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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田在商店街走着,原本担心狗会不会四处走来走去,不过老狗可能受过严格训练,一步也没离开过丰田。这种情况或许就像年轻时受过军事训练的退伍老兵,就算记忆力变差也不会忘记行进方式。
丰田在一间规模颇大的宠物店买了遛狗用的牵绳。
“蓝色的还不错吧。”他在小巷内的电线杆旁将牵绳扣在狗的项圈上。比起老狗微脏的身体,全新的项圈和牵绳显得非常不协调。
丰田牵着狗穿过街道,走了十五分钟,通过天桥之后就是公园,广阔的阶梯斜斜地往前伸展,在天桥下慌张行进的车流简直就像异世界的场景。公园在一片不知是否受到管理的地皮上。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四处都会挂满灯笼,夏天则挤满了看烟火的人群。不过在冬季寒冷的白天,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玩飞盘的小孩。
丰田在公园里找张长椅坐下,狗在他脚边缩成一团。
“要玩那个吗?”他指着在空中交错的飞盘,老狗丝毫不感兴趣。
好累,他闭上双眼。
丰田再次想起早上通知他不录取的公司,薪水比他在上一家的六成还少,也没有津贴,工作性质既不是管理职也不是设计师,只是打杂而已。可以说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他放弃过高的期望,只希望可以勉强稳定下来,即使如此还是不被录用。听说这个工作机会只有两个名额,竟然有三十个人来应征,一定有某两个人接到录取通知吧。连那种水平的公司都不肯雇用他,眼前只剩下墙壁了,丰田心想。
“无能!”
从某处传来这个声音,丰田抬起低垂的脸,四下无人,那群正在丢掷飞盘的孩子们发出欢呼声,他只是听错了。
他又低下头,闭起双眼。
“你真落魄!”
他发现那是自己体内的声音。
如今只有不安包围着全身,自己接下来会变成怎样?真是太凄惨了。此刻,手上握着仿佛是唯一栖身之处的绳索,另一端只是绑着一只老狗。丰田感到非常不安,不知不觉眼眶积满了泪水。
“好想工作。”他不禁出声说道。去除这股不安的唯一方法,只有找到工作,让生活安定下来。他环抱着因为不安而颤抖的身体。丰田自嘲地想着:如果因为不安而冻死,不知道会不会上报?
一直这样呆坐着,他开始烦躁了起来,不安感难道也像空腹感一样让人烦躁吗?他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就算继续找工作,如果像今天这样的都落空,其他的恐怕就更没有机会了。
绝望,眼前只有绝望的岩壁。不,真的没希望了吗?丰田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想工作。”
他又说了一次,从公文包里拿出随身听,将耳机塞进耳朵,急忙按下开关,倾听披头士的Here c;omes the.Sun。在心中反复唱着“It’sAll Right”,“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老狗一脸意外地抬头看着丰田,不过并没有露出嘲笑的表情转身离开。
丰田深深觉得这是一句好话,“太阳升起,It’s All Right,没问题的。”他年轻时并不听音乐,甚至轻蔑音乐。反正不过是甲壳虫唱的歌罢了,曾经在心里瞧不起、连听都不听的披头士,居然在中年之后给予他勇气,这是他意想不到的。听了两遍之后,他拔下耳机,关掉随身听,从长椅上起身。
丰田正要走出地下道,看到迎面下楼的高中女生时,才想到这件事。
大概是尖锐的鞋跟声刺激了大脑,让他无意间想到这件事。
不知道真正的契机是什么,总之年轻女性的脚步声;让丰田突如其来地下定决心去做强盗了。
只能去抢劫了,闪过丰田脑海的念头正是这个。
手枪。
我不是有手枪吗?不用它不行了。他再次确认,像是念着自己姓名般地喃喃说道,“我有手|枪。”
说不定只是偶然捡到寄物柜钥匙,碰巧发现寄物柜的位置,然后很巧地找到了手枪。但是,大致来说所谓的幸运,都是“偶然、碰巧”来的。
这把手枪是为了拯救我而出现的,是侥幸。就像在干涸的田里,降下一场突如其来的及时雨。那个投币式寄物柜的钥匙会掉在地上是必然的。对了,他想通了,再次就职的四十场连败可说是和祈雨一样了不起的仪式。
丰田第一个念头就是用枪杀了那个男人,舟木。开枪杀了那个开除自己的戴眼镜上司。
不可思议的是,一旦决定这么做之后,心情便平静下来。这几个月未曾感受过的安稳包围了全身。射杀那个上司,是个相当不错的想法。
但是,他马上就冷静了。不可以漏掉该做的事情,丰田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思考。“好想工作。”他自言自语道。自己不是想要工作吗?也就是想要房租。
杀了那男人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首先,还是要想办法赚到房租。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现在才想通?如果没有人要给我工作,那我自己给不就好了?
失业的人如果在名片上的职称写的是“失业者”,那就不再是失业的人了,不是吗?不,对了,以抢劫为业不就得了?丰田兴奋地思考着。
下手目标就是邮局好了,小型邮局就行了,他没有烦恼太久就得出这个结论。
只要用手枪威胁职员,他们一定会马上把钱交出来。听说邮政储金有三百兆日元,那么从那么大数1目里面拿一点点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吧。就像是从沙丘上掬一把沙放入壶中带回家一样。
他对老狗说:“工作了,工作了,太阳出来了。”
狗没有回答,不过从它往前直走的姿态看来,好像也不反对。
就算邮局已经近在眼前,丰田也丝毫不犹豫,他很惊讶自己竟然没有发抖,他并没有特别的罪恶感,或是觉得有勇无谋,反倒比较在意放手枪的位置。
他将手|枪放在西装裤子口袋里,但是很担心走到一半枪就掉下来。他也试着模仿电影里饰演警察的男演员把枪插进皮带,但又担心万一枪走火,两腿之间会演变成一场惨剧。
想象自己的性器官血肉模糊的模样,就让他一阵毛骨悚然,所以他将枪重新插在背后。不过因为插得很深,腰部一带变得很拘束。
只装了一发子|弹,要是能知道它是不是真枪就好了。
他用绳子将老狗拴在邮局正面的路灯柱子上,老狗似乎认为丰田要将它丢在这里,正要出声吠叫时,丰田对它说了声“没问题的”。老狗似乎露出了理解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他在邮局对面的百元商店买了一副便宜的太阳眼镜和医疗用口罩。
丰田戴上太阳眼镜,握紧手枪,慌慌张张地将随身听耳机塞进耳朵,只听了一次披头士,然后深呼吸三次,关掉随身听的同时,走进了邮局。
“把手举起来!”当邮局自动门打开的瞬间,丰田将面罩拉到下巴,大吼出声。他将手枪朝着正面,放低姿势。
响应他的是寂静,静到让丰田以为自己的耳朵因为紧张而出了问题,邮局内一片静悄悄的。
真奇怪,好一阵子才发现邮局内没有客人。
只有自己的心跳发出扰人的噪音。
他把枪口朝向柜台。
当他往前踏出一步时,三个穿制服的男人映入眼帘,他用下巴上的口罩将嘴遮住。
丰田压抑着亢奋的心情,安抚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就没问题了”,然后依次看着那三个制服男人。
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人,三个人都呆呆地张着嘴。
不知为何,丰田感到一阵恶心,接着他立刻知道原因了。只要在一定距离之内,与多人相对而望,就会让他想起讨厌的面试经验,那是选择和被选择的差别。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开枪了。他不记得何时扣下扳机,就连何时将手指放到扳机上也不记得了。他想打穿面试四十连败的现实。
本来是打算朝着天花板开枪的,但是因为手不稳,结果变成朝着正面开枪,把一块劝导民众存钱的标语打穿了一个洞。
“这是真枪!”丰田大吼,因为戴口罩的关系,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他拉下口罩,再次大吼,“我会开枪的!”
丰田想象的场景是邮局员工们就像看到蛇的青蛙,一脸惧色举起双手往后退。不过,他也有心理准备,或许所有人会对他毫不惧怕地挺身对抗。
然而呆立在柜台里的男人们,并没有出现以上的任何一种反应。
首先,最年轻的男人说了声: “你是警察吗?”另外两人紧盯着丰田。“把手举起来!”这句话听起来的确像是警察或刑警的台词。
年轻男子和其他两名同事相对而视,盯着自己的制服猛看。
接下来的那一瞬间,年轻男子冲向柜台的后门,正当丰田惊讶地说不出话时,对方的身影已经从后门消失了。
另外两个人也是,他们显然是那个先逃走的年轻人的上司,对于下属的落跑既不哀叹也不斥责,反而跟在后面逃了。
“咦?”反倒是丰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他就这么举着枪,陷入混乱,“邮局员工居然丢下工作逃跑?”
难道全国的邮局员工都被教导要这样面对突如其来的抢匪吗?
当抢匪出现时,请趁隙逃走。有这种应对方式吗?可是眼前正上演了这幕光景。
众人一起从工作场所逃走。那并不是乖乖就范或是对抢匪不予反抗之类的立场。
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丰田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怎么回事?”他好不容易才放下举枪的手。
独自被留在没有了面试官的面试会场。
他慢慢地靠近柜台。
他双手攀住柜台,臀部往上一顶,翻进窗口柜台的另一边。这里不是客人的活动范围,而是邮局员工,也就是这些工作者的领地。
起码有个女性员工也好,他在意起这件怪事。男职员胆小到令人扫兴,自己一拿起枪居然就这么丢下工作逃了。
柜台内侧杂乱无章地堆着几叠钞票,简直像是老早就在等候丰田的到来一样。
金额顶多三百万,绑成一束的万元大钞有三叠堆在一起。
三百万,丰田不知道这个数字和自己现在做的事情相比,到底算多还是少?到底划不划算?
他抬起头,发现上面有监视器。他慌忙低下头,然后将戴着口罩和太阳眼镜的脸缓缓地别过去,再次偷看了一眼。
当时,他并不觉得不安。比起就这么身为失业者倒下,还不如因为临时起意抢劫,被监视器拍到脸而遭警察逮捕来得好。
他将钱装入口袋。
再次翻过窗口柜台,跑向出口。可能是有些动摇了,他跑得很快,才会出了岔子。当他回过神时,双腿打结,摔了一大跤,肩膀还撞到了地板。
在摔倒的瞬间,丰田恢复了理智,原本压抑的恐惧顿时出现在脸上,他突然害怕自己刚才做的事。
他拼命想站起来,双膝却剧烈发抖,根本站不起来。
原本放在口袋里的几叠钞票掉在地上,太阳眼镜也飞了出去。
当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想要捡钞票时,才发现入口有人影晃动。
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学生模样的男人正在用提款卡提款。男人从机器中抽出存折,瞥了戴口罩的丰田一眼,似乎没发现邮局里刚刚上演了一出抢劫的戏码。
丰田决定放弃那些钱了,他觉得已经来不及了,总之不逃走不行了。他一走出邮局便立刻拿下口罩。
他冲到路灯旁,牵起老狗的绳子。
带着狗说不定意外地成了绝佳的掩护,他焦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