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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奥洛克的谈话中,我了解到许多内幕,而有些我怀疑克朗西自己都未必清楚。我发现不只是少数人有过贪污受贿的事。奥洛克有他自己处理这类事件的方法,凭着多年来积累的丰富经验,他经常随心所欲地对付这些不幸的人。我敢肯定,有一半案件只有奥洛克一人知道。如果他信任那个人,那他就会允许他慢慢地供出全部经过。当然,这一切都是他俩之间的秘密。有时这种事能有双重效果:通过用这种不寻常的方式处理这些事件,不仅公司肯定能找回所有被窃取的财物,而且出于对他的感激,那些人从此以后能成为他可靠的线索提供人;一旦出事,总有人向他告密或向他自首并揭发别人。刚开始我还纳闷奥洛克为什么对那些社会渣滓那么感兴趣,许多次我都发现奥洛克已经将他们改造成有用之人了。事实上,从他那神秘的举措中我已经了解到了很能说明问题的一点,那就是,他肯对其花一点点时间和精力的人都是对他有某种用处的人。
尽管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尽管他经常显得又笨又傻,尽管他好像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实际上他的所作所为都和他手头的工作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而且,从未有过一个案子他是孤立无援地处理的。他有一百多个本人。他从没对一个案子丧失信心而撒手不管,公司也许会将它从记录上划掉,而奥洛克不会。他有着艺术家的无限的忍耐力,他总承认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生活的方方面面好像没有他不熟悉的,尽管,提到艺术家,我得承认在艺术领域他不大自信。他也许能站在百货商店的橱窗前天真地看一本叫做《救火梯》的书。他的文学知识几乎是零。他是个侦探是因为他对他的同事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兴趣和同情心。他从不会给人带来不必要的痛苦,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他总是认定那人是无辜的,不管那人干过什么。他从不记仇,即使他们是最卑鄙的小人,他也尽量去理解他们,去揣摩他们的心理和动机;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完全可以充分信任他。他的话一旦出口,他愿意以一切代价来坚持他的观点。他从不受礼,我实在想不出能用什么引诱他玩忽职守。依我看,他丝毫没有什么野心,他除了本分做人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奢望。他把他的全部身
心都投入到他的工作之中,尽管他知道,这是一份没人感激的差事;尽管他知道他只是被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构利用。但,正如他自己不只一次提到过的,不管公司态度如何,这都与他无关;而等他退休的时候,他们会忘掉他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功绩。这他都不在乎。他也从来不会不为有求于他的人尽力。
奥洛克这种人太难得了,有时他深深扰乱了我的心情,我认为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一个坦诚直率的人。在我的记忆里,我也从未见过像他这样毫无保留地给别人出主意提意见的人。他是我认识的惟一一个让我认识到怎样容忍、怎样去尊重别人的人。
经历了这样一个夜晚之后,当我完全清醒地躺在床上,我总是扪心自问:如果奥洛克处在我这个位置,他会怎么做呢。仔细这么一想,我会不只一次地意识到我对奥洛克的私生活一无所知,什么都不了解。并不是说他总是含糊其辞(不能这样说),但真的是一个空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有一种感觉,他过去经受过一段挫折,也许就是失恋。
不管是什么,他没有因此而消沉。他挣扎过后已经复原了,但他的生活已经完全改变了,把所有这些零碎的细节放在一起,把我所了解到的他的一面和我有时隐约感觉到的另一面(当他追忆往事时)放在一块比较,你不可能否认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面,奥洛克具有的所有那些坚强的优秀品质就像一层保护外衣,它不是穿在外表而是在内心深处。在那个世界里他无所畏惧,他完全存在并属于那个世界,但他却无力违抗上天的安排。
我合上眼睛,心想这真奇怪,我欠他太多,可他对我将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谜。我只能通过他的行为和他处理事件的态度来了解他。
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我突然比以往更理解奥洛克了。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理解得更深刻。我第一次体会到“微妙”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第13章
曾几何时,梦里醒来之后总是莫名的苦恼和痛苦。在梦里,一个人往往身不由己,事与愿违。在梦里可以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清醒地意识到,有一种东西在我的意识之外,却比我意识中的一切更深刻,更真实。
一天早晨,不知不觉又睡醒了,极力想回到对我纠缠不清的梦中仙境去。当我懊恼地发现自己真的醒了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闭上眼睛,拼命想再回到把我粗暴赶出来的梦境,却再也无法回去了。我逐个尝试听说过的所有方法,却无一见效。就像射出枪膛的子弹,谁也无法截住。
不过,梦的尾声还是记得的,我正充满情欲地闲逛。我好像干完了某项重要的任务,但我还未来得及体会任务的重要性,我的名字就被抹掉,于是我被推了出来,来到了一个谁也说不清的所在。而在这,无论什么事情都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去死。
这就是我手中仅剩的一点零星的切实的碎片;我紧紧地攥着他们,就像为了一点点面包屑,穷人们会围在富人们的饭桌周围。可是从梦中拾回来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的东西就像一个证据不充分的案例,而这件案件肯定永远只是个谜。那些散落的碎片在现实中经
历着最令人伤心的转变,而它们却是在我将要睡醒时像一个神秘的走私犯那样偷袭过来的,它们就像冰淇淋在八月闷热的天气下融化了。不过,正当它们和灵魂中萌芽状态的混沌融合在一起时,记忆中模糊的部分却渐渐明朗起来,永远那么清晰,好像是一个可以触摸、可以感觉的连续统一体,有着朦胧而又柔软光滑的轮廓,在这个统一体里他们在移动,在扩张。不是自身的虚幻,而是活生生的现实!那种包容、延续、生命升华的现实,正是人们渴望回到并能永远保留并沉浸于其中的激情。
那天早晨,当我从那个永不消逝的世界中醒来,浑身都是止血后刚刚愈合的敏感的伤口。除此之后,那个梦里世界还剩下什么呢?我爱过的失去了的女人的脸!尤娜·吉福特,但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尤娜·吉福特,而是那个饱经数年分离痛苦而变得冷艳逼人的尤娜·吉福特。她的脸变得像在黑暗中的鲜花一样更加好看,被自己发出的耀眼的光彩衬托得更加动人。所有这些有关她的回忆,都是我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的,就像装在烟斗里的精美烟草,会带来自燃的美丽。郁积着的记忆碎片所唤醒的大理石般的光芒使她苍白的肤色显得更加惨白。
她的头在几乎都看不清的躯干上转动。她的双唇饥渴地张着,非同寻常地充满活力,却又脆弱不堪;就像做梦一样,眼睛无助地搜寻着,从遥远的某个地方搜寻过来的饥渴的双唇。于是,就像在夜间扭缠在一起的外来植物一样,我们的双唇在无尽的找寻之后终于相遇,合在了一起,也粘在了刚才还在不停流血的伤口上。是吻驱散了所有痛苦的回忆,是吻止住了出血的伤口,并使它愈合。这吻持续了很久很久,这段永远不会忘怀的美妙时光……突然,所有一切都被搅乱了。就像从堤岸的上面滑下的湿湿的沙子,涌出的乌黑的东西外面,仅剩下一层薄薄的靠不住的白色外壳在熠熠发光,只要不经心的一脚,就能把一切都毁掉。
她又出现了,她在朗读一本书中的某个段落,而那本书我肯定看过。当我终于听出她读的正是我自己的话,正是我脑子里想的而没有写在纸上的话时,我才注意到她不是在读给我听,而是读给躺在她旁边的年轻人听。他仰面躺着,专注地盯着她的脸,好像这世界只存在他们两个人。我和他们相隔不远,中间却有一条鸿沟,再也不能走进他们的世界和他们交流。他们俩漂浮在一片荷叶上。我们被分离开了。我尽力想穿过真空传递信息,告诉她那些美妙的词句摘自我的词典,但却是徒劳。我被抛弃了,我被遗忘了。
后来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仙境,而那仙境是由上帝支配的世界。我还知道一点:如果那只是梦的话,它会结束的,而如果不是梦……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屋子里,就是头天晚上睡觉的那间。那么,其他发生的事就都可以算作梦了。可梦是什么?梦里的那个人是谁?他干了什么?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间呢?
在我那虚构的航行中,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扯着前进,既回不去又走不远。我躺在床上,眼睛轻轻合上,回想着梦里像幽灵一样在一个地方游荡的过程。夏日的一天,我向尤娜挥手告别,转过身背朝着她。尤娜的眼睛紧紧追随着我,跟着我沿着街道向前走,当我拐弯的时候,我觉得那双眼睛穿透了我的胸膛。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怎么试图忘记,那双恳求的眼睛都会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
几年后,当我们碰巧在街上,在她家门口相遇时,这个尤娜领我去了她的卧室,已经完全改变了的尤娜,被婚姻绑住的尤娜。我的向导乔治·马歇尔领着我来到她的房前,像一个下流的偷看者,我等着她挽着袖子走出房门,出来吸口新鲜空气。她没意识到我的存在,尽管我们活生生地站在那儿,和她只有几步之遥。我能够随心所欲地观察她,甚至可以和我的同伴、向导一起对她评头品足。她看上去总是那样:完全成熟的女人。我看够了她,然后悄悄地溜走。天黑蒙蒙的,我费劲地记住街道的名字,而这条街道若没人领着我是永远也找不到的。当我在街道拐角处找寻街道标记时,暮色已经很浓了。我知道乔治·马歇尔会像往常一样抓着我的胳膊,说:“别着急,我知道怎么走……总有一天我还会带你回来的。”说着,乔治·马歇尔,我的向导,我的朋友,我的背叛者,突然猛地将我一推,我就一个人留在了一个不知名的令人作呕的地方,身边四处弥漫着邪恶的气息。
我一个酒吧一个酒吧地闲逛,总是被人斜眼瞟着,总是被人唾弃,总是被人像皮球似的拳来脚去。许多次我都发现自己平躺在人行道上,嘴角、眼角都在流血,手被割得一道一道的,身上肿了一大块。为了偷看她,我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但这是值得的。当我在梦里,看见乔治·马歇尔走进来,听见他允诺说能安排我们相会,我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我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她的房前。奇怪的是我自己从来找不着路;奇怪的是,乔治·马歇尔,就是那个能领我去找她的人,有一根无形的线将我和他连在了一起。虽然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还是全部经过的无声的见证人。于是在梦里,乔治·马歇尔又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看,重新审视我们走过的历程,希望能够找到满意的答案。
突然我又记起了本已忘记的事情。我睁大双眼,好像在凝视着遥远的过去,想捕捉到某个空白的记忆。我看到了后院。因为是在冬天,榆树的树干上都结了冰,地面很硬实,也很荒芜。我是个爱情战场上失败的囚犯,我是个只会对着痰盂愤怒地射精的懒汉。我愤怒地捶打她的颧骨来获得性高潮,我咬她嘴上的茸毛。我忧郁地把自己嘴上的胡须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