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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恰逢岚园此番变故,这事就不一般了。
若裴二爷当初果真大去、云卿又果真流落街头,那对慕家来说不过是花几两银子买个妾的事,慕老爷子就是有心讨好慕垂凉,顶多也只是气气派派办一场,再不济,许她一个姨娘也就顶天了。但现如今裴二爷不仅回来了,还认下了云卿作女儿,圣上又有岚园可传云卿的旨意,那云卿以什么身份进门,可就得重新计较了。
念及此处云卿便道:“本就不是什么容易事,你偏要去碰钉子!我早说了,横竖先进了门再说,往后的事我自有分寸,何必这样一趟两趟的,倒跟求人家一样,你受得住,我还忍不了呢!”
裴二爷气得指着云卿脑门儿骂:“你懂个什么?什么叫先进了门再说?你是姨娘进门,底下人还拿你当半个主子,你要是姬妾进门,旁的不说,每月例银还没他家大丫鬟拿的多!打小我就没短缺过你吃穿用度,要是嫁了人还不如跟着我过的好,我嫁你干什么?给他慕家当丫鬟使吗?我便宜了他慕老鬼!”
云卿和蒹葭都笑的肚子疼,慕老鬼,看来裴二爷是真气得不轻。她们这一笑裴二爷更是气得头顶要冒青烟了,云卿赶紧问:“做妾是不会的,慕老爷子怎么着也得给你些面子。为妻呢,不合规矩,裴家和蒋家那二位是正经嫡长女,今儿要是凭白让我做了平妻,家里那些没出阁的次女庶女得被贬到什么份儿上,人家能愿意吗?所以依我说,做姨娘也就罢了,毕竟不过是一开始,往后怎么说且看不见呢!”
裴二爷语塞,被噎了半天方蹦出几个字来:“没羞没臊!”
云卿脸早发热,不过是晚上映着灯火瞧不出来罢了,听裴二爷这么说便笑:“我是晓得我在做什么的。慕垂凉要我进慕家,和我自己个儿想进慕家,都不是为了花前月下过日子的。因晓得这一点,才不会叫些旁枝末节的事给乱了心神。”
裴二爷静默了半晌,末了轻叹一声说:“越是知道事情是这样,越舍不得委屈了你……罢了,好在那慕老鬼也希望你进门压一压裴家和蒋家的气势,现如今不过是咱们和慕老鬼一道想个法子堵住裴家和蒋家的嘴,最多就是婚期往后拖一拖,不会办不成的,你放心。”
云卿倒愣了,狐疑地问:“慕老爷子不趁机大大敲诈咱们一笔,反倒直接说帮咱们?要是我,知道爹爹有求于他,必定先算计爹爹你,等到慕家和岚园谈妥了,再联合对付裴家蒋家不迟……爹爹别是许了慕老爷子什么又没让我知道吧?”
裴二爷干咳两声,躲开目光就去拿茶盏,云卿抢先把他茶盏夺过,裴二爷一手探了个空,干笑一声缩回手讨好说:“苏记的事你若不甘心,我出面给扛下来?”
云卿挑眉看裴二爷,裴二爷缩了半晌,偷偷一瞄,见云卿收了笑目光幽深喜怒难辨看着他,方含含糊糊说:“就、就是……”
“岚园?”云卿看他目光躲闪就猜出个七八分,登时火气就上来,气的把茶盏往桌上一放上前道,“爹爹你还说我,你真是——你要气死我!咱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多年,你没得裴家可回,我没得夏家可回,都靠一个岚园遮风避雨才到了今天,你舍得拱手让人?更别说我迟早要跟慕老爷子过不去的,到时候万一他拿这御赐的园子当挡箭牌,你倒是叫我怎么办?”
裴二爷龇牙咧嘴一番,一脸无辜地说:“慕老鬼的确是在打岚园的主意……可我没答应啊!拿岚园当陪嫁,风光是风光,但后患太多,相当于直接把咱们老窝给端了,这当我能轻易上?你忒也小瞧了我!”
云卿急得脸都白了,听裴二爷如此说才觉是自己太激动,登时又急又气又拉不下脸,最后一跺脚说:“你故意的!不理你了!”说完拉了蒹葭拔腿就走,蒹葭丝帕掩口偷偷地笑,裴二爷见状倒朗声大笑起来,仿佛一天阴郁一扫而光。
余下的几天云卿因恼着慕老爷子,也就赌气不理慕垂凉。裴二爷依旧早出晚归不知忙什么,期间倒是听人提起裴家和叶家再议婚期,正式定在正月二十五了。因初次议婚期后两家所需都已准备齐全,当日庚帖、活雁都已送过,如今只剩出嫁,无甚好办,因而虽说只剩三五日,但听说两家都不很着急。
但后来去金合欢巷时听人说起,方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隔天苏二太太搬家时,云卿因怕惊着小雀儿所以不敢差小厮去,而是叫蒹葭找了几个年幼的丫头并几个素来和善的婆子帮忙。那日天气阴暗潮冷,云卿的手腕子犯了病阴疼阴疼,实在不便前去,所以只得缓了两天才带着贺礼去看她们。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往日里最是富甲一方的夏家的宅邸,曾经何其辉煌,如今却经风历雨只剩残垣断壁,并一地干枯的荒草和几只瘦骨嶙峋的夜猫,看起来更是叫人唏嘘。从前多少人巴巴地想攀夏家的关系,附近住的多半是想撞运气的人,如今哪还有人记得什么夏家,老宅附近也都是最最普通不过的底层百姓,有清贫书生,有豆腐西施,有给人做针黹补贴家用的,也有到沁河码头给人家扛货养家的。街上又热闹,人人脸上都荡着笑,到处都是葱油饼、枣泥儿糕和新鲜豆腐脑的味道,且草芽才冒春风尚凉,就有三五个小娃娃换了夹袄拿了花花绿绿的风筝玩了,让云卿看得好一阵羡慕。
苏二太太的家正挨着夏家老宅的后角门。那院子极大,是半新的青砖房,统共四间大屋间间敞亮,东边一道短廊连着厨房,西边篱笆有些破旧了,补补想必能圈些鸡鸭。院子中间方砖铺平了地,摆着些半新不旧的花盆大缸,里头的土刚刚被翻新过,看来苏二太太是要好好种些花。后院儿有一棵高大粗壮的枣树,还有些苹果、核桃、无花果,花木甚多,最外旧墙处则攀爬着藤萝、蔷薇等,想来等到夏天必是一番盛景。云卿随苏二太太走着看着,边问“吃水的井挖在哪里”、“院子并不朝南可怎么好”、“左右两户是什么人家”等,苏二太太少不了一一答了说:“你有所不知,小雀儿如今是不大喜爱大晴天的,所以背阴的房子反而叫我安心。东边是个上有老娘下有妹妹的穷书生,去年刚中了秀才,是个半呆的人。西边是个寡妇带着婆家四个弟妹,那寡妇倒是牙尖嘴利不好惹,但人是不错的。这样的房子,这样的邻居,再没有更好的了!”
云卿这才放下心来,又说:“原先岚园里常请的孙大夫是个德艺双馨的,医术高明不在裴家人之下,我已请他每月四次来为小雀号脉,你若答应,明儿就是第一天,且让他瞧瞧再说。”苏二太太推拒不得,便只得应下了。
正是这时,隔壁那寡妇万娘子带着自家幺妹来串门儿,万娘子欢声笑语如同银铃叮咚作响,叫人听着便心情舒畅,而她家幺妹也是个人精,手上竹篮里分明只有两个不大的冬笋,也作了势嚷嚷说:“婶子快帮我一把,这两个笋子成精了不成?竟这样重!”苏二太太便客套几句,接了篮子带幺妹进屋吃果子。
万娘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最后却是问:“怪不得裴家那少爷神魂颠倒的,竟是被你这样的女子所迷!这我倒能懂了。若非见着真人,我只当那裴爷是中了邪呢!”
云卿万料不到她一开口竟是这样的话,当即有片刻迟滞,万娘子咯咯一笑,说:“开玩笑的,我说话随意了些,你们也随意听就是……不过你晓不晓得裴叶两家这亲事最后是要怎么来办?我真是好奇死了,只可惜成天在这种地方浑日子,想打探也打探不出来。”
蒹葭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便蹙眉问:“恕我眼拙,你与裴家叶家竟是什么亲戚不成?这样心心念念着。”
万娘子水蛇腰一摆,弯起眉眼脆生生笑开说:“哪会了!纯听着好玩的,日子太无趣,所以多听听别人有趣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有趣?”云卿反问,“裴家这事能有多大趣了?”
见有人请教万娘子显然更兴奋,脸色微微涨红双目熠熠发光半弯了腰凑上前小声说:“蒋家娶个妾都那么大阵仗,裴家这是给大少爷娶正妻,该拿什么阵仗虚张声势呢?”
云卿一惊,瞬间了悟。
100 看戏
物华四族,蒋裴叶慕,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而这些年,四族唯一共同的敌人夏家仿佛已经不存在威胁,对目光短浅的人来说,大约的确已到划清界限、各奔前程的时候。所以照理说,裴叶两家的联姻应当是一步改变四族内部格局的大棋,是应该轰轰烈烈、惊天动地、震慑八方的,然而如万娘子所言,蒋宽这蒋家嫡长子娶个身份低微的云湄、收区区一个姬妾都闹得满城风雨,可叫裴叶两家怎么联这个姻是好!
万娘子款款摆着小腰儿就近找一个擦得锃亮的青黑大莲花缸靠着,手上不安分地拨弄着里头清凌凌的水,乐滋滋地说:“哎,虽说咱们穷家小户的入不了人家这大局,可是听一听也觉得有意思,觉得日子竟没那么无聊了!只盼着裴叶两家别这么认怂了就好,啧啧!”
云卿万料不到遇上这等奇人,不免跟上前去问:“别什么?”见那万娘子嘿嘿一笑满面狡黠,却并不多言,云卿略略思索一番,忽笑问说:“我懂了,你是想看戏?”
万娘子两弯含情美目立刻迸发光芒,殷红嘴唇一咧露出两排白瓷一般的细牙,浑身都漾着笑说:“这么说可就不好了嘛……”
见她毕竟十分看着自己的家,云卿了然,于是故作深沉装模作样沉思一番,最后一咬牙一点头,说:“好吧!”
那万娘子果然忍不住紧跟着问:“好什么?”
云卿叹口气,道:“我原见万姐姐言语爽快性子洒脱,是极希望万姐姐多欢笑一些的,但又实在……”说罢便故意摇头叹:“哎……”
万娘子登时收了手上前问:“怎么?”
云卿一脸不忍心之色,叹说:“实在不好故作不知瞒着万姐姐——那裴叶两家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不过是规规矩矩地办了,并没什么新奇可言!”
“啊?”万娘子先是惊讶,转瞬又变大失所望之色,最后竟恨恨说:“白瞎了这些个人了,托生到吃喝不愁的富贵地方,竟这样不成气候!连口气都不争一争,叫我们这些看戏的也觉没趣儿!”
云卿翘了翘眉毛,压平了声音一丝波澜也不见地问:“不过是成个亲,虽说是赶在人家后头了,怕旁人比着算着说闲话,但以裴叶两家,就算再照旧例规规矩矩办,又怕办不出个热闹来?总归万姐姐你也是有的看的。”
万娘子一副忧虑之色说:“你个丫头片子能懂个甚!照旧例能怎么热闹,再热闹也不过只比蒋少爷纳妾强一点点,回头几家都呕着气,戏就转到深宅大院里头了,一丝一毫也不能叫外人知道的,我们这等小老百姓还看个屁!”说完恨恨摔了下帕子,见云卿笑嘻嘻不言,方想起自己脏话出口,忙嘻嘻一笑说:“咱们是粗鄙之人,小姐只当没听见罢了!”
云卿便依言只当作没听见,仍套她的话说:“那不然万姐姐以为呢,不照旧例,倒该是怎么个热闹法?”
万娘子忧虑重重中听她这一问,不免又激动起来,也不怕手心儿疼就一拍那大水缸子冷冰冰的沿儿说:“自然是要闹得十里八乡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