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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爬山过险,却不提防顾全武一枝军冲出。当先顾全武一骑马,一把刀,横行
直撞,逢人便杀,大喝:“降者免死!”军士都拜伏于地,那个不要性命的,敢
来交锋?董昌见时势不好,脱去金盔、金甲,逃往村农家逃难,被村中绑缚献出。
顾全武想道:“越兵虽降,其势甚众,怕有不测。”一刀割了董昌首级,以绝越
兵之意。重赏村农。正欲下寨歇息,忽听得山凹中鼓角震天。尘头起处,军马无
数而来。顾全武道:“此必越州军后队也。”绰刀上马,准备迎敌。马头近处,
那边拥出二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钟明、钟亮,为追赶董昌到此。三人下马相
见,各叙功勋。是晚,同下寨于临安地方。次日,拔寨都起。行了二日,正迎着
钱镠军马。
原来钱镠哨探得董昌打从临安远转,怕顾全武不能了事,自起大军来接应。
已知两路人马,都已成功,合兵回杭州城来。真个是: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
吟齐唱凯歌回。顾全武献董昌首级,二钟献薛明、徐福、罗平首级。钱镠传令:
向越州监中取董昌家属三百口,尽行诛戮,写表报捷,此乃唐昭宗皇帝乾宁四年
也。
那时中原多事,吴越地远,朝廷力不能及。闻钱镠讨叛成功,上表申奏,大
加叹赏。锡以铁券、诰命,封为上柱国、彭城郡王,加中书令。未几,进封越王。
又改封吴王。润、越等十四州,得专封拜。此时钱镠志得意满,在杭州起造王府
宫殿,极其壮丽。父亲钱公已故,钱母尚存,奉养宫中;锦衣玉食,自不必说。
钟氏册封王妃;钟起为国相,同理政事;钟明、钟亮及顾全武俱为各州观察使之
职。
其年大水,江潮涨溢,城垣都被冲击。乃大起人夫,筑捍海塘,累月不就。
钱镠亲往督工,见江涛汹涌,难以施功。钱镠大怒,喝道:“何物江神?敢逆吾
意!”命强弩数百,一齐对潮头射去,波浪顿然敛息。不勾数日,捍海塘筑完,
命其门曰候潮门。
钱镠叹道:“闻古人有云: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耳。”乃择日往临安,
展拜祖父坟茔,用太牢祭享。旌旗鼓吹,振耀山谷。改临安县为衣锦军,石鉴山
名为衣锦山。用锦绣为被,蒙覆石镜,设兵看守,不许人私看。初时所坐大石,
封为衣锦石;大树封为衣锦将军,亦用锦绣遮缠。风雨毁坏,更换新锦。旧时所
居之地,号为衣锦里,建造牌坊。贩盐的担儿,也裁个锦囊韬之,供养在旧居堂
屋之内,以示不忘本之意。杀牛宰马,大排筵席,遍召里中故旧。不拘男妇,都
来宴会。其时,有一邻妪,年九十余岁,手提一壶白酒,一盘角黍,迎着钱镠,
呵呵大笑,说道:“钱婆留今日直恁长进,可喜,可喜!”左右正欲么喝,钱镠
道:“休得惊动了他。”慌忙拜倒在地,谢道:“当初若非王婆相救,留此一命,
怎有今日?”王婆扶起钱镠,将白酒满斟一瓯送到,钱镠一饮而尽;又将角黍供
去,镠亦啖之。说道:“钱婆留今日有得吃,不劳王婆费心,老人家好去自在。”
命县令拨里中肥田百亩,为王婆养终之资。王婆称谢而去。
只见里中男妇毕集,见了钱镠蟒衣玉带,天人般妆束,一齐下跪。钱镠扶起,
都教坐了,亲自执觞送酒。八十岁以上者,饮金杯;百岁者,饮玉杯。那时饮玉
杯者,也有十馀人。钱镠送酒毕,自起歌曰:
三节还乡挂锦衣,吴越一王驷马归。天明明兮爱日挥,百岁荏兮会时稀。
父老皆是村民,不解其意,面面相觑,都不做声。钱镠觉他意不欢畅,乃改
为吴音再歌。歌曰:
你辈见侬底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子。长在我侬心子里,我侬断不忘记你。
歌罢,举座欢笑,都拍手齐和。是日,尽欢而罢。明日又会,如此三日,各
各有绢帛赏赐。开赌场的戚汉老已故,召其家,厚赐之。仍归杭州。
后唐王禅位于梁,梁王朱全忠改元开平,封钱镠为吴越王,寻授天下兵马都
元帅。钱镠虽受王封,其实与皇帝行动不殊,一般出警入跸,山呼万岁。据欧阳
公《五代史·叙》说,吴越亦曾称帝改元,至今杭州各寺院有天宝、宝大、宝正
等年号,皆吴越所称也。自钱镠王吴越,终身无邻国侵扰,享年八十有一而终,
谥曰武肃。传子元瓘,元瓘传子佐,佐传弟俶。宋太祖陈桥受禅之后,钱俶来朝。
到宋太宗嗣位,钱俶纳土归朝,改封邓王。钱氏独霸吴越凡九十八年,天目山石
碑之谶,应于此矣。后人有诗赞云:
将相本无种,帝王自有真。昔年盐盗辈,今日锦衣人。
石鉴呈形异,廖生决相神。笑他皇帝董,碑谶枉残身。
第二十二卷 木绵庵郑虎臣报冤
第二十二卷 木绵庵郑虎臣报冤
荷花桂子不胜悲,江介年华忆昔时。天目山来孤凤歇,海门潮去六龙移。
贾充误世终无策,庾信哀时尚有词。莫向中原夸绝景,西湖遗恨是西施。
这一首诗是张志远所作。只为宋朝南渡以后,绍兴、淳熙年间息兵罢战,君
相自谓太平,纵情佚乐,士大夫赏玩湖山,无复恢复中原之志,所以末一联诗说
道:“莫向中原夸绝景,西湖遗恨是西施。”那时,西湖有三秋桂子,十里荷香,
青山四围,中涵绿水,金碧楼台相间,说不尽许多景致。苏东坡学士有诗云: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两相宜。”因此群臣耽山水之乐,忘社稷之忧,恰
如吴宫被西施迷惑一般。
当初吴王夫差宠幸一个妃子,名曰西施,日逐在百花洲、锦帆泾、姑苏台,
流连玩赏。其时有个佞臣伯嚭,逢君之恶,劝他穷奢极欲,诛戮忠臣,以致越兵
来袭,国破身亡。今日宋朝南渡之后,虽然夷势猖獗,中原人心不忘赵氏,尚可
乘机恢复,也只为听用了几个奸臣,盘荒懈惰,以致于亡。那几个奸臣?秦桧、
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秦桧居相位一十九年,力主和议,杀害岳飞,解散张、
韩、刘诸将兵柄。韩侂胄居相位一十四年,陷害了赵汝愚丞相,罢黜道学诸臣,
轻开边衅,辱国殃民。史弥远在相位二十六年,谋害了济王竑,专任憸壬以居
台谏,一时正人君子,贬斥殆尽。那时蒙古盛强,天变屡见,宋朝事势已去了七
八了。也是天数当尽,又生出个贾似道来,他在相位一十五年,专一蒙蔽朝廷,
偷安肆乐;后来虽贬官黜爵,死于木绵庵,不救亡国之祸。有诗为证:
奸邪自古误人多,无奈君王轻信何?朝论若分忠佞字,太平玉烛永调和。
话说南宋宁宗皇帝嘉定年间,浙江台州一个官人,姓贾,名涉。因往临安府
听选,一主一仆,行至钱塘,地名叫做凤口里。行路饥渴,偶来一个村家歇脚,
打个中火。那人家竹篱茅舍,甚是荒凉。贾涉叫声:“有人么?”只见芦帘开处,
走个妇人出来。那妇人生得何如?面如满月,发若乌云,薄施脂粉,尽有容颜,
不学妖娆,自然丰韵。鲜眸玉腕,生成福相端严;裙布钗荆,任是村妆希罕。分
明美玉藏顽石,一似明珠坠堑渊。随他呆子也消魂,况是客边情易动。那妇人见
了贾涉,不慌不忙,深深道个万福。贾涉看那妇人是个福相,心下踌躇道:“吾
今壮年无子,若得此妇为妾,心满意足矣!”便对妇人说道:“下官往京候选,
顺路过此;欲求一饭,未审小娘子肯为炊爨否?自当奉谢。”那妇人笑道:“奴
家职在中馈,炊爨当然;况是尊官荣顾,敢不遵命?但丈夫不在,休嫌怠慢。”
贾涉见他应对敏捷,愈加欢喜。
那妇人进去不多时,捧两碗熟豆汤出来,说道:“村中乏茶,将就救渴。”
少停,又摆出主仆两个的饭来。贾涉自带得有牛脯、干菜之类,取出嗄饭。那妇
人又将大磁壶盛着滚汤,放在桌上,道:“尊官净口。”贾涉见他殷勤,便问道:
“小娘子尊姓?为何独居在此?”那妇人道:“奴家胡氏,丈夫叫做王小四。因
连年种田折本,家贫无奈,要同奴家去投靠一个财主过活。奴家立誓不从,丈夫
拗奴不过,只得在左近人家趁工度日,奴家独自守屋。”贾涉道:“下官有句不
识进退的言语,未知可否?”那妇人道:“但说不妨。”贾涉道:“下官颇通相
术,似小娘子这般才貌,决不是下贱之妇。你今屈身随着个村农,岂不担误终身?
况你丈夫家道艰难,顾不得小娘子体面。下官壮年无子,正欲觅一侧室,小娘子
若肯相从,情愿多将金帛,赠与贤夫,别谋婚娶,可不两便?”那妇人道:“丈
夫也曾几番要卖妾身,是妾不肯。既尊官有意见怜,待丈夫归时,尊官自与他说,
妾不敢擅许。”说犹未了,只见那妇人指着门外道:“丈夫回也。”
只见王小四戴一顶破头巾,披一件旧白布衫,吃得半醉,闯进门来。贾涉便
起身道:“下官是往京听选的,偶借此中火,甚是搅扰。”王小四答道:“不妨
事!”便对胡氏说道:“主人家少个针线娘,我见你平日好手针线,对他说了。
他要你去教导他女娘生活,先送我两贯足钱。这遍要你依我去去。”胡氏半倚着
芦帘内外,答道:“后生家脸皮,羞答答地,怎到人家去趁饭?不去,不去。”
王小四发个喉急,便道:“你不去时,我没处寻饭养你。”贾涉见他说话凑巧,
便诈推解手,却分付家童将言语勾搭他道:“大伯,你花枝般娘子,怎舍得他往
别人家去?”王小四道:“小哥,你不晓得我穷汉家事体。一日不识羞,三日不
忍饿,却比不得大户人家,吃安闲茶饭。似此乔模乔样,委的我家住不了。”家
童道:“假如有个大户人家,肯出钱钞,讨你这位小娘子去,你舍得么?”王小
四道:“有甚舍不得!”家童道:“只我家相公,要讨一房侧室。你若情愿时,
我撺掇多把几贯钱钞与你。”王小四应允。家童将言语回复了贾涉。贾涉便教家
童与王小四讲就四十两银子身价。王小四在村中央个教授来,写了卖妻文契,落
了十字花押。一面将银子兑过,王小四收了银子,贾涉收了契书。王小四还只怕
婆娘不肯,甜言劝谕。谁知那妇人与贾涉先有意了。也是天配姻缘,自然情投意
合。
当晚,贾涉主仆二人,就在王小四家歇了。王小四也打铺在外间相伴。妇人
自在里面铺上独宿。明早贾涉起身,催妇人梳洗完了,吃了早饭,央王小四在村
中另雇小生口驮那妇人,一路往临安去。有诗为证:
夫妻配偶是前缘,千里红绳暗自牵。况是荣华封两国,村农岂得伴终年?
贾涉领了胡氏,住在临安寓所。约有半年,谒选得九江万年县丞。迎接了孺
人唐氏,一同到任。原来唐氏为人妒悍,贾涉平昔有个惧内的毛病;今日唐氏见
丈夫娶了小老婆,不胜之怒,日逐在家淘气。又闻胡氏有了三个月身孕,思想道:
“丈夫向来无子,若小贱人生子,必然宠用,那时我就争他不过了;我就是养得
出孩儿,也让他做哥哥,日后要被他欺侮。不如及早除了祸根方妙。”乃寻个事
故,将胡氏毒打一顿,剥去衣衫,贬他在使婢队里,一般烧茶煮饭,扫地揩台,
铺床叠被。又禁住丈夫,不许与他睡。每日寻事打骂,要想堕落他的身孕。贾涉
满肚子恶气,无可奈何。
一日,县宰陈履常请贾涉饮酒。贾涉与陈履常是同府人,平素通家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