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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坛金子,方才倪老先生有命,送我作酬谢之意,我不敢当,他再三相强,我只
得领了。”梅氏同善述叩头说道:“左壁五千,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敢不依
先人之命。”大尹道:“我何以知之?据你家老先生是恁般说,想不是虚话。”
再教人发掘西壁,果然六个大坛,五坛是银,一坛是金。善继看着许多黄白之物,
眼里都放出火来,恨不得抢他一锭。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开口。滕大尹写
个照帖,给与善继为照,就将这房家人,判与善述母子。梅氏同善述不胜之喜,
一同叩头拜谢。善继满肚不乐,也只得磕几个头,勉强说句“多谢恩台主张”。
大尹判几条封皮,将一坛金子封了,放在自己轿前,抬回衙内,落得受用。众人
都认道真个倪太守许下酬谢他的,反以为理之当然,那个敢道个“不”字。这正
叫做鹬蚌相持,渔人得利。若是倪善继存心忠厚,兄弟和睦,肯将家私平等分析,
这千两黄金,弟兄大家该五百两,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里作成了别人。自己
还讨得气闷,又加个不孝不弟之名,千算万计,何曾算计得他人,只算计得自家
而已!
闲话休题。再说梅氏母子,次日又到县拜谢滕大尹。大尹已将行乐图取去遗
笔,重新裱过,给还梅氏收领。梅氏母子方悟行乐图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
藏之金银也。此时有了这十坛银子,一般置买田园,遂成富室。后来善述娶妻,
连生三子,读书成名。倪氏门中,只有这一枝极盛。善继两个儿子,都好游荡,
家业耗废。善继死后,两所大宅子,都卖与叔叔善述管业。里中凡晓得倪家之事
本末的,无不以为天报云。诗曰:
从来天道有何私,堪笑倪郎心太痴。忍以嫡兄欺庶母,却教死父算生儿。
轴中藏字非无意,壁下埋金属有司。何似存些公道好,不生争竞不兴词。
第十一卷 赵伯升茶肆遇仁宗
第十一卷 赵伯升茶肆遇仁宗
三寸舌为安国剑,五言诗作上天梯。青云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朝间,有一个秀士,姓赵,名旭,字伯升,乃是西川成都
府人氏。自幼习学文章,诗、书、礼、乐一览下笔成文,乃是个饱学的秀才。喜
闻东京开选,一心要去应举,特到堂中,禀知父母。其父赵伦,字文宝;母亲刘
氏,都是世代诗礼之家。见子要上京应举,遂允其请。赵旭择日束装,其父赠诗
一首。诗云:“但见诗书频入目,莫将花酒苦迷肠。来年三月桃花浪,夺取罗袍
转故乡。”其母刘氏亦叮咛道:“愿孩儿蚤夺魁名,不负男儿之志。”赵旭拜别
了二亲,遂携琴、剑、书箱,带一仆人,径望东京进发。有亲友一行人,送出南
门之外,赵旭口占一词,名曰《江神子》。词云:
“旗亭谁唱渭城诗?两相思,怯罗衣。野渡舟横,杨柳折残枝。怕见苍山千
万里,人去远,草烟迷。
芙蓉秋露洗胭脂,断风凄,晓霜微。剑悬秋水,离别惨虹霓。剩有青衫千点
泪,何日里,滴休时?”
赵旭词毕,作别亲友,起程而行。
于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东京。遂入城中观看景致。只见
楼台锦绣,人物繁华,正是龙虎风云之地。行到状元坊,寻个客店安歇,守待试
期。入场赴选,三场文字已毕,回归下处,专等黄榜。赵旭心中暗喜:“我必然
得中也。”
次日,安排蚤饭已罢。店对过有座茶坊,与店中朋友同会茶之间,赵旭见案
上有诗牌,遂取笔,去那粉壁上,写下词一首。词云:
“足蹑云梯,手攀仙桂,姓名已在登科内。马前喝道状元来,金鞍玉勒成行
队。
晏罢归来,醉游街市,此时方显男儿志。修书急报凤楼人,这回好个风流婿。”
写毕,赵旭自心欢喜。至晚各归店中,不在话下。
当时仁宗皇帝早期升殿,考试官阅卷已毕,齐到朝中。仁宗皇帝问:“卿所
取榜首,年例三名,今不知何处人氏?”试官便将三名文卷,呈上御前。仁宗亲
自观览。看了第一卷,龙颜微笑,对试官道:“此卷作得极好!可惜中间有一字
差错。”试官俯伏在地,拜问圣上:“未审何字差乌?”仁宗笑曰:“乃是个
‘唯’字。原来‘口’傍,如何却写‘厶’傍?”试官再拜叩首,奏曰:“此字
皆可通用。”仁宗问道:“此人姓甚名谁?何处人氏?”拆开弥封看时,乃是西
川成都府人氏,姓赵,名旭,见今在状元坊店内安歇。仁宗着快行急宣。
那时赵旭在店内蒙宣,不敢久停,随使命直到朝中。借得蓝袍槐简,引见御
前,叩首拜舞。仁宗皇帝问道:“卿乃何处人氏?”赵旭叩头奏道:“臣是西川
成都府人氏,自幼习学文艺,特赴科场,幸瞻金阙。”帝又问曰:“卿得何题目?
作文字多少?内有几字?”赵旭叩首,一一回奏,无有差错。仁宗见此人出语如
同注水,暗喜称奇,只可惜一字差写。上曰:“卿卷内有一字差错。”赵旭惊惶
俯伏,叩首拜问:“未审何字差写?”仁宗云:“乃是个‘唯’字。本是个‘口’
傍,卿如何却写作‘厶’傍?”赵旭叩头回奏道:“此字皆可通用。”仁宗不悦,
就御案上取文房四宝,写下八个字,递与赵旭曰:“卿家看想,写着‘单单、去
吉、吴矣、吕台’,卿言通用,与朕拆来。”赵旭看了半响,无言抵对,仁宗曰:
“卿可暂退读书。”赵旭羞愧出朝,回归店中,闷闷不已。
众朋友来问道:“公必然得意!”赵旭被问,言说此事,众皆大惊。遂乃邀
至茶坊,啜茶解闷。赵旭蓦然见壁上前日之辞,嗟吁不已,再把文房四宝,作词
一首。词云:
羽翼将成,功名欲遂,姓名已称男儿意。东君为报牡丹芳,琼林赐与他人醉。
‘唯’字曾差,功名落地,天公误我平生志。问归来,回首望家乡,水远山
遥,三千余里。
待得出了金榜,着人看时,果然无赵旭之名。吁嗟涕泣,流落东京,羞归故
里。“再待三年,必不负我。”在下处闷闷不悦,谩题四句于壁上。诗曰:
宋玉徒悲,江淹是恨,韩愈投荒,苏秦守困。
赵旭写罢,在店中闷倦无聊,又作词一首,名《浣溪沙》,道:
秋气天寒万叶飘,蛩声唧唧夜无聊,夕阳人影卧平桥。
菊近秋来都烂缦,从他霜后更萧条,夜来风雨似今朝。
思忆家乡,功名不就,展转不寐,起来独坐,又作《小重山》词一首,道:
“独坐清灯夜不眠,寸肠千万缕,两相牵。鸳鸯秋雨傍池莲,分飞苦,红泪
晚风前。 回首雁翩翩,写来思寄去,远如天。安排心事待明年,悉难待,泪滴
满青毡。”自此流落东京。
至秋深,仆人不肯守待,私奔回家去。赵旭孤身旅邸,又无盘缠,每日上街
与人作文写字。争奈身上衣衫蓝缕,著一领黄草布衫,被西风一吹,赵旭心中苦
闷,作词一首,词名《鹧鸪天》,道:
“黄草遮寒最不宜,况兼久敝色如灰。肩穿袖破花成缕,可奈金风蚤晚吹。
才挂体,泪沾衣,出门羞见旧相知。邻家女子低声问:觅与奴糊隔帛儿?”
时值秋雨纷纷,赵旭坐在店中。店小二道:“秀才,你今如此穷窘,何不去
街市上茶坊酒店中吹笛?觅讨些钱物,也可度日。”赵旭听了,心中焦躁,作诗
一首。诗曰:
旅店萧萧形影孤,时挑野菜作羹蔬。村夫不识调羹手,问道能吹笛也无?
光阴荏苒,不觉一载有馀。忽一日,仁宗皇帝在宫中,夜至三更时分,梦一
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着九轮红日,下至内廷。猛然惊觉,乃是南柯
一梦。至来日,蚤朝升殿,臣僚拜舞已毕,文武散班。仁宗宣问司天台苗太监曰:
“寡人夜来得一梦,梦见一金甲神人,坐驾太平车一辆,上载九轮红日,此梦主
何吉凶?”苗太监奏曰:“此九日者,乃是个‘旭’字,或是人名,或是州郡。”
仁宗曰:“若是人名,朕今要见此人,如何得见?卿与寡人占一课。”原来苗太
监曾遇异人,传授诸葛马前课,占问最灵。当下奉课,奏道:“陛下要见此人,
只在今日。陛下须与臣扮作白衣秀士,私行街市,方可遇之。”仁宗依奏,卸龙
衣,解玉带,扮作白衣秀才,与苗太监一般打扮。出了朝门之外,径往御街并各
处巷陌游行。
将及半晌,见座酒楼,好不高峻!乃是有名的樊楼。有《鹧鸪天》词为证: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
仁宗皇帝与苗太监上楼饮酒,君臣二人,各分尊卑而坐。壬正盛夏,天道炎
热。仁宗手执一把月样白梨玉柄扇,倚着栏杆看街。将扇柄敲楹,不觉失手,堕
扇楼下。急下去寻时,无有。仁宗教苗太监更占一课。苗太监领旨,发课罢,详
道:“此扇也只在今日重见。”二人饮酒毕,算还酒钱下楼出街。
行到状元坊,有座茶肆。仁宗道:“可吃杯茶去。”二人入茶肆坐下,忽见
白壁之上,有词二只,句语清佳,字画精壮,后写:“锦里秀才赵旭作。”仁宗
失惊道:“莫非此人便是?”苗太监便唤茶博士问道:“壁上之词是何人写的?”
茶博士答道:“告官人,这个作词的,他是一个不得第的秀才,羞归故里,流落
在此。”苗太监又问道:“他是何处人氏?今在何处安歇?”茶博士道:“他是
西川成都府人氏,见在对过状元坊店内安歇。专与人作文度日,等候下科开选。”
仁宗想起前因,私对苗太监说道:“此人原是上科试官取中的榜首,文才尽好,
只因一字差误,朕怪他不肯认错,遂黜而不用。不期流落于此。”便教茶博士:
“去寻他来,我要求他文章。你若寻得他来,我自赏你。”茶博士走了一回,寻
他不着。叹道:“这个秀才,真个没福,不知何处去了。”茶博士回覆道:“二
位官人,寻他不见。”仁宗道:“且再坐一会,再点茶来。”一边吃茶,又教茶
博士去寻这个秀才来。茶博士又去店中并各处酒店寻问,不见。道:“真乃穷秀
才!若遇着这二位官人,也得他些资助,好无福分!”茶博士又回覆道:“寻他
不见。”
二人还了茶钱,正欲起身,只见茶博士指道:“兀那赵秀才来了!”苗太监
道:“在那里?”茶博士指街上:“穿破蓝衫的来者便是。”苗太监教请他来。
茶博士出街接着道:“赵秀才,我茶肆中有二位官人等着你,教我寻你,两次不
见。”赵旭慌忙走入茶坊,相见礼毕,坐于苗太监肩下,三人吃茶。问道:“壁
上文词,可是秀才所作?”赵旭答道:“学生不才,信口胡谄,甚是笑话。”仁
宗问道:“秀才是成都人,却缘何在此?”赵旭答道:“因命薄下第,羞归故里。”
正说之间,赵旭于袖中捞摸。苗太监道:“秀才袖中有何物?”赵旭不答,即时
袖中取出,乃是月样玉柄白梨扇子,双手捧与苗太监看时,上有新诗一首。诗道:
“屈曲交枝翠色苍,困龙未际土中藏。他时若得风云会,必作擎天白玉梁。”苗
太监道:“此扇从何而得?”赵旭答道:“学生从樊楼下走过,不知楼上何人坠
下此扇,偶然插于学生破蓝衫袖上,就去王丞相家作松诗,起笔因书于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