别找他出来的,这真是太光荣了。河原崎在心中反刍着这份喜悦。
那个发传单的人还站在商店街的入口,比起眉头深锁的对方,河原崎不由得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你的帽子很好看。”冢本指着河原崎戴的棒球帽。
“这是我爸以前买给我的。”
那是一顶帽檐较长的进口货。有一阵子,因为某巴西足球选手在公开场合都戴着这顶帽子,在日本国内很难买到,其受欢迎程度甚至形成一种社会现象。
“就是那顶蔚为话题的红色帽子吧,到处都买不到。”
河原崎到现在还是不知道父亲在哪里买到这顶帽子,当时他认为那绝对是仿冒品,实际上不然。总之,他清楚记得父亲得意扬扬的模样。“你看,这是成对的。”他开心地把自己戴的同款帽子拿给河原崎看。
“那一阵子不是流行把帽檐折成山峰形状吗?不过你的却没有。”
“我爸有折。”河原崎苦笑地说道。父亲还说最好配合流行,然后不熟练地将帽檐折成山峰形状。当时的父亲真的打从心底开心得不得了,河原崎则是冷淡的嘲讽他,固执的不肯配合。
“你看那里,”冢本说道,“那里有只狗,你看。”
河原崎慌张的四处探看,他觉得如果不快点找到那只狗,冢本就会舍弃他了。
的确有只狗,在距离两人二十公尺处走着,在人行道上缓慢前行,有时候会用鼻子磨擦地面徘徊着,脖子上没戴项圈。
“狗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真是稀奇,它没戴项圈,应该是流浪狗吧。”
“看起来有点像柴犬,可能是混到柴犬的杂种狗吧。”
河原崎一边听着冢本这么说,一边想起了父亲。它那身微脏毛色、没有自己的地盘、遭人嫌弃仍旧四处徘回的模样,和父亲的样子重叠了。
三年前父亲突然从二十层楼大厦的十七楼张开双手,跳楼自杀。他想起当时在家里玄关处的情况—那天是大学的开学日,河原崎坐在玄关,擦着新买的皮鞋,听到电话在背后想起。母亲叫了他大声说:“你爸跳楼了。”他抬起头转身时,实在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便问出了“他是从几楼跳下去的”这么愚蠢的话。
从警察那里了解状况之后,他虽然大受打击,却也觉得这就是父亲的作风。打算从安全梯爬上二十楼的父亲,一定在途中累了,便决定“在这里就好了”,所以才会从十七楼跳下。他总是这样,总是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小部的地方放弃。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讨厌狗吗?”
听到冢本的声音,河原崎回过神来,他慌张地否定: “不、不讨厌。”
冢本似乎在打量什么,盯着河原崎好一会儿,“你是什么时候来我们这里的?”
河原崎回答:“大概在三年前吧。”
“是因为那件事才知道我们的吧。”冢本说道。刚好号志灯转红,两人停下脚步。
河原崎立刻明白“那件事”的意义,指的事仙台商务旅馆发生的连续杀人案。“那是两年前发生的吧。”
“不,最早是在三年前。我记得第一件案子在车站东口的商务旅馆发生,有个男人被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