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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小蝉,”鸿光放缓了声音,一字字如洪钟敲在所有人耳旁,“你是否故意将阵法错误的法镯交给章海雪?”
一直以来利落的应答声顿住了。
章海雪屏住了呼吸,她看到宫小蝉望向她,眼中立刻写满警告,可下一瞬她愣住了——在宫小蝉的脸上她看不到恐惧和犹豫,宫小蝉的表情一片平静,眼睛却是……
似笑非笑。
宫小蝉转开了视线,看着鸿光,清楚地回答:“当我发现绿镯子有问题后,我给了她新的镯子。至于她为什么还是带上了坏镯子,这就要问她了。”
全场静默了一息,而后哗然!章海雪倒抽口气。
她怎么敢……她难道不怕?!
鸿光沉默,似乎也被这意料之外的回答震住了。
暇空看了章海雪一眼,面露思索,另一边,淮道看向南珂——南珂注视着宫小蝉,像是惊讶,又像是释然,依稀还有些懊恼。
章海雪脑里一片混乱,看到鸿光望过来,慌忙摇头:“我没收到新镯子。”
新镯子早就被她丢进了那个世界的一口水井中,只要她咬定没有收到,宫小蝉就说不清楚!
庭上议论纷纷,鸿光不语,暇空笑了笑,道:“各执一词,二人必定有一个在说谎。既然双方都没有证据,就各自立下心魔誓吧。”
章海雪脸色微变。
戒律阁的长老欠了欠身:“暇空道君,以谁敢立心魔誓来作为定罪证据,似乎有欠妥当?”
章海雪无所谓地笑笑:“自然,不过若是心中无鬼,便是立个心魔誓也无妨,不是吗?”
始终未出声的淮道突然道:“若章海雪拿不出证据,我认为应当释放宫小蝉。”
众人一怔。宫小蝉眉间闪过讶异,想不到他会为她说话。
章海雪面露难堪:“淮道师兄觉得是我在说谎?”
淮道不语,南珂就在此时出声,声音不重却让所有人听得清楚:“谋害同门罪名非轻,仅凭几句话和一个无法判断内情的法镯就定罪,恐怕它派要笑我九嶷草菅人命了。”
淮道颔首:“师弟所说正是我所想。章师妹,此事或是你误会了,法镯破裂,宫师侄确实是最有嫌疑的人,但她没有谋害你的动机啊。”
“……”章海雪的脸上透出愤怒,“那我就告诉你们她的动机:这个孽障爱上她的师父,此事被我察觉,她害怕我说出去,所以才想致我于死地!”
☆、反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淮道脸色极为难看,暇空也收敛了散漫的神色。鸿光皱眉,看向南珂,南珂面色平静:“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柯师兄,你不能因为她是你徒弟就包庇她!”章海雪大声道,“她中了情咒,这事是我亲耳听到的!你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要否认吧?”
“‘情咒’?”淮道眉心皱得更深。
章海雪立即解释了何谓情咒及情咒的威力,末了强调:“虽是因为咒术的缘故,但毫无疑问,宫小蝉是有动机的。而那法镯,也是她给我的。”
殿上陷入安静。
所有人都等待南珂的表态,南珂面上看不出情绪,心里却在懊恼:他误会了她,怪不得那天在昆池旁她那样生气。
记忆的每一寸都很清晰,他记得自己问她,是否故意将坏的镯子给章海雪,而她的回应……
南珂暗自扶额,后知后觉地发现,他那一巴掌打散的东西远比他曾以为的多……
若能早点知道真相就好了。这种想法无可避免地出现在脑海里,随即被他随手按灭,他明白现在想那些已经没有意义,该做的是帮她洗清谋害章海雪的嫌疑。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不论如何,他都要将她从这场无妄之灾里带出来。
——南珂忘记了一件事,比起亡羊补牢,世间的事更多的时候是一期一会,最关键的时机,错过了就再不能挽回。
在南珂表态之前,宫小蝉已经昂首道:“我确实中了咒,但我身上的咒术早就解了,此事和法镯并无联系。而且……”她看了章海雪一眼,“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已经将新镯子给了章海雪。”
章海雪心一紧。宫小蝉移开视线,看向淮道:“淮道师伯,弟子冒昧,想向您借一下您保管的回溯镜。”
淮道不语,暇空瞧了淮道一眼,转而望向宫小蝉,挑眉:“回溯镜只能照见这个世界的事情。”
没错,如果你以为可以用回溯镜照出那个世界的情景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章海雪松了口气,嘲讽地想。
“我知道。”
暇空微微冷了眼色:“庭审还未结束,你先答了掌门的话。”
“便依你。”出声的是淮道,暇空一怔,讶异地望向淮道,表情不快:“师兄。”
“多谢师伯。”宫小蝉立即回道,淮道神色淡淡,抬起右袖,一道蓝光自他袖中射出,在宫小蝉面前三尺处停下,蓝光开始收缩,最终化作一面苍蓝的小镜。
大名鼎鼎的回溯镜,就这样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宫小蝉捧起它,正要念动雕镂在镜身背面的法咒,南珂却蓦地道:“慢。”
宫小蝉动作顿住,听到风声响起,接着南珂取过了她手中回溯镜。
“回溯镜是七品神器”南珂容色淡淡,“你修为太差,万一驾驭不了,坏了九嶷重宝,我无法向九嶷先人交代。我来开镜,你转动□□,选择时间。”
理由充分,众人脸上的讶异消去。唯独淮道几个知道回溯镜内情的人脸色依旧难看。
回溯镜需要的灵气固然庞大,但最要紧的地方还不是这里。强行回溯过去有违天道,每次开镜都会折损开镜人的气运,一般人一生几多气运,也仅够三四次而已。数年前在蓬莱仙岛上,南珂已经为了宫小蝉用了一次。
回溯镜镜身漾起水纹,四周起了风,少顷,回溯镜从南珂手中缓缓升起,在上升的过程中镜身越来越大,最后长到一面四尺见方,宫小蝉便在此时拨动镜身上现出的金色□□,□□发出金属链条转动的喀啦声,然后慢慢停下……
镜面光芒褪去,镜中的影像浮现出来——
用金粉阴刻特殊咒文的照壁,青灰色的石墙,以玄铁打造的牢栅,视野向前推进,石牢的最后一间,栅外站着一个身着藕粉色裙衫的女子。
章海雪的目光剧烈地颤抖起来。
“左臂回不来了,后悔吗?”“宫小蝉”的声音从镜中传出来。
视野继续逼近,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栅栏外的女子,正是章海雪。
镜中的章海雪握着袖管,表情阴沉:“一条手臂换一条命,值得。”
栅栏内,宫小蝉叹了口气:“第一次给你的手镯确实有问题,我发现之后立刻给了你一个新的,也和你道歉了,当时我问你要回旧镯子,你不肯给我,那会儿我就该想到你心里另有谋算的……”
宫小蝉顿了顿,继续:“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我?虽然我也很讨厌你,但我可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就弄死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栅栏外的章海雪沉默,然后笑了:“误会?没有误会。”
——回溯到这里已经足够了,镜子里章海雪开始讲述她和南珂的过去,宫小蝉推己及人,料想章海雪不会乐意将这些回忆与广场上这千百人分享,抬手关了回溯镜,顺手擦去额角因为大量耗损真气产生的冷汗。
满场寂静。
“回溯镜是不会作假的。”她说给殿上的鸿光,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章海雪脸色青白,她深吸口气,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从袖中拿出了那张九嶷水纹地图,然而恐怖的事发生了,绢布遇到光的一霎那就化成了飞灰!
神情惨变,章海雪抬头看向宫小蝉,却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不作伪的讶异。
不是她?那是……荆戈?!
日后章海雪会知道她猜对了。绢布是公仪厌交给荆戈的,让荆戈交给章海雪,公仪厌事先在绢布上面下了咒,法咒平时根本探查不到,但只要施咒人念动口诀,绢布上的法咒就会立即生效,在咒术的作用下,绢布遇光则化,将“罪证”湮灭得一干二净。
一切都为了是让章海雪更加放心地陷害宫小蝉,然后他们将计就计,除了章海雪这个障碍。为了让章海雪确信自己掐住了宫小蝉的命脉,整个计划都由公仪厌和荆戈进行,这使得宫小蝉的反应再真实不过,对地图的忌惮全落在章海雪眼里……
章海雪怎么也料不到掉进了陷阱的那个人其实是她自己。
无中生有,陷害同门,亦是重罪。
章海雪慌乱地站起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可她没有看到荆戈。本来今天这里就是审判九嶷弟子的场合,怎么会容许外人围观。
是的,这里是审判的场合……审判宫小蝉的,可现在……被审判的人竟然换成了她吗?!
她觉得自己陷进了一场雪崩,浑身发冷,混乱之中,章海雪看到了宫小蝉手中的回溯镜。
像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三两步冲了过去,夺过回溯镜,念动法咒。
“海雪!”鸿光喝道。使用回溯镜需要耗费的灵气十分可怕,章海雪重伤未愈,修为也不过筑基中阶,万一驭使的过程中出什么差错……
章海雪却不明白鸿光的苦心,催动法力,回溯镜闪了几闪,仿佛黑夜里的闪电,接着彻底暗了下去,同时章海雪感到左臂的断口处一股撕裂的痛……
回溯镜掉在地上。
章海雪跌坐在地上,视线混乱地上移,看到了宫小蝉没有感情的双眼。
“你陷害我!”她尖叫,宫小蝉偏头避开她的风刃,淡淡道:“说反了吧。”
“你进入九嶷根本就是别有居心!”章海雪转向鸿光,眼睛瞪得大大的,“师尊,请您开回溯镜!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
“如果你想说的是那张地图的事,不用特意开镜了,地图是我画的。”
众人面露疑惑,宫小蝉神情冷静,望着鸿光,眼角却不受控制地留意着南珂的神情,“掌门,我想求您一件事。”
鸿光止住了淮道的质问,沉声道:“你且说。”
“我听说九嶷有一口特别的泉水,斗胆向您借用。”
她没有说出泉水的名字,眼下人多口杂,“幽冥泉”是极为秘密的存在,而且……她确定,鸿光听懂了她的意思。
鸿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现在是以九嶷弟子的身份,还是以丹岐峯宫主的身份提出请求?”
宫小蝉定定望着他:“后者。”
长髯在风中微微拂动,鸿光的面容肃穆。
“恕老道不能从命。”
☆、百年后
宫小蝉笑了。其实无论她是谁,这个要求都不能答应吧。
“我知道了。”她微笑着,轻巧地结束了这个要求。
南珂心中突然划过一种模糊的直觉,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而他再也无力挽回。
他看到宫小蝉嘴唇翕动,猜测她是在和鸿光传音。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鸿光脸色变了,然后他阻止了淮道对宫小蝉的质问。
非常难得的光景,上一次鸿光露出这种神情是在一百年前,当他听说自己竟然有个血裔的时候。
宫小蝉的传音就像一个信号弹,这场审判就此落下帷幕,雷声大雨点小,宫小蝉安然无恙,章海雪也没有受到惩戒——她半途就因为旧伤撕裂昏过去了,审判一个不能为自己辩解的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