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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庄屋?”
“是。如今的庄屋又右卫门大人的父亲,就是当时的庄屋吧?那个只知道对上头一味服从的家伙。考虑到村子当时的情况,在下倒是觉得可以告他一告。”
“庄屋……又兵卫……我回来时就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是。”
“也就是说,他在村子被封锁前就逃了出去?”
“谁知道呢。”不知道。“之前的庄屋后来怎样了我不知道。最后跟外头就村子的情况进行交涉的是我。官府的人看到了烧尸体时的黑烟,于是过来查看。我就抓住机会,极力跟他们解释瘟疫已经过去,不用再担心被感染了。我就是证明。而那些官府的人几经协商,终于在十日后解除了对村庄的封锁。”
对了。然后……
【三】
“并不是要逼您。”和尚说道,“您的功绩值得称赞。这大家都明白。您如今这样的生活不就是证明吗,宽三郎大人?为非作歹离开了村子之后,您成了个赌徒。正常情况下,您这样是回不了村里的。就算回来,也没地方住。可现在呢?您不是村里的官员,不是百姓,不是铁炮击,也不是樵夫,但不还是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
“这里原本就是父亲的家业,而且我后来也重新改建了。村里的人就不提了,我没受你半点恩惠,哪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真是难缠呀。和尚挠起了光秃秃的脑袋。“这事不会给您添什么麻烦,也不收您钱。听说您在村民面前说贫僧是为了赚钱才教唆他们?那才是冤枉呢。您处处为村民考虑,贫僧都明白。可是,如今担惊受怕着的,正是那些村民呀。”
是因为鬼魂吗?“鬼魂真的存在?”
“存不存在,贫僧可不知道。”
“你不知道?”
“菩萨的教诲里没有亡魂一说。所有神祇只不过在六道之中轮回。驱鬼除魔那是神教的事,驱灵去邪也不是僧侣该做的事。”
“那你究竟做什么?”
“您要知道,受惑的不是神祇。神祇不会受惑,宽三郎大人。死人若不好好按规矩送上路,就无法超度。死人若不得超度,那受惑的可是活人。”
“哼,狡辩!”宽三郎这样一说,和尚立刻跟着说道:没错,那就是个权宜之计。
“反正就是假话吧?”
“是假话。虽是假话,也是现实。受惑之人,什么都能见着,也什么都能听着。在能见着和能听着的人面前,那些就是现实。多么可怕,多么恐怖,所以,才需要和尚。佛法是为生者准备的。好生地活,好生地死,佛法教的就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听。”宽三郎卷起了衣袖,“为了生者,你都做了什么?”
在那片地狱之中。
“是躲在寺庙里念经吗?你整天拜佛究竟拯救了谁?村民们的病是因为你才好的吗?还是有人因你死而复生了?你和那些武士都是一路货色。”宽三郎面露凶相。“你什么都不做,只从他人身上偷窃,简直跟小偷一样。没错,我是像你讲的那样,抛弃了亲人,离开了村庄和这片田地,是个赌徒,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可就算这样,靠这个,”宽三郎将上臂往前伸了伸,“靠着这只手我活到了今天。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确实,村里人都给我送山芋、洋葱、米和各种东西。只要是需要的,我从来不缺。这些都是作为那时候的谢礼,是对我变成恶鬼的谢礼。”
明白。和尚苦着脸说道。“贫僧那时候也是如坐针毡。想冲进村里来,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帮上忙就好。可是,寺庙在村子外头。进不来呀。贫僧不知带着煮好的粥来了多少次,都被赶了回去。”
“我不就进来了?”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进去就不出来了才放行的。他们说进去就不能再出来,送东西也不行,拒绝了贫僧。还说也不可以转交。”
“哼,借口!那么,你就说再也不打算出来了,让他们放你进去啊。如果真有救人之心,你应该早那样讲了。”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和尚说。
“什么?你什么意思?那么,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徒劳了?”
“不是那样的。是因为贫僧跟庄屋又兵卫大人有约定。当时的情况再持续下去,物资必然短缺。更要命的是,村民们也一直处于虚弱状态。再没有吃的,那不就没救了吗?所以他请求贫僧,不管什么都好,一定要送吃的过去。现在讲这些,看起来好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但直到村口设起关卡之前,贫僧也确实一直留在此地给病人看病。可是后来事态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于是,又兵卫大人便带着贫僧一起去了代官所。在等他们商议的时候,贫僧为了调配粮食回了一趟寺庙。结果,回来的时候封锁就开始了。”
“又兵卫?那个人,是人渣。”宽三郎道。
“是吗?”
“是,那个人就是。”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就算是那样,又兵卫大人还是为这个村子做了力所能及的努力。”
“你倒是讲讲他都干了些什么?你听好了,这村子里没一个人念那家伙的好。所以他儿子又右卫门现在才活得畏首畏尾。就算他是庄屋,也没人拿他当回事。”
是啊。和尚点头道。“唉,您年轻时跟又兵卫大人起过冲突一事,贫僧也从您父亲嘴里听说过。但是,那人并不是坏人。包括那个时候,他虽深知自己身为低等官差无法做主,仍旧直接去找代官商谈求救。他可是跪在地上,磕头恳求代官帮助村民、拯救村民的。”
“漂亮话谁都会讲。可结果呢?还不是什么都没办成吗?那个人……”
三十年前。
“又兵卫大人的事情不提也罢。”和尚道,“他究竟是逃跑了还是死去了,已经无从得知。或许因为被代官严厉叱责而感到害怕,又或许他在自责疫情扩散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至少,贫僧最后见他时,又兵卫大人还是个堂堂正正、了不起的庄屋。如今的又右卫门大人虽然还年轻,但不也是相当努力吗?这样就行了。今天我来找您商量的……”
“不就是闹鬼的事吗?”
“正是。”
“那种连究竟存不存在都还没搞清楚的东西,又能怎么样?想必你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吧。”
“并非如您所说。”和尚板着脸,“死人与否,贫僧无从得知。可是,如今困惑的可是这里的村民。除了您之外,美曾我五个村子的人全都处于恐惧之中。贫僧觉得,这事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所以这才来找您商量不是?”
“只要办葬礼,问题就能解决了?”靠那种事情?蓑借杉藏的葬礼盛大极了。和尚来了一大群,花和祭品也是数量庞大。可是,杉藏会因为那些而满足吗?他疼爱的万吉被千藏杀害,甚至连葬礼都没有。
“葬礼啦,法事啦,和尚,那些事情才没有意义吧?办或不办都没有任何改变。非要在那种事上花钱,不是傻子才做的事吗?小小意思一下就行啦。只要有哀悼之情、怜悯之意,在心里想着那些死去的人,不也挺好吗?”
“是啊。我说宽三郎大人,”和尚的语气变得稍微亲切了一些,“就跟佛教教义里没有亡灵一样,佛道修行跟葬礼也没有关系。赐予法号给死者,硬要将其收为佛家弟子,又是念经又是超度的净做些为时已晚的事情,那其实正是为了给活人行方便呀。坟墓、灵位、佛坛之类,那种东西全是点缀,跟佛道也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为了慰藉施主而行的方便。这一点,其实完全如您所讲。可是宽三郎大人,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这葬礼是为生者而办的呀。”
“你什么意思?”
“总之,它就像是某种了断。”
“了断?”
“了断就是了断啊。父亲不回来了,母亲也无法复生——面对这种事情想做个了断其实很困难,所以才不惜花钱大肆祭拜。卒塔婆或者其他任何东西该建的还是建。人已经死了,再也见不着了,人们都是带着这种心思去做的。如若不做,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疑虑吧?正是这疑虑在心中反复,才令人困惑。到了那种时候,就要出问题了。看见鬼魂的,是活着的人。就算是和尚,只要乱了心智,也是什么都会见着。所以啊,宽三郎大人,鬼魂亡灵存不存在,其实跟和尚半点关系都没有,只因为施主们不想再见到那些东西,寺里才为他们做那些事情。贫僧现在讲的,全是为了让您成全。”
“你是说,一切还不算结束吗?”
“祭奉的形式有很多种,根据目的不同而采取不同形式。所以说,您当初所作所为,虽说实属恶鬼罗刹之举,但其实也是一种值得敬畏的祭奉啊,宽三郎大人。”
祭奉……那算是祭奉吗?扒个精光后丢在一边,然后再烧掉,是令人敬畏的祭奉?“用火洗净因瘟疫而死并腐烂的死者,送他们升天,那些都是我们这些臭和尚做不到的,是了不起的祭奉。贫僧倒是认为,正因为您做了那些事情,那些因病而死的人才得以超度往生。而另一方面,村里的人什么都没做过。他们什么都没做过,他们也做不到。这些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孩子受苦而死,却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情。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一切并没有了断。十年过去了,在这第十年里,心中的困惑终于成了形、成了声音。”
“你是说,你要为那事做个了断?”
正是。和尚往前探了探身子。“宽三郎大人。我明白,您心里并不认为贫僧是个好人。正如您所讲,贫僧既不耕田,也不狩猎,全靠接受百姓的施舍才活到现在,说白了就跟乞丐一样。您心里一定在想,这样的人怎么还敢装模作样。”
没错,宽三郎回答说他的确是那样想的。
和尚则不住地点头。“但是,装模作样其实不就相当于武士的本职工作吗?和尚也是一样。武士若不摄政,百姓种再多庄稼,国也成不了国。所谓政治就是需要指手画脚做样子。如果不能让下面的人无条件服从,政治就无法成立。”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闭嘴,老实听话?”
不是。和尚继续道。“贫僧想说的是,只知道让百姓闭嘴服从的政,是行不得的。起义和暴动都是恶政所招致。明君即便不刻意装模作样,也自然能得到百姓的尊崇,所有人都愿意听命。但反过来,如果君主是个亦步亦趋的懦夫,只知道对下面的人逢迎献媚,又会如何?百姓难道能放心?武士就是这样,能不能装模作样是一回事,装模作样到什么程度又是另一回事。和尚也是一样。如果贫僧也和施主们一样不知所措,那谁也救不了。有时候必须得装装样子,用所谓的上乘法术,去镇压收复鬼魂那种下等的东西。如果完全不装,妖物就要涌现了。所以,需要寺庙来点缀,需要法事来点缀,袈裟也要穿——都是为了装样子。这就是贫僧所做的事。如今,这村落里的村民正处于恐慌之中。说不定,他们正在心里起疑。不是疑别人,而是疑他们自己。不是疑您,也不是疑那些已死的人。是不是很可怜?您不觉得吗?”
“你是说,要去欺骗村里那些人?”
“就是要告诉您,骗才是贫僧的工作,并且这样就可以解决这里的问题。您也知道,亲人去世,是大事。比如您,您离家出走的日子里,父亲也去世了吧?别说父亲,就是爷爷奶奶没了都叫人受不了。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如果随便敷衍了事,为人父母的心情又如何能平静下去?十年前,一百多人死在了这里。有顽皮的孩子,也有吃奶的婴儿。有人失去父母,也有人丧失伴侣。那些死者的尸骨,都四散在那荼毗原之中。是人都会觉得可怜可悲可叹吧,同时还担心死者对自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