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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们不需要任何赔偿,也不需要她的家属道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钟言声说。
护士长走后,过佳希拉过钟言声的手,内疚地说:“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希。”
“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钟言声摇了摇头,不失冷静地说,“再说这段时间你已经够辛苦了,怎么也轮不到你道歉。”
他们坐在沙发上,手拉着手,庆幸小希有惊无险。
“其实她也可怜。”
过佳希依偎在钟言声的肩膀上,闻言抬了抬眼皮,接着这个话题:“是啊,换做是我,估计已经发疯了。”
他想了想后说:“以后别让小希再来医院了,等手术结束了,我回家看她。”
“好,我就对她爸爸出差了,和以前一样,努力工作,赚钱养我们。”过佳希善解人意地说。
他侧过头,干净温凉的唇落在她的额角,没包扎的手臂揽她入怀。她则贪婪地伸手抱住他的腰,鼻子贴在他宽敞的胸口,嗅着他好闻的味道。
好久之后,他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抵在她的唇上,拿清净的黑眸和她对视,检查她眼睛里有没有异样情绪。
“怎么了?”她极力隐藏心底细微的不安。
“没事。”他平静地说,“只是想亲你了。”
话毕,他低头吻她的唇,作为回应,她闭上眼睛,沉浸在他的气息之中。
吻了很久,当撤开的时候,她听见他低声说:“你愿不愿意再为我生一个孩子?”
她考虑后说:“关于这个,等你下了手术台再说。”
“好,我等着。”他笑了,眼眸竟然带上了一些想欺负她的深意,堂而皇之地说着只有夫妻听得懂的事,“到时候你别怕累,也别想在一次后就逃跑。”
她咳了咳,有些脸红心跳。
钟言声入院后的某一天,施逸来探望他,并带来了他的奖杯。
他也是在没多久前得知自己又获得了业内的年度杰出建筑工程师奖,因为身体欠佳,他和施逸说了一声,代替他去颁奖的城市上台领奖。
“手术定在什么时候?”施逸问。
“下周五。”
“说真的,上手术台前有没有什么想交代的?”
施逸向来讨厌假惺惺的一套,认为直截了当是最好的方式,他熟知的钟言声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而生死也不是一个不可触碰的话题。
钟言声却没有说话。
施逸的语气变得难得的严肃,不急不缓地说:“想拜托我照顾她们吗?”
“不,除了我,没有人能照顾她们。”他的语气也极为认真。
施逸语塞。
“我也不用任何人替我照顾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施逸挑了挑眉,然后说:“看你这么有信心,我也没什么可担心了。”
站在门口的过佳希抱着手里的东西,安静地听完他们的对话,然后侧过头,整个后背贴在墙壁上,在心中重复“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渐渐地,久违的喜悦从心底蔓延上来,感觉就像是沙漠底的一朵花缓缓地生长,当微风吹过,流沙蔓延向一旁,青翠的绿叶在蓝天下摇摆,脉络分明。
施逸出来的时候看见抱着一只大型玩具熊的过佳希,有些惊讶,问她在这里站了多久。
“几分钟而已。”她笑了,“谢谢你来看他。”
“好了,我不多打扰了,你快进去吧。”
过佳希抱着玩具熊,带着微笑来到钟言声面前,装成小希的童音,甜甜地说:“猜猜它是谁?”
钟言声看了看她怀里的大熊,觉得有些眼熟,很像是当年他奖励她的礼物。
“之前你送我的那只熊,我一气之下送走了,后来可惜了很久。恰好今天路过一家店,发现它好像那只熊,就带它回来了。”过佳希轻快地解释,“还好那家店离医院不远,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带它回来。”
钟言声看见熊的脚掌上满是灰尘,猜到她一定拖着它走了不少路。
“我送你的。”她说,“喜欢吗?”
“你要我说实话吗?”他的手指抵着额角,无奈地笑了,“我可以把它转送给另一个女人吗?”
“没问题。”过佳希大方地表示,“只要那个女人比我小二十岁以上就可以。”
她把熊放在一边,刚松开手,手腕被他扣住,他拉她到床边。她干脆地脱下鞋子,躺了上去,睡在他身边,任由他抱住她。
“当时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礼物送走?”他问她。
“因为看见它就想到你,想到你曾经拒绝我,让我很难过。”她实话实说。
他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无名指贴在她的无名指上,告诉她:“这也许是我做过的唯一一件自认为正确的,却会后悔的事情。”
她一怔,抬眸看他,然后纠正他:“这肯定不是唯一一件,我打赌你以后也会有自以为是,事后却后悔的事情。”
重要的不是自以为是,不是后悔莫及,而是有“以后”这个可能。
“譬如?”他对此好奇。
“譬如将来小希有了男朋友,你却不喜欢他,棒打鸳鸯,无情地拆散他们,还自认为没错。等到七老八十了,在一个街上满是落叶的凄凉深秋,你拄着拐杖在路上蹒跚,余光看见一辆豪车飞驰而过,不由地回想起那个女儿第一次带回家的男朋友,感叹一句,那也是一个善良的小伙子啊,暂时穷一点有什么要紧?女儿喜欢就好了,当时真糊涂啊,万万没想到,小伙子现在已经是本地第一富豪了……老话没错,莫欺少年穷。”
过佳希一边说一边笑,觉得自己编剧情的能力不错。
钟言声一边听一边思考,冷静地分析这个故事的可能性,然后说:“建议你故事的背景时间设定在冬天会更凄惨一些。说一些实际的,如果他的家境不好,能力和人品没问题,我不会反对。相反,如果他人品不好,能力欠缺,就算是第一富豪,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过佳希眨了眨眼睛,“如果他的长相、身高、能力和人品和你一样就完美了。”
“可惜的是,这样的完美不多。”他淡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幸好,被我赚到了。”她翻一个身,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亮着眼睛看他,“你是我追来的,你一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
他笑了,修长的手指扣了扣她的额头,带着淡淡的宠溺语气责怪她:“越来越顽皮,也越来越霸道了。”
她跟着笑了,低头亲他的脸。
坐在角落里的玩具熊带着憨笑看着他们。
此刻很幸福,能延续下去是幸事。
人们都不想出现“事与愿违”这个词汇,也不喜欢故事中出现“但是”和“然而”等转折的词汇。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很多很多去交换一个名为“一切如常”的普通词汇。
光线明暗,有规律地分隔着白天和黑夜,时间一分一秒地挪移。
终于,时间到了手术的当天。
第四十九章
手术时间持续近六个小时,从早晨十点开始,对等待的人而言相当漫长。
过佳希一个人坐在肿瘤科的休息区,抬头便可以看见墙上的挂钟,分针在以很慢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幅度挪动。她尽量不去看,仿佛这样一来,时间可以过得快那么一点点。
小希已经送去外婆家了,过佳希在电话里对母亲说,她一个人等待就够了。
她提前买了一堆彩纸,安静地折叠千纸鹤。
此时此刻,她很冷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下午一点十五分,护士陆续从休息室出来,准备上班。其中一个小护士穿过走廊,看见过佳希和她脚边的一堆千纸鹤,有些小惊讶,走过来问:“你吃过中饭了吗?”
过佳希抬头一看,眼前这张带着关切之意的脸是平日里照顾钟言声的小护士,她客客气气地说:“还没有,过一会儿再去。”
“过一会儿?已经一点二十一分了。”小护士友善地提醒,“你赶紧去吃饭吧,否则会没力气的。”
“好,谢谢你。”
过佳希弯下腰,把折叠好的千纸鹤放进一个透明的袋子,然后连同包一起拿好,走向电梯。
她到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坐在窗前的高脚椅子上匆匆忙忙地吃完,为的仅仅是填饱肚子。
走回住院部的路上,经过一幢建筑楼,门口闪现一个熟人,她一怔,停下脚步。
欧阳俊男精神很差,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阳光,似乎感觉到了不适,很快低下头。
他并没有看见站在几米之外的老朋友。
“欧阳。”过佳希轻轻走到他面前。
一直喊了三遍他的名字,他才抬头,当看见阳光中的一张笑脸,觉得十分刺眼,他很不想面对,目光开始游离。
“我听小非说了,你最近都在这里进行心理治疗。”过佳希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异样,反而带着鼓励,“加油。”
欧阳俊男的表情有几秒钟的停滞,片刻后消极地说:“已经来好几次了,没什么效果。今天是最后一次,到此为止了。”
过佳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们面对面,空气的分子急速地聚集在一起,显得很沉。
欧阳俊男忽然感觉很烦躁,阳光扎在手臂上又痒又痛,痛感竟然越来越明显,就像是有人拿刀割开了他的皮肤,一刀又一刀,慢条斯理的,他几乎都能听见那种声音了。他就这样被困在原地,无法动弹,任由真实的痛楚侵袭自己。
半分钟后,他脱口而出:“我还是适合自生自灭。”
言下之意,你还不离开我的视线?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耀眼照亮我的阴暗?
过佳希提了提手中的袋子,很平静地告诉他:“我老公今天在这里动手术,还不知道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我除了等待找不出其他的办法。”
欧阳俊男一言不发,眼神却不再闪烁。
“说真的,没有人比我更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我现在也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想有人打扰,不想他们对我说一切都会好的,别担心之类的废话。”过佳希说到这里不再多言,打开袋子,拿出一只折好的纸鹤递到他的手心,送给他当礼物,然后转身离开。
欧阳俊男默默地看着搁在掌心的绿色纸鹤许久,耳边奇怪的鸣叫声停止,周围的世界终于清静下来。有一个瞬间,他好像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一点点动力,即使这个动力是建立在“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经历不幸”的基础上。
他没有资格,也十分不愿意幸灾乐祸。虽然他自认为丑陋,但绝没有丑陋到那个程度。
可耻的是,他堆积的绝望竟然真的被她的一句心里话消释了一些。
视网膜上的一小片鲜活的绿意取代脑子里残留的铁锈色。掌心的纸鹤很轻很轻,像是随时会迎风而飞走。
他使劲地看着它,试着按下暂停键,把那天站在房间里,目睹的一切沾着鲜血的东西切换成其他的……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只要能短暂地遗忘,有几秒钟的解脱就够了。
钟言声的手术时间比预计的长,到了下午五点三十五分,手术依旧没有结束。
过佳希的纸鹤都折完了,她凝视着挂钟,眼睛几乎一眨不眨,耐心地目睹时间是如何一分一秒地过去,顺便数着自己的呼吸次数。
有一个时间点,她忘记了呼出憋着的气,直到用力咳出来。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继续等待。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