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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个广袤的旷野游荡,试图寻找某个安全的地方,可以躺下来睡觉。到处都是人来人往,说话、欢笑、叫喊、祈祷、打铃,以及撞击铁器的声音。有时他会稍微离开喧闹的地方躺下来,一会儿躺在草地上,一会儿躺在木凳上,一会儿躺在一块石板上。他会闭上眼睛,并用双手捂住它们,挡着亮光。他会自言自语地说:〃现在我就睡觉了。〃随后人群就会蜂拥而来,叫着、嚷着和喊着他的名字,恳求他:〃醒来吧!快点醒来吧,我们需要您!〃
随后他进入一个偌大的宫殿,里面全是富丽堂皇的房间,摆放着床榻和低矮柔软的躺椅。天已经黑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一处安静的睡觉地方。〃但是当他选择了一个黑暗的房间躺下时,有人端着一盏灯走了进来,毫不留情地照着他的眼睛,并说:〃起来,有人找你。〃
他起身继续游荡,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就像一个受伤将死的人。他听到时钟敲了一下,知道已经过了半夜——上半夜是这么短暂。两点、三点、四点、五点——到了六点,全城都会醒来,那时就不会这么寂静了。
他走进另一个房间,准备躺在一张床上,可是有人在床上一跃而起,叫道:〃这床是我的!〃
他缩回身体走开,心中充满了绝望。
时钟敲响了一下又一下,可是他还在继续游荡,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从一所房子走到另一所房子,从一条走廊走到另一条走廊。可怕的灰蒙蒙的黎明愈来愈近;时钟正敲响了五下。夜晚已经过去了,可是他却没有找到休息的地方。噢,苦啊!又一天——又一天啊!
他走进一条长长的地下走廊,这条低矮的穹形通道好像没有尽头。里面点着耀眼的油灯和蜡烛,透过格栅的洞顶传来了跳舞的声音、喧笑和欢快的音乐。是在上面,是在头顶上方的那个活人的世界里。无疑那里正在欢度节日。噢,找个藏身和睡觉的地方吧。一小块地方,坟墓也行啊!在他说话的时候,他跌进了一个敞开的坟墓。一个敞开的坟墓,散发着死亡和腐烂——哎,这没有关系,只要他能睡觉就行!
〃这个坟墓是我的!〃这是格拉迪丝。她抬起了头,从正在腐烂的裹尸布上瞪着他。随后他跪下身来,向她伸出了双臂。
〃格拉迪丝!格拉迪丝!可怜可怜我吧,让我爬进这个狭窄的空间睡觉。我并不要求你爱我。我不会碰你,不会跟你讲话,只让我躺在你的身边睡觉就行!噢,亲爱的,我好久没有睡过觉了!我一天也熬不下去了。亮光照进了我的灵魂,噪声正把我的大脑敲成粉末。格拉迪丝,让我进去睡觉吧!〃
他想扯过她的裹尸布盖在他的眼睛上。但是她直往后缩,尖声叫道:〃这是亵渎神灵,你是一位教士!〃
他继续游荡,来到了海边,站在光秃秃的岩石上。炽烈的光亮照射下来,大海持续发出低沉、焦躁的哀号。
〃啊!〃他说,〃还是大海比较慈悲,它也乏得要命,无法睡觉。〃
亚瑟随即从大海里探出了身体,大声叫道:〃大海是我的!〃
〃主教阁下!主教阁下!〃
蒙泰尼里惊醒了过来。他的仆人正在敲门。他机械地爬了起来,打开了房门。那人看见他一脸惧色。
〃主教阁下——您病了吗?〃
他抹了抹他的前额。
〃没有,我正在睡觉,你吓了我一跳。〃
〃非常抱歉,我以为我听见您一大早就起床了,我想——〃
〃现在不早了吧?〃
〃九点钟了,统领前来造访。他说有要事相谈,他知道您起得早——〃
〃他在楼下吗?我马上就去。〃
他穿起了衣服,随即走下楼去。
〃恐怕这样拜访主教阁下有些造次。〃统领开口说道。
〃希望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事情非常要紧。里瓦雷兹差点就越狱逃走了。〃
〃呃,只要他没有逃走,那就没有造成危害。怎么回事?〃
〃他被发现在院子里,就靠在那个铁门上。今天凌晨三点,巡逻队在巡视院子时,有个士兵给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交。
他们拿来灯后,发现里瓦雷兹倒在小路上不省人事。他们立即发出了警报,并且把我叫去。我去查看了他的牢房,发现窗户的栏杆全给锉断了,一条用撕碎的衬衣编成的绳子挂在一根栏杆上。他把自己放了下去,然后沿着墙头爬走。我们发现通往地道的铁门已被打开。看上去那些看守已被买通了。〃
〃但是他怎么会倒在小路上呢?他是从垒墙上摔了下去,并且受了伤吗?〃
〃我先也是这么想的,主教阁下。但是监狱的医生找不出摔伤的痕迹。昨天值班的士兵说,他昨晚把饭送去时,里瓦雷兹看上去病得很厉害,什么也没吃。但这肯定是胡说八道,一个病人决不可能锉断那些栏杆,然后沿着墙头爬走。一点道理也没有。〃
〃这事他自己是怎么解释的?〃
〃他不省人事,主教阁下。〃
〃仍旧不省人事?〃
〃他只是时不时醒过来,呻吟几声又昏过去。〃
〃这就非常奇怪了。医生怎么看呢?〃
〃他不知道怎么说。没有心脏病发作的迹象,他解释不了昏迷的原因。但是不管他是怎么回事,一定来得突然,就在他快要逃走的时候。恕我直言,我相信是老天有眼,直接出手将他击倒。〃
蒙泰尼里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处置他呢?〃他问。
〃这个问题我会在近几天解决。在此之间,我要好好吸取这个教训。这是取下镣铐的后果——恕我直言,主教阁下。〃
〃我希望,〃蒙泰尼里打断了他的话,〃至少在他生病期间不要戴上镣铐。一个人处于你所描述的状况,根本就不能再作逃跑的尝试。〃
〃我会留意不让他逃跑的。〃统领走出去时暗自嘀咕,〃主教阁下尽可以去悲天悯人,这不关我的事。里瓦雷兹现在已被铐得结结实实的,而且以后一直这样,不管他生病还是不生病。〃
〃但是怎么可能发生了这种事情?最后关头昏了过去,当时一切准备就绪,当时他就在铁门前面!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敢肯定,〃马尔蒂尼回答,〃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原因是旧病发作,他肯定苦撑了很长的时间,用尽了力气。当他走进院子时,他累昏过去了。〃
马尔科尼使劲敲去烟斗里的烟灰。
〃呃,反正是完了。我们现在对他无能为力,可怜的家伙。〃
〃可怜的家伙!〃马尔蒂尼小声附和。他开始意识到,没有了牛虻,这个世界将会变得空洞乏味。
〃她怎么想?〃那个私贩子问道,同时往屋子那头扫了一眼。琼玛独自坐在那里,双手悠然地搭在膝上,她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
〃我还没问她,自从我把消息告诉她以后,她就没有说过话。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打扰她。〃
她看上去全然不知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俩说话还是小声小气,仿佛他们是在看着一具死尸。停顿片刻以后,马尔科尼站了起来,放下了他的烟斗。
〃我今天傍晚过来。〃他说,但是马尔蒂尼举手止住了他。
〃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他把声音放得更低,几乎像是耳语。〃你相信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我看不出现在还有希望。我们不能再作尝试了。即使他身体好了,能够完成他那一方面的事情,我们也无法完成我们这一方面的事情。哨兵因为涉嫌全被换掉了。蟋蟀肯定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不认为在他身体恢复以后,〃马尔蒂尼突然问道,〃我们可以做点什么,从而把哨兵引开吗?〃
〃把哨兵引开?你是什么意思?〃
〃呃,我想到了一个主意。迎圣体节那天,在游行队伍接近城堡的时候,如果我挡住统领的去路,当面向他开枪,那么所有的哨兵都会冲来抓我,你们的一些人也许可以乘着混乱救出里瓦雷兹。这不算什么计划,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想法。〃
〃我怀疑这事能否做得到,〃马尔科尼严肃地回答,〃要想做成这事,当然需要仔细考虑清楚。但是,〃——他停下来望着马尔蒂尼——〃如果行得通——你愿干吗?〃
马尔蒂尼平时是个保守的人,但是这可不是平时。他直视那个私贩子的脸。
〃我愿干吗?〃他重复说道。〃看看她!〃
没有必要再作解释,说了这句话也就说了所有的话。马尔科尼转身望着屋子的那一头。
自从他们开始谈话以后,她就一动也没动。她的脸上没有怀疑,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悲哀。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死亡的阴影。看着她,私贩子的眼睛噙满了泪水。
〃快点,米歇尔!〃说罢打开游廊的门,朝外望去。
米歇尔从游廊走进来,后面跟着季诺。
〃我现在准备好了。〃他说,〃我只想问夫人——〃
他正要朝她走去,这时马尔蒂尼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去打扰她,最好还是别去管她。〃
〃随她去吧!〃马尔科尼补充说道。〃劝她没什么用的。上帝知道我们都很难受,但是她更受不了,可怜的人啊!〃
第三部——第五章
整整一个星期,牛虻的病都处于严重的状态。这次病情发作来势凶猛。统领由于害怕和困惑而变得残暴,不仅给他戴上了手铐脚镣,而且坚持用皮带把他紧紧地绑在地铺上。所以他一动弹,皮带就嵌进皮肉里。凭着顽强而又坚定的禁欲主义精神,他忍受了一切,然而到了第六天晚上,他的自尊垮了下来。他可怜巴巴地请求狱医给他一剂鸦片。医生十分愿意给他,但是统领听到这个请求以后,严厉禁止〃任何愚蠢的行径〃。
〃你怎么知道他要它做什么?〃他说。〃可能他一直是在无病呻吟,可能他想用它麻醉哨兵,或者干出诸如此类的坏事。里瓦雷兹狡猾得很,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给他一剂鸦片根本就不能帮助他麻醉哨兵。〃医生回答,忍不住笑起来。〃至于无病呻吟——这倒不用担心。他可能快死了。〃
〃反正我不许给他。如果想要别人待他好一些,那么他就应该表现得好一些。他理应受到一点严厉的管制。也许对他来说是个教训,再也不要玩弄窗户栏杆那套把戏。〃
〃可是法律并不允许动用酷刑,〃医生斗胆说道,〃这就近乎动用酷刑了。〃
〃我认为法律并没有提到鸦片。〃统领厉声说道。
〃这当然该你来决定,上校,但我还是希望你让他们取下皮带。没有必要加重他的痛苦。现在不用害怕他逃跑,即使你把他放走,他也站不起来。〃
〃我的好好先生,我想医生也许会像别人一样犯下错误。我现在就要把他牢牢地绑在那里,他就得这样。〃
〃至少,还是把皮带松一下吧。把他绑得那么紧,那也太野蛮了。〃
〃就这么绑。谢谢你,先生,你就不要对我谈论野蛮了。如果我做了什么,那我是有理由的。〃
第七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没有采取止痛的措施。牢房门外站岗的士兵整夜都听到撕心裂肺的呻吟,他连连画着十字,浑身一阵阵地颤抖。牛虻再也忍受不住了。
早晨六点,就在下岗之前,哨兵打开了牢门,轻轻地走了进去。他知道他正在严重违反纪律,但是走前不去友好地说上一句安慰的话,他实在于心不忍。
他发现牛虻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张着嘴巴。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弯腰问道:〃先生,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我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牛虻睁开了眼睛。〃别管我!〃他呻吟道,〃别管我——〃
在那名士兵溜回到岗位之前,他就已睡着了。
十天以后,统领再次造访宫殿,但他发现红衣主教去了彼埃维迪奥塔沃,为了看望一位病人,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当天傍晚,在他坐下来准备吃饭时,他的仆人进来通报:〃主教阁下希望同您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