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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连说出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往后仰,被其中一个警察及时接住,才避免倒在地上。
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晕倒的乔忍被送去了医院。
十年了,反反复复地逃避记忆中的真相,被人欺骗和自欺欺人,与深渊里的恶龙不断搏斗,与心中那只鬼大战几百回合。
她真的好累。
尼采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我成了恶龙,我身陷深渊。那现在,我可以解脱了吗?
5
周氏集团、风尚集团和禾日投资基金会的合作宴会上,周瞳兮看着那人匆匆离场的身影,唇边的笑都凝住了。
她向父亲撒了好久的娇才让他同意带自己来这场宴会,结果才看了程惜没两眼,他接了个电话,人就起身离开了。
乔忍是低血糖加情绪起伏太大导致晕倒的。程惜在医院见到她时,她正在输液,闭着眼,面色苍白,眼角的泪痕还在,双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被子上。
怎么那么疼?不见她时还能控制住,见了她反倒完全失控。
疼痛从他全身漫过,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程惜在她床边坐下,把她的双手包在掌心,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着。
本来是决定在她完全清醒之后再来看她的,但一听到她进了医院,程惜哪里还顾得及那么多,只怕她醒来时,身边连个亲近之人都见不到,那该有多难受。
他既担心自己在场时,那些人做得不够逼真;又怕她熬不过心理这一关;更怕自己一见到她就忍不住要管她护她,反而打扰到她恢复清醒。
心理专家建议,病人自我恢复期间,身边人能给她的最大帮助,就是给她合适的条件和清静的环境。
条件,环境。乔忍,我能帮你的,竟然就只有这些。
梅州市的两个警察在病房外等着程惜,他从里面出来时,两人交代了一些与案子相关的事情,并且通知他说,局里愿意配合他,在新闻版面上也同样声称这个案子已经翻篇了。
程惜也很疲惫,客套的感激之语到了嘴边,却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她的弟弟乔颂,跟她长得像吗?”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虽然他们也只看过照片,还是黑白色的证件照和遗照。不过这个问题很好答,因为那两姐弟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清澈双眼,眉目间那种倔强的神态也很像,不说话的时候,唇边也一样自然地弯着好看的弧度。
两个警察异口同声地答他:“特别像。”
程惜淡淡哂笑,他就知道,一定很像。很像。
6
乔忍出院之后,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比之以前都变得更差。
容姨把梅州日报拿给她看,上面有一则关于十年前无尾悬案的报道,说时隔十年,此案终于了结了,凶手竟然是被害人当时一个患有精神病的邻居。
那则新闻并不特别显眼,毕竟尘封了这么多年,除了当事人的亲属,几乎没什么人会在意。
但是对乔忍来说,那则新闻就像一把利刃,把她所有的过往都齐刀切断。
乔忍知道被自己的过往流放而活着是怎样的了。
——与这世界短时间地断层,找不到自己;想重新开始,又没有足够的勇气;一面渴望被理解,一面又拒绝着全世界。
乔忍陷入了彻底的抑郁和自闭。
于是,她食欲减退严重,有时一天连一碗粥都喝不下去,身体急速地消瘦;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包括程惜。
程惜喂她吃饭,她摇头,紧闭着嘴。他只好给她喂一些营养汤。
程惜跟她说话,她低头,不说一句。他便给她读一些散文和诗。
程惜抱她睡觉,她不睡,睁着双眼。他哄着她同时自己也失眠。
程惜牵她散步,她不走,站在原地。他就背着她走过清晨黄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六天,乔忍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空洞如同失明之人。程惜也清减了一圈,眉间的疲惫无时不在。
而最要命的是,与各个集团的合作已经正式启动,时常有重要的会议需要他去参加;还要花时间和精力融入刘之旭等人的圈子,应酬数不胜数;暗中进行的调查和资料收集也到了紧要关头,一切都需要程惜安排和指示。
他兼顾着乔忍和自己的事,睡眠不足,用餐不规律,也没什么胃口,应酬上又难免有推脱不了的酒杯。这样下去,没几天,程惜自己就先病倒了。
陈妆来呈报工作情况,正好碰见他趴在书桌上。她很少见他有疲累的时候,也没想太多,退出去关上门。尔后才听容姨和小张一人一句说了最近乔忍的事情,陈妆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少爷如此疲惫的原因。
她不放心,重新进去书房,叫了几声“少爷”,见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陈妆叫来小张,小张大着胆托起他的额头,两人立刻被他的惨白脸色吓坏了,赶紧扶到客房让他躺在床上。
容姨说他近来不按时按量用餐,可能是胃疼,疼到晕过去了;小张说他最近喝酒有点多,也不知是真的推不掉,还是想借酒消什么愁,大概是刺激到胃,疼到失去意识了。陈妆当机立断,把一直给他治疗的林医生叫了过来。
林医生给程惜上了点滴,说他这个情况很不乐观,需要好好调养休息,这几天都不能劳累,最好先停止工作一段时间。
送走了林医生,陈妆抬手敲了敲主卧室的房门,喊了几声“乔忍”。她知道乔忍在里面,可是门一直没开。
原来小张和容姨他们说的一点不假,乔忍果然重度抑郁自闭了。除了少爷,谁都近不了她的身。而即使是少爷,也无法跟她交流。
以往乔忍即使神智倒退,偶尔不认识她,行径跟小孩相近,但是也不会没礼貌到如此不理人。
她这样,相当于完全拒绝外人的接触了。少爷照顾着她,又该有多辛苦啊。
陈妆虽然跟随在程惜身后,身份阶级都不在同一层,但她从小把他当亲生弟弟看待,既尊崇又疼爱。自然看不得他受这样的煎熬。
7
程惜醒了之后,听了医生留下的嘱咐。沉默了几分钟,便执意要搬进酒店去住。
众人一再劝解也无果,只好按着他的意思照做了。
出门前,他拔掉了没输完的点滴,咬了咬唇,使之红润一点,然后才进了乔忍的房间。
容姨和小张都明白他的举动,陈妆却看得更加难受。
怕被她发现自己病了,所以不能跟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又放不下心要去看她,所以把自己身上的病容都抹掉。少爷,你怎么可以为她着想到这种近乎自虐的程度?
宠人,也不该是这个宠法的。
乔忍听见他说要出差办公好几天,放在床上的双手紧揪住身下的床单,咬着唇,最终还是没说话。
程惜盯着她的双眼看了几秒钟,叹了口气,出去叮嘱容姨去了。
他没看见,乔忍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哭了,就像口不能言的小孩被大人抛弃之后的那种无助。
她就知道,不能轻易向人打开心扉,所有人都会离开的,没人能留下来陪她——抑郁自闭症患者的典型病症。
她乔忍,是……连家人都抛弃了她的人呢。
那些事情她都完全想起来了,一点都没漏,并且再也忘不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容姨在照顾她,乔忍极抗拒也极不习惯,便试着自己动手自理。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仿佛自己在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几件事——所有抑郁症患者的共同特点。
她找不到活着的动力,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搁着一块东西放不下,让她做不到彻底自弃。只能这么悬在半空,麻木地过活。
程惜住在酒店,尽量按照医生的安排进行修养,但是六月一号那天,还是不得已前去参加了周氏集团的年度宴会,毕竟事关大局,他不会让它出一丁点差错。
谁知道,周瞳兮用她集团千金的身份,硬是让当天的媒体版面上登了自己挽着程惜手臂的高清近照——当晚她是他的女伴。
本来挺普通的一个画面,硬是被媒体解读出些许暧昧的味道。
然后小张看见了,不敢拿给程惜看;乔忍看见了,面无表情地把报纸扔进垃圾桶。
乔忍哪知道他是在养病呢。只当他是嫌弃她了,不要她了,连见都不愿见她了。甚至,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她心里细细密密地疼着呢,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出来,压在心底成了伤。
程惜每天给乔忍发短信,让她按时吃饭,好好睡觉,看看书读读报散散步,不要在房间里一闷就是一整天。
但是他下意识地不敢给她打电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对着空气的沙沙声,还能不能说出话。
程惜也天天召唤林医生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停止输液,还要多久才能结束这近乎养猪式的调养日子。
林医生每次都板着脸说,先生你越是心急,需要的时间便越长。
程惜发现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有这么无奈的一天,被自己的家庭医生欺负成这样……
这天,林医生终于对小张松口说,你家先生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但今后还得注意,不能像这次一样往死里折腾自己的身体。
陈妆过来找乔忍,容姨说她在先生书房里看书,又说她这几天的状态较之前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是不愿意说话,但也没再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了。
陈妆推开书房门,果然见乔忍坐在地板上靠着书架在看书,敛着眉目,神色雅静,因着光线的缘故,肉眼可见的极小微尘在她身旁浮动。
这样的乔忍让陈妆觉得惊艳,但她也没忘记自己来找她的目的。
“乔忍,”陈妆走到她身边,站在那里,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游移地问,“你…………”其实她想问,你记起自己的一切了吗?神智清晰了吗?可以和我以正常人的思维说话了吗?
乔忍见她话到嘴边又不说下去,大概也知道她想问什么。她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了一句:“有话就说吧,我也不想猜。”
“我希望,”陈妆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你以后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像我们大家一样正常地生活,不要——”
“正常?”乔忍抬头看向她,语调怪异地反问道,仿佛“正常”这两个字很难理解一般,“你的意思是我现在不正常?”
抑郁的世界里,一点点不对劲的话语都有可能引爆不良情绪。何况陈妆用了一种告诫的语气和姿态,让她反感。
陈妆哪里知道她的病情具体,只感觉她不以为然的样子非常刺眼,便也不顾及什么得体委婉了。
“乔忍,你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少爷有多辛苦,北京的事情繁杂,全都需要他亲自处理,还要分那么多时间精力在你身上,你就不能放过他、就不能不使小性子吗?”
这话入了乔忍的耳,不好听;堵在乔忍心口,也不好受。
她喉间酸涩,脱口而出:“我本就和程惜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来跟我说,跟我说我也————”
她没说下去,因为她看见了不知何时倚在门框边上的那人,他一手收在裤兜里,眉眼冷凝,双唇紧抿,眸里寒光流转,一瞬不瞬地盯着乔忍。
程惜想听听,她还能说到何种伤人的程度。
乔忍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