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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胖乎乎的男孩回答,他的嗓音里依然带有些童音似的高音,“本在那儿,病得比一条狗还重。它们抓住了他。”
“它们?”托马斯不喜欢男孩提到这个词的时候口气中的仇恨。
“是啊。”
“它们是谁?”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明白。”男孩回答,显然对目前的状况非常焦虑,他伸出一只手,“我叫查克。在你出现之前,我是菜鸟。”
这就是我今天晚上的向导?托马斯心想。他无法摆脱内心的极度不安,而此刻又多了些恼怒。这一切都那么令人费解,他的脑袋都快炸开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菜鸟?”他问,飞快地握了握查克的手,然后松开了。
“因为你是最新来的菜鸟。”查克指着托马斯哈哈大笑。这时房子里又传来一声尖叫,仿佛一头被虐待的饥饿野兽。
“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托马斯问,尖叫声把他吓坏了,“听起来好像那儿有人快死了。”
“他不会有事的,只是会经受很多痛苦。只要他们及时赶回来,得到血清,就不会有人死。只存在有与无,生与死。”
这句话让托马斯顿了一下:“怎么会经受很多痛苦?”
查克的目光游离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呃,被鬼火兽螫了。”
“鬼火兽?”托马斯越来越搞不懂了。螫,鬼火兽。这些词都给人压上了难以承受的恐惧,他突然不再那么肯定自己真愿意去了解查克在说些什么了。
查克耸耸肩,眼睛一转,目光转到了别处。
托马斯失望地叹息一声,靠在了树上。“看样子你了解的情况也比我多不了多少。”他说,不过他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他的失忆太过诡异,他还能记得世界的运转方式,但却缺失了细节、面孔、人名,仿佛一本从未被翻过的书,但每隔十几个单词便丢失掉一个,让阅读变得痛苦而混乱,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年纪。
“查克,你觉得……我有多少岁?”
男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说有十六岁。要是你想知道,在五英尺九英寸……棕色头发。哦,还丑得不行。”他扑哧一笑。
托马斯吃惊极了,几乎没有听到后面他在说什么。十六岁?他十六岁?他感觉自己比那老得多。
“你当真吗?”他停顿了一下,寻找着恰当的措辞,“怎么……”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
“别担心,接下来的好几天你都会不知所措,不过之后你就会习惯这地方,我就是这样。我们生活在这里,就这么简单,总比住在一堆克伦克里好。”他瞥了托马斯一眼,也许是在期待他的问题,“克伦克是便便的代名词,它掉进马桶的时候会发出‘克伦克’的声音。”
托马斯看了查克一眼,无法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除了“那挺好”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站起身,从查克面前朝老房子走去,对那个地方来说,陋室这个词更加贴切。它大约三四层楼高,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混合着原木、木板、粗麻绳,窗户似乎是随意拼凑在一起,大面积长满藤蔓的石墙在屋后高耸入云。他穿过庭院,燃烧柴火和烹调某种肉类的独特味道让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现在知道,刚才的叫声不过是个生病的孩子发出来的,这让托马斯感觉好些了,直到他去想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你的名字?”查克在身后问,小跑赶了上来。
“什么?”
“你的名字?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我知道你还记得这个。”
“托马斯。”他的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要是查克说中了,他刚刚发现了与其他男孩的某种关联。他们共同之处——失忆。他们都记得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不是他们父母的名字?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朋友的名字?为什么没有他们的姓?
“很高兴认识你,托马斯,”查克说,“别担心,我们会照顾你。我到这里来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我对这地方了如指掌。你可以信赖查克,好吗?”
托马斯眼看就要走到木屋的前门,木屋是男孩子们聚集的地方,突如其来的怒火占据了他的心头。他回身面对查克。“你什么都还没告诉我,我可不认为那是在照顾我。”他扭头向大门走去,打算进去看个究竟。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勇气与决心来自何方。
查克耸耸肩。“我讲的东西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他说,“我基本上也只算是个菜鸟。不过,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托马斯打断了他的话。
他走向大门,这是在风吹日晒之下已然褪色的一块木头门板。他拉开门,看到几个面无表情的男孩站在一段变了形的楼梯之下,阶梯和栏杆朝各个方向和角度扭曲着,深色墙纸铺满了大厅和走廊。目光中唯一可见的装饰便是三脚桌上的一个布满灰尘的花瓶,还有一张身穿老式白裙的古代女人的黑白画像。这让托马斯想起了电影里的鬼屋,地面上还有些木地板不见了踪影。
这地方弥漫着尘土与发霉的味道——与屋外怡人的味道形成巨大反差,荧光灯在屋顶上闪烁。他还没有去想过,令人不解的是,在林间空地这样一个地方,电是从哪里来的。他端详画像中的老女人,她是否曾经住在这里,照料这些人?
“嘿,瞧,是菜鸟。”一位年长的男孩喊。托马斯吃了一惊,发现说话的是刚才用死一样的目光看他的那个黑发男孩。他约莫十五岁光景,高高瘦瘦。鼻子有个小拳头那么大,活像一个畸形的土豆。“这闪克也许是听到了老本像个女孩子似的尖叫,被吓得屁滚尿流了。需要换块尿布吗,没用的臭脸鬼?”
“我的名字叫托马斯。”他必须摆脱这家伙。他一声不吭地朝楼梯走去——仅仅是因为他们近在咫尺,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可是,这家伙,抬起一只手挡在了他面前。
“等一等,菜鸟,”他冲楼上伸出大拇指,“新人是不允许去见……被抓去的人的。纽特和艾尔比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
“你有什么问题?”托马斯问,尽量掩饰着声音中的恐惧,不去想这孩子说的“被抓”是什么意思,“我甚至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我只想帮忙。”
“听我说,菜鸟,”男孩皱起了眉头,抱起胳膊,“我以前见过你。你出现在这里有些可疑,而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托马斯的血管里有一股热流在悸动。“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你,我不知道你是谁,而且我根本不在乎。”他啐了一口。说真的,他怎么知道?这孩子怎么能记得他呢?
大个子发出一阵短促的大笑,中间夹杂着带痰的抽气声。他紧接着严肃起来,眉毛向内一弯。“我……见过你,闪克。这地方没多少人能说他们被螫过,”他朝楼梯上一指,“我可以。我知道老本的感受。我经历过,我在你‘痛变’的时候见过你。”
他探出手,在托马斯胸膛上戳了戳。“我敢用你的第一顿饭和你打赌,本会说他也见过你。”
托马斯与他对视,但决定一个字也不说。惊恐又一次涌了上来,事情还会变得比这更糟吗?
“鬼火兽吓得你尿裤子了吗?”男孩带着嘲笑的口吻说,“现在有点儿害怕了吧?你也想被螫一下,是吗?”
同样一个词又出现了。螫,托马斯尽量不去想它,指了指楼上,生病的孩子发出的呻吟在房子里回响。“如果纽特在那上面,我想跟他谈谈。”
男孩没有说话,盯住托马斯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摇摇头。“你知道吗?你说得对,汤米,我不该对菜鸟太刻薄。上楼去吧,我相信,艾尔比和纽特会让你明白的。说真的,去吧,对不起。”
他轻拍了一下托马斯的肩膀,退后了一步,指指楼梯。可是托马斯知道,这孩子一定在耍什么花招,部分失忆并不会让人变成一个白痴。
“你叫什么名字?”托马斯问,以此拖延时间,同时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上楼去。
“盖里,别让任何人骗你,我才是这里真正的首领。不是楼上那两个小子,是我。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我盖里队长。”他破天荒地笑了,嘴里的牙齿倒是跟他丑陋的鼻子很相称。两三颗牙不见了,而且没有一颗哪怕是接近白色。盖里呼出的气刚好让托马斯吸进去一口,让他想起了遥不可及的可怕记忆,引得胃里一阵翻涌。
“好吧,”他说,对这家伙的厌烦让他想尖叫,恨不得在他脸上来一拳,“那就叫盖里队长。”他夸张地做了个敬礼的手势,感到体内肾上腺素在涌动,而且他知道自己做得有些出格。
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笑,盖里四下张望,脸涨得通红。他对托马斯怒目而视,眉头紧锁,畸形的鼻子也皱了起来。
“上楼去吧,”盖里说,“离我远点儿,你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他又向楼上一指,但目光一直盯住托马斯不放。
“好吧。”托马斯又四下看了看,有些尴尬,有些困惑,还有些愤怒。他感到面部热血涌动。没有人上来阻拦他按照盖里的话去做,除了查克——他站在前门,不停地摇头。
“你不该那么做,”小男孩说,“你是个菜鸟,你不能上去。”
“去吧,”盖里嘲笑地说,“上去吧。”
托马斯真后悔刚才走进了这地方,不过他的确想跟纽特谈谈。
他迈步跨上楼梯,每走一步,楼梯都在他的重压下吱嘎作响。若不是面临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他也许会因为害怕从陈旧的木头上掉下去而停下脚步。一路向上,每一个碎裂的声音都让他眉头紧蹙。楼梯之上是一个平台,转向左边,连接着一段带栏杆的走廊,通向几个房间。只有一扇门底下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
“痛变!”盖里在楼下喊,“我们拭目以待,臭脸鬼!”
似乎是嘲弄突然赋予了托马斯勇气,他走到亮灯的门边,不再去理会吱嘎作响的木地板和楼下的笑声,不再去理会那些令他无法理解的单词的烦扰,抑制住它们带来的可怕感觉。他伸出手,转动铜把手,打开了门。
房间内,纽特和艾尔比正蹲在一个人身边,那人躺在一张床上。
托马斯凑上前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当他看清病人的状态时,他的心感到一阵冰冷,不得不忍住涌上喉咙的胆汁。
这一眼很短暂——只不过几秒钟,但已足够让他永远无法忘怀。一张扭曲、苍白的面孔因为极度痛苦而拧成了一团,裸露的胸膛非常可怕。病态的绿色血管在男孩的身体和四肢上纵横交错,紧绷的纹路清晰可见,如同皮下一条条的绳索。男孩身体上遍布紫色的瘀伤,红色皮疹,带血的抓痕。他突出的眼睛布满血丝,来回转动。这场面已经深深烙入了托马斯的心。这时候艾尔比跳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挡不住呻吟与叫声。他把托马斯推出房间,在他身后砰地关上了门。
“你到这上面来干什么,菜鸟?”艾尔比嚷嚷,嘴唇因为愤怒而紧绷,两眼好似着火了一般。
托马斯感到浑身无力。“我……呃……需要得到答案。”他喃喃道,但他的语气中没有一点强势——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已经屈服。那孩子究竟出了什么事?托马斯倚在走廊的栏杆上,两眼盯着地板,不知道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