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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是一张照片,一张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照片。
半人多高的圆形巨石下,是一辆前半部被压扁的灰色捷达,车子的后半部像是翘臀的鸵鸟一般老老实实地撅在那儿。老沈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被压在了下面,显然已经被拍成了肉酱,地面上形成了污浊的血河,混着人体的脏腑。老沈只有一颗脑袋歪在画面里,双眼正大大地睁着,像是临死前一刻见到了这世上最令他害怕的景物,没等闭上眼,就被砸死在那里。
照片的像素很高,那双眼写满了恐惧,那是一种濒死的惊异。
我稍作平静后,赶忙去查看冒顿侍者的微博情况。我查到的结果是:用户不存在。
轰隆!
我的脑袋像是要炸掉了。
和短刀有直接关系的只有我们四个人,现在死了三个,死得都这么离奇,那么下一个,岂不是就要轮到我了?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子里的一刹那,我用尽全身力气咀嚼着嘴里的包子,似乎一点都没有因老沈悲惨的死亡照片影响食欲,似乎,我似乎也在怕,怕我下一刻再也吃不到了。我脆弱得像一滴水,一滴即将落入焚天大火中的微不足道的水。那种恐惧感,是先在骨子里面肆意游走,随后再渗透出来,浸满皮肉,灌满脑海,之后再从毛孔鼻眼飘散而出,绕满周身。它无处不在,肆意疯长,随时能取走我脆弱的性命。我没有一丝一毫抵抗的能力,只能在灾难来临前拼命地满足自己,当牙关咬到了厚厚实实的包子时,脑子里面才有少得可怜的意识,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此刻我还活着。
邮件提示一直在屏幕上闪动,我双手扶着脑袋尽量让自己理智地平静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点开邮件。
不用怕,我们不会杀你,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大单于佩刀,只有你们这些擅动者,亲自将其完好无损地送回去,才能得到大单于的赦免。我们需要碰面,我把其余三部分交给你,我会当面告诉你该怎么做。
不杀我,不杀我,我像个天真的孩童般笑了出来,嘴边的包子残渣被我不雅地喷在了桌子上。我没有任何理由不按对方要求的去做。虽然我心里面仍残存一些怀疑,我不确定一切是否真的如他所说,也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是所谓的冒顿单于的侍者,以及这把短刀能和邮件里提及的“天脐”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但我能明明白白地知道,即使对方只是出于不可告人的初衷,只是受到某些暂时我无法猜测到的利益驱使,我也要按照他们的吩咐做,因为他们说不杀我。即使他们是正常人,他们也太过手眼通天。顺子、萍姐、老沈,一个紧接着一个如此凄惨地死在他们手上,他们自然有能力让我死得比他们三个更惨。
活命要紧。
更何况,我的潜意识正在提醒着我,从目前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来看,这个人所说的一切,极有可能是真的,是事实。
我和他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确切地说是我顺从了他,按照他指定的时间和地点,前去赴约。
地点:锦城,雅情调咖啡馆。
时间:今天晚上7点半。
锦城我不熟悉,是在隔壁城市的城郊地带开发出来的文化产业新区,从我这里坐公交车过去要三个小时。但对方要求我必须坐火车,下火车后再打出租车到雅情调咖啡馆。我上网查了一下,只有两趟火车可以坐,第一趟五分钟前已经出发了,另一趟要下午4点半从本市发车。
看了看时间,才8点多钟。在这小铺子里腻着也不是那回事,我心里面多少有点不踏实,但又不能把这事和别人讲得太清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待在欧阳那儿。
给好哥们儿欧阳打电话,我告诉他下午我要去锦城做个小买卖,4点半的火车,在他这睡会儿,4点左右喊我起来去火车站,顺便让他给我准备了一个便携的弹珠发射器(实际上和枪差不多),以备不时之需。欧阳担心我是遇着什么麻烦了,嚷嚷着要陪我一块儿去,被我以不方便为由断然拒绝了。3点半不到,我自己就醒了。欧阳陪我啃了半小时鸭脖子后,开着他那辆破越野直接奔火车站而去。刚踩下刹车,就看见一个穿制服的哥们儿递了火车票进来,连钱都没收就回去工作了。
欧阳从自己手机里把电池抠出来换在我手机上:“有事随时电话。”
我的电池其实是充满电的,但欧阳用的是特制电池,平时他出去爬山探险时常用,待机时间长于一般手机电池的十倍。这小子是我中学时期的体育委员,现在经营一家户外用品商店和两家健身馆,喜欢猎奇,私下里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接触。身体状况超级好,攀岩、射箭、长短跑、散打都是他的强项,打趣时常说他没练110米跨栏,那是给刘翔一个机会。人绝对仗义,有这样的哥们儿,做起事来总能让心里头多几分底气。
火车终于呼哧呼哧爬了起来。一路上每过一站我都会发一封邮件通知对方我的所在,顺便确认对方是否等在那儿。当然,究其根本这都是心里不安的表现。对方一直没有回复我,直到火车到站的前两分钟。
下车,打出租,直奔目的地。我已在,短袖,可见狼头文身。
跑到出站口时已经是19点13分,我赶忙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报出地点后,问司机多久能到,司机回复大概二十分钟。我生怕晚了一分半分而出现糟糕的状况,拍了100块钱给司机说:“不用找零,7点半之前一定得赶到。”
一路狂飙。19点27分到了雅情调咖啡馆门口,天已经渐暗,夜色如黑丝一般把天色织得迷迷蒙蒙。街道两侧多是一些影视剪辑工作室、图书策划中心之类的小文化机构,和四周的居民楼一样,都是简单到有些单调的建筑体系。遛弯散步的老头、老太太见一路鸣喇叭飞奔的出租车也没表示出丝毫的诧异,像是见惯不怪了一般。
依我看,居住在这里的多半都是图清静来养老的老年人。在这里开这间咖啡馆岂不是要赔死?总不能一边放着《夕阳红》一边扭着大秧歌一边喝着咖啡吧!我快步走进咖啡馆,里面精致乃至奢华的装修让我不禁咋舌,屋子里放的不是《夕阳红》,而是一首我叫不上名字的舒缓轻音乐。服务员笑容可掬地引我走进店内,我低声用“找人”两个字给打发掉了。
店里有十几套柔和色调的桌椅,看似随意地摆在近200平方米的空间里。桌椅同样看似随意地朝着各个方向,几乎所有桌子前都坐满了人。在西北角的一张桌子前,一个身材羸弱的男人正背对着我,我扫了一圈,这里的男人只有他穿着短袖。我稍微走近几步,便看见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清晰可见的狼头文身。
为了尽量避开旁人的注意,我没有喊他,只是轻步走了过去,刚要落座,就听见他用柔弱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礼貌地说道:“请坐。”他抬起头,看起来约莫有三十多岁,我看见他的眼睛,眼窝很深,面颊白皙,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清瘦,却又很有精气神的感觉。
这人带着金边窄框眼镜,腕上是浪琴手表,桌前摆着正开着的宽屏手机,如果不是他胳膊上刺眼的文身,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个大公司的白领。
我从他背后走来时就已经留意到,他的手机壁纸是一幅与匈奴相关内容的油画:滚滚铁骑如浪涛般掠过草原,一马当先的精壮汉子双目瞪得溜圆,高高举起了手中那与众不同的弯刀。
画上的弯刀,我很熟悉,它就在我的包里。
一模一样。
他从旁边的座位上缓缓地捧起一个黄布包,并轻放在桌上,没有打开,而是直接用双手将黄布包向我面前轻推过来,他的动作很轻,轻得让你觉得正在梦里,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随后只见他双手合十,眯起眼,微微低下头,嘴里像是念起了什么。待这仪式般的举止完毕后,他才恢复方才的神色,向我说道:“这是从另外三个人手里得来的三部分,接下来的事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去完成,只有做好了,才不会令大单于真正动怒,才不会误大单于大事!拜托你!”
“拜托你”三个字,似乎无形中增加了我的底气,我竟然鼓起勇气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冒顿单于的手下,会发邮件,约我还约在格调这么高的地方……”我虽然壮着胆子说了一通,但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他微笑着打断我说:“请把刀拿给我。”我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把短刀掏出来递过去。他没有急于接到手里,而是如方才那般双手合十,眯起眼,微微低下头,嘴里又像是念了两句,这才端着双手接过去,酷似我们从电视里常见的,大臣在接圣旨时那般庄重而虔诚。他接到手里后,又轻而再轻地将已经推到我面前的黄布包捧到自己身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他把短刀的四个部件小心翼翼地组装到一起,随后将黄布平整地铺开,再把组装好的短刀放到上面,一只手庄重地放在短刀上,又是眯起眼,微微低头,嘴里念念有词,另一只手则朝着落地窗外的方向指去。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登时愣住了神。
我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谁扼着咽喉,就连正常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睛睁得眼角都有些撕痛,嗓子里一阵阵发干。我断定,我看见了,亲眼看见了这世界上最神奇、最荒诞、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落地窗外的地面上洒着猩红色的余晖,一大队身着深色皮装的人正骑马从落地窗外经过,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我有足够的时间看清他们的样子。马背上的他们看起来个头不高,头上戴着尖帽,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紧握弓弩,背后斜背着箭袋。哦,不,这只是前面的一批,大约一米余宽的间隙后又紧跟上来一批,几乎是同样的装扮,不同的是,他们没有弓箭。他们一只手同样拉着马缰,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弯刀,那弯刀在红色霞光的映照下有些刺眼。
我被从那刀上折射过来的红光刺了一下眼,顺势把视线转移到店里其他人的身上。奇怪的是,所有人,就连椅子正对着落地窗外的人们,无一例外都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着方才正在做的事,没有任何一个人受到外面那队骑兵的影响。也就是说,咖啡馆里的所有人的眼前、意识中都没有出现那队骑兵,除了对面这个神秘的家伙,除了我。
当我再转头向落地窗外看去,最后一名骑兵已经走出视线,只留下那猩红色的余晖洒在空无一人的路面。
我内心缠绕着无数个惊恐的分子,它们似乎随时都可以运动起来,把我整个人给掏空。
他推了一枚小木牌过来,我拿起来一看,上面用刀子划了交错垂直的几条线,四个交点上分别标注着经纬度,旁边又分别写着“刀、刀挂、刀佩、刀鞘”字样。我虽然对地理知识所知甚少,但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分明是让我把这四样东西放在不同的位置。问题是,我们无意得到这短刀时,这四样是在一起的,是一把完整的刀。于是我问道:“这不是我捡到刀的位置?”
他淡得不能再淡地笑了笑,道:“当然不是。”
说话的同时,他又把手伸进那黄布包里摸了一下。只见他拿了一个掌心大小的东西出来,那东西用一块细绒的皮料子包着。他把那东西轻放在桌子上,没有打开外面的皮料子,直接向着我这边轻推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