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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之争妍兮,将同归于朽腐。欲自出于尘寰兮,问栽培而无主。彼往来之仙客兮,胡不援置于中圃。嗟秋华而冬荣兮,比莲心而更苦。
柳曰:“我不知音,但觉其声铿锵可听。”松曰:“曲江听之而未能知,我与雪香知之而未能精。精此者其唯嶰谷乎?嶰谷你说说看。”竹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较之孤鸾、寡鹄、别鹤、思归等曲,更觉悽恻。”桂曰:“此调不弹久矣。”柳曰:“既聆琴音,宜奏别调。琵琶箫管愿尽洗耳以听。”桂复横笛而吹,竹亦倚歌而和。柳曰:“嶰谷的是妙人。”歌、吹既毕,复各举杯畅饮。
时日已西斜,不觉到午饭后时节了。柳曰:“翠涛等离此有十里之遥,趁早回罢。”于是起身撤筵。桂凄然,顾雪香曰:“今日一别,未知有缘再会否?”雪香曰:“如有机缘,亦未可逆料。”松曰:“昔人有云‘便牵魂梦从今日,再会婵娟是何年’,早为雪香写照。”桂乃折海棠一枝赠雪香,口占一绝云:
纵留君住不多时,手折名花赠一枝。
非欲见花如见妾,愿君常记梦中诗。
松笑曰:“月香姊未二句以纵为擒,真善于擒者矣。”竹曰:“我又得一诗题。”松曰:“何题?”竹曰:“赠海棠送别有感。”松笑曰:“题目甚佳。”柳曰:“嶰谷何不作诗以纪之?”竹即口占一绝:
未别难期别后缘,海棠持赠意缠绵。
分明一样娇红色,纤手折来花更鲜。
松笑曰:“如嶰谷言,海棠经月香一折,亦真侥幸。”雪香曰:“月香姊赠别以海棠,我无以为赠,奈何?”柳曰:“赠以诗可也。”雪香遂成一律:
从无萦绊到于今,此际情怀转莫禁。
定是三生曾识面,因教一见遂铭心。
怜卿意态真难拟,何日风流得再寻。
珍重海棠持赠我,梦魂犹自绕花阴。
松曰:“我亦作诗一首,以纪雪香与桂姊相慕之情。”
果是销魂绝世姿,能令酸子亦情痴。
芳容未睹心曾醉,幻梦先徵事更奇。
寂寞应怜苏简简,声名不羡李师师。
镜湖春色堪留恋,无那王郎送别时。
竹曰:“曲江,我辈得遇国色,亦是一时快事。恐今日一别,胜筵难再。我与你各作一诗,以记鸿爪雪泥可也。”柳曰:“雪香、翠涛俱有投赠,你我又安得寂然。”竹乃成一律云:
销魂院里见婵娟,正是春逢上巳天。
修褉未尝非盛事,留情或恐是前缘。
风飘片叶卿难定,愁锁双蛾我亦怜。
却怪荼藦花架底,海棠只为一人妍。
柳作一律云:
去岁曾从院里行,而念两度见芳卿。
花虽艳丽心常淡,境是繁荣梦转清。
但有遭逢皆陌路,不曾容易动芳情。
梅郎底事初相识,一见便同葵藿倾。
桂曰:“君等珠玉,贱妾当盥蔷薇露,时时捧读以勿忘。今日垂怜之意,区区微衷本欲一一酬和,无如驹隙促人,恐碍君等行路。”柳曰:“日云暮矣。”松曰:“子其行乎!”竹曰:“好,对得敏捷。”桂蕊乃送四人出,与雪香洒泪而别。
鸨儿谓桂曰:“往日的客,从未象这四人盘桓一天的。”桂曰:“他容正恐挥之不去,如今日尚虑挽之不留。”鸨儿曰:“接客要如此用情才好。”桂曰:“自有分别。”言毕,桂向延秋馆里面去。
第10段 松风欲合二姓好 艾炙伪作两边书
雪香自见桂蕊之后,坐想行思,情致无聊,饮食顿减,不言不笑。其母冷氏屡询其故,雪香低头不答。冷氏自语曰:“俗言‘男大须婚’,本是近人情语。近见吾儿,如玉寂然,若有所思,问之默然不答,得毋将欲遂琴瑟之乐,以致寤寐思服乎?但兰家自回郑州,彼此隔绝音问已十余年,未知彼家近况如何。先前与彼定亲,虽有币聘,却无媒妁。吾想松、竹二子与吾儿最是相契,意欲央他为媒,到郑州兰家言及亲事,使吾儿早遂于飞,亦可了我向平之愿。只是他的父亲游西泠未归,奈何?”
一日,松到梅家,雪香先出去了,冷氏遂命鹤奴请到内堂,告以雪香姻事,欲请松为媒,往郑州向兰家说。”松曰:“雪香大事,伯母命姪往,姪敢不从命。”冷氏曰:“俟伊父回否?”松曰:“不必俟亦可。”冷氏曰:“待我择日,请贤姪一往。”松应诺辞归。
过了数日,忽报兰氏有书至。雪香命鹤奴请送书人到中堂坐,雪香问那人姓名、里闾。答云:“姓艾,名炙,世居郑州,与兰氏邻。”雪香问兰氏近况。答云:“甚好。”雪香曰:“自家岳回郑州,家父曾託便人寄札问候,何竟无一回音。嗣后十余年,音问隔绝,今见来书,真非易事。”艾曰:“梅兄,请急开缄,小弟立等回音。”雪香拆书视之,其略云:
弟自回郑州,忽忽十余年矣。因无便鸿致稽修候,悝怅殊深。去年某月,闻令郎已完婚某氏,致令小女空房,来龙何胜愤懑。回思从前两家定姻,本无媒妁,安能历久不渝,因叹世事变更,大抵皆然,殊不足怪。今春幸托天缘,小女许嫁某氏,颇得快婿。屡欲致书问及悔盟之由,无奈道远无因。适际艾某访旧贵处,专修寸楮,致诸阁下,云云。
梅雪香阅毕,笑曰:“甚矣,人不易知也。家父常言兰瘦翁迥异尘俗,今观所为,真庸夫俗子。”艾曰:“瘦翁闻兄已完姻,故另择婿,其过当归尊府。”雪香曰:“这是何曾的话,我家岂做此不近情理之事。彼奈何听无稽妄传,毫不加察,遂将女儿别字。”又谓之曰:“尚未于归否?”艾曰:“已嫁矣。”雪香扯书掷地,目瞋口呆。艾曰:“事已成矣,将如之何?兄请息怒,小弟立等回书。”雪香遂作书,痛责之。艾得书,辞去。雪香以告其母。冷氏怒曰:“彼说无媒妁,不足为凭。叫他还我定聘双股钗来!”遂召松至,告以故,且曰:“俟伊父西泠归,到郑州与之论理。”松劝慰一会而去,于是请松郑州之行遂止。然而不知兰氏书之伪也。
送书来人艾炙,本西泠人,诡言郑州耳。先是兰瘦翁改名贾遁翁,移家西泠,与艾炙居处不远。艾闻其女猗猗才貌无双,欲为坦腹,托友人蒲某为媒。蒲某到瘦翁家,对瘦翁曰:“闻翁令媛有林下风意,欲作个红线。”瘦翁曰:“小女已许字罗浮梅氏,无劳兄台费心。”蒲某闻已许字,遂不提出艾炙求婚,但问曰:“梅氏令坦曾过门否?”瘦翁曰:“定姻时,小婿甫三四岁。自我迁居后,不通音问十有余年,小女年已及笄,将欲专人递书去,为女儿完婚了。”蒲曰:“想梅府公子定是快婿。”又略略问叙而去。对艾炙曰:“事不谐矣。”遂将瘦翁之言悉以告艾,艾炙求婚之念亦息。然深慕猗猗才貌,终割不下。一日,忽想到梅家久无消息,此中有隙可寻,或者破彼婚姻,成我秦晋,也是常事。且贾遁翁欲专人递书梅氏,我不如到罗浮一游,为彼寄书,于中取事,且可访查梅氏根柢,以便回报遁翁。主意定了,乃託言访旧罗浮,择日觅舟去。瘦翁闻之,谓艾曰:“我小婿家在罗浮,正欲专人寄书去,闻足下欲往彼处,烦带一札。”文允诺。瘦翁修书附艾。艾归家拆视之。书中历叙播迁改姓之由,且言定亲时无媒的,欲请媒完婚等语。艾悉其始末,乃曰:“贾遁翁原来姓兰,我今日才知哩。彼由罗浮迁郑州是梅家晓得的,由郑州而楚泽、而湘南、方到西泠,梅氏一概不知。我今作伪书报梅,言兰氏女已嫁。谅梅纵然访问,不过向郑州去,决不得到西泠来。”遂作假书,至罗浮寄梅氏。雪香所视之札乃艾炙伪作兰氏书也。
艾自罗浮归,又将雪香回书拆视,复作札以报兰瘦翁。大略言:屡次寄书郑州,从无回音,以为泄迩忘远人之恒情。且定姻未有媒妁,恐事有变迁,已娶某氏女为媳,令媛请再相攸云云。瘦翁曰:“不料梅癯翁竟作此等事。”入告夫人池氏。夫人曰:“你我年已六旬,膝下只有一女,许字罗浮,道途甚远,我方以为忧。梅家既别娶,为女儿再向近处择婿可也,何必闷闷不乐。”瘦翁默然而罢。
第11段 松翠涛为花乞命 桂月香入庙焚香
梅雪香自得兰氏伪书,心甚不乐,欲再为求凰计,且自忖曰:“昔日与兰氏定亲,原系父母之命,无论妍□亦听之而已。今兰氏已别字他人,我欲再说亲事必须才貌双绝,这合卺杯决不与俗人共饮,虽我父母亦不能强我所不欲。前日见销魂院桂蕊,颇称我意,只是流落青楼,怎好告我父母?然如此美人,我终是割舍不下。欲再往院中一会,奈无数十金;欲再向嶰谷说,又难启齿,真是天台刘院,再去无因。”自是,雪香思念桂蕊之心愈挚。
一日,闷坐无聊,独步郊外。因思此去销魂院不远,曷到彼处打探桂蕊消息。遂信步走到院前,小厮是认得的,笑迎曰:“梅老爷来了,请到里面。”雪香曰:“今有事羁身,不得到你院中,你家桂姑娘好否?”小厮曰:“桂姑娘自老爷们去后,病了些时,前日病略好了。遇着一位老爷,将言语调戏他,他抢白那老爷几句,那老爷恨恨而去,捏词告到县里。县太爷要羞辱桂姑娘,出了拘票。公差日日在院中要桂姑娘去。用了好些钱,买动公差宽限十日,这两天差人才没有来。欲寻个门路向太爷求情,一来没好门路,二来这太爷的情轻易不好求。恐怕十日期限已过,难免不出丑公堂哩。”雪香听完这话,肝胆俱裂,对小厮曰:“今日不到院中,改日来罢。”一路行时且行且思,叹曰:“我这样多情美人,忽遭凌辱,我梅雪香不能救他,如之何哉?”又行一会,却想到这县令系松老伯为大夫时所取门生,与翠涛兄有世谊。不如央翠涛关说,或者可以无恙。”
遂急走到松家,进快雪亭。松见雪香至,起身迎之曰:“雪香今日何气象愁惨如此?”雪香告以桂蕊之事。松曰:“深可悯惜。”雪香曰:“翠涛你何不救之?”松曰:“我何能救?”雪香曰:“你与县宰有世谊,若作书为花乞命,决无不允,只怕你不肯援手耳。”松曰:“倘书去不允,奈何?”雪香曰:“尽人事,以听之。”松乃作书为桂蕊请,其略云:
弟负性疏狂,原不以声色介意,但花月场中偶然游戏,亦可娱目骋怀。前逢上巳,欲为寻春之举,而章台柳色半属虚名,歌舞当筵绝无当意。唯女校书桂某丰致殊佳,可称群空翼北,遂与尽一日欢刻。下闻徐娘因事牵引就鞠,琴堂将有月缺花残之恨。其一切颠末,自当敕法治之,非弟所敢与闻。只念此辈苹花无力,只好随波,而葵藿有心,终思向日。偶苦海之沉沦,亦仁人所宜悯。明公泽及草木,易施格外恩,使彼得沾余惠也。昔钱穆父刺常州,宴客将笞一妓,妓哀请。钱云得座上欧阳永叔一词当贷汝。欧公为赋一阕,遂释之。弟虽非永叔,而公则今之穆父也。请为小词为花请命,词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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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寄《何满子》①
【校勘记】
①据原书段末“前调《何满子》第三体”校补。
书上邑宰,宰复札云:
足下欲看河阳春色,弟当高立彩旛,密护金铃,决不使花枝狼藉也。
自是邑宰召讼桂蕊者,谕以酒地花场不可失足,而置桂蕊于不问。桂乃顿解愁肠,而究不知有松札为之关说也。
一日,向紫姑庙烧香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