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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抬头打量,认得这个人是取宝的窦占龙。他对窦占龙说:“当今天下,四海分崩,八方播乱,谁家死了人还批殃榜?贫道闲戏三山,闷游五岳,到处走走。”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走不成了,你得了这件宝,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
崔老道让他说愣了,暗想:“我一个批殃榜的穷老道,有什么宝?”他问窦占龙:“贫道穷得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家中又无隔夜之粮,哪来的宝?”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身上这个东西了不得,说开华岳山峰裂,道破黄河水逆流!”
第十章华阳宫取宝
【1】
崔老道在身上摸了摸,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他的一身破道袍补了又补,左手摇铃打幡,右手拎了几个油炸糕,什么东西是宝?
窦占龙一指崔老道手中的炸糕:“某迟来一步,让道爷先得了此宝。”
崔老道一听这话更觉奇怪,几个油炸糕是宝?窦占龙不是一般人,一双眼无宝不识,为何看上这几个油炸糕了?怎么想也是不对,但他之前给卖炸糕的打了一卦,卦上说卖炸糕的家中有宝,那倒不会有错,半夜还有旁门左道进到卖炸糕的家中取宝。如若不是为了油炸糕而来,会是这个篦子不成?
篦子是卖炸糕的篦子,往油锅里边捞炸糕,少不了这个篦子,可也不是出奇的东西。人家给他的这个篦子,放油锅里边炸了很多年了,已经让油浸透了,乌黢抹黑,扔地上也没人捡。这么一个篦子,会是什么宝?它当得了吃当得了喝?
崔老道的能耐不小,但是也有见识不到之处。他转念一想:窦占龙擅会识宝,他要说这个篦子是宝,多半不会看走眼。常言道:“一赶三不买,一赶三不卖。”贫道在江湖上混饭吃,立的是个字号,可别露了怯,倒让他言三语四,有许多话说……
窦占龙见崔老道不说话,似乎在打什么主意,只好说:“崔道爷,你是五行道术,要这个篦子没用,不如让给我。你说个价钱,我按价买你的,定让你心明眼亮,绝不吃亏。”
崔老道心想:果然是这个篦子,他让我说价钱,说多少是多少,那定是无价之宝了,什么篦子这般了得?崔老道两眼一转,推说:“不卖,贫道留下,当有用它之处。”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用不上这个篦子,用得上也是明珠弹雀,反为不美,何不成全了我?”
崔老道说:“谁说没用?篦子在油锅中浸了几百年,贫道肚子里缺油水,有了它,往后做饭不用放油了。”
窦占龙说:“崔道爷有了钱,一辈子吃喝不愁,肚中还少得了油水吗?”
二人一个要买,一个不卖,窦占龙说了再三,崔老道只是不应。
窦占龙无奈,他也看出崔老道不知道篦子有什么用,迫不得已说:“崔道爷,你是认得我的,我除了憋宝不干别的。可是我憋一辈子宝,也不如得这一个篦子,你要给我这个篦子,其中的好处,你我一人一半。”
崔老道是“腮帮子没肉,见便宜没够”,他心想:见面分一半,那还差不多!又想:卖炸糕的也真是穷命,在家中挖地三尺到处找,却不知已将宝物拱手送人,不该是他的东西,贫道再拿回去给他,他也留不住。他应允下来,按江湖规矩,二人指天指地,歃血为誓。崔老道说:“如今你该告诉贫道,篦子究竟有何用处?它招得了财,还是聚得了宝?”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有所不知,何止是招财聚宝,卖炸糕的这个篦子,打他祖宗八辈起,一直放在油锅里捞炸糕。”
崔老道说:“是啊,捞别的也用不上,捞汤捞粥,都往下漏啊。”
窦占龙说:“难得是几百年来没换过,篦子让油浸透了,用火点上是千里火!”
【2】
崔老道越听越糊涂,他问窦占龙:“你要这个篦子,只为点一把火烧了?”
窦占龙说:“我是憋宝的。憋宝憋宝,什么是憋?憋是说会看会等,不憋怎么有宝?再有一个,憋到宝还要取宝。取宝没勾头不成,在油锅中放了几百年的篦子,却是一个勾头。有了这个勾头,你我才能取宝。”
崔老道一时财迷心窍,算不出卦了。那时候天下大乱,挣口饭吃太难了,打幡卖卦挣得了几个钱?所谓“富贵人人所欲,贫贱人人所恶”,崔老道虽有道术,却不是成仙了道的命,总也过不去这一关。他前思后想,决定带上油篦子前去取宝,不担风险,怎得富贵?
至于去什么地方取宝,取什么宝,窦占龙不说,崔老道也不好多问。二人一路往北,行了七八天,来到大山之中。但见险峰插天,前边无路可走了。听当地土人所言,前边的高山唤作“夹龙山”。崔老道不会看宝,却会看形势,往前一望,但见夹龙山形势不俗,左抱太行,右环沧海,北连朔漠,南扼中原,前后照、后有靠,称得上虎踞龙盘,到此不知如何取宝?
窦占龙来到这儿,又等上十来天,才告诉崔老道:“好让道爷得知,此处原是大金国地界,大金国有座城叫华阳城,城中又有座华阳宫。大金国平辽灭宋,掠来的金银财宝,全放在华阳宫。忽有一日,天崩地陷,大山分开,华阳宫陷入其中,转眼间山势复合,可怜一城军民,无穷珍宝,再也不见天日。上合天兆,此山一百二十年开一次,直到此时此刻,又是一百二十年,半夜时分,定会开山显宝。但是深山古宫沉埋地下,晦气久积,里边黑灯瞎火的,点上多少灯笼火烛也照不见路。又有一城冤魂,你我等闲下去,岂不枉送性命?只有用在油锅中浸了几百年的篦子,点上‘千里火’,方可进山取宝,但是要在千里火灭掉之前出来,否则两山一合,一百二十年不开,进去的人可得憋死了。”
憋宝的窦占龙苦等了好多年,一辈子顶多赶上这一时半刻,一世富贵,在此一举,错过开山显宝的时机,下辈子也别指望了。华阳宫开山显宝有时限,没有千里火可进不去。崔老道瞎猫碰上死耗子,得了卖炸糕的油篦子。窦占龙告诉崔老道,等到开山之时,二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崔老道拿油篦子在后边照亮,窦占龙在前边走,他是一手执旗拨土取宝,一手牵他那头黑驴。因为华阳宫中的奇珍异宝堆成了山,他们两个人进去一趟,光靠手也带不走几件,要用黑驴驮出来。而且要在大山分开处,挂上一盏灯笼。进山取宝,是进去容易出来难。有这么一盏灯笼,那才找得到出口。
崔老道闻言恍然大悟:什么叫隔行如隔山?他窦占龙不说我又怎么想得到,闹了半天,油篦子点千里火,是为了进山取宝照路!崔老道心中得意:“都说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回,谁又进过宝山?贫道这可要进宝山了!”
窦占龙只让崔老道记住一句话:“黑驴不探头,不要摘灯笼!”
【3】
崔老道没见过憋宝的,可他久走江湖,也明白一行有一行的门道。听人说黄河中的老鳖年久通灵,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鳖活的年头也不少,活到一百年,背壳上会长一道金圈。等到长出十道金圈,鳖的肚子里才有宝。用这个东西洗过眼,再在漆黑无光之处连住一百天,一天不能多,一天不能少,出来之后上看天下看地,无宝不识,山里有什么东西都看得见,这叫“憋宝”。崔老道心想:窦占龙是吃这碗饭的,怎么说怎么是,听人家的准没错。黑驴不打山中出来便别摘灯笼,那有何难?
不过窦占龙的名讳中有个“龙”字,此山又唤作“夹龙山”,在崔老道看来,窦占龙犯了地名,跑江湖的顶忌讳这个。但是他又一想,此乃道门中人的忌讳,憋宝的并非道门中人,多半不信这套。
崔老道正想这话该不该说,忽听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大山一分为二,当中裂开一道缝隙,黑咕隆咚的,深不见底。窦占龙说:“开山显宝了!久闻此山险恶,别人不敢进,遇我,无论多大一个所在,我也进去走走!”说完话,他在山口挂好纸皮灯笼,牵上那头黑驴,招呼崔老道进山取宝。崔老道点了火烛走在后头,见山中岩壁坚厚无比,如若不是开山显宝,纵有道门中的地行之术也穿不过去,但觉憋宝的处处诡秘。他也来不及多问,只得闭上口,紧随窦占龙。
二人往山裂中走了一段,深一脚浅一脚的,伸手不见五指。崔老道想起来该用“千里火”了,连忙取出油篦子,凑在火烛上点。卖炸糕的油篦子在油锅中浸了几百年,一旦用火点上,火光照到十余丈开外。窦占龙一手牵了黑驴,一手执一面三角旗子,分开山中尘埃。崔老道暗赞:“好手段,非是道法!”二人有了火光,仗胆行至山腹之中,但见到好大一座城池,昏惨惨,暗沉沉。城门洞开,军民人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悉穿古时衣冠,一个个须发宛然,僵而不动。
崔老道以批殃榜为生,见死人见得多了,可是见了这等情形,他也不免心惊胆战。窦占龙牵了黑驴在前引路,一边走一边挥动手中令旗,分开山中沉积的晦气。崔老道在后边举火照路,走进城中往深处张望,隐隐约约,殿宇巍峨。崔老道心想:大金国平辽灭宋,不知在夹龙山华阳宫中埋了多少明珠异宝、珊瑚玉树,随便取出一件,那也是价值连城,真不负贫道下山一场……他想得出神,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心中暗道:“惭愧,既然没有成仙了道的命,得受人间富贵也罢!”
走在前边的窦占龙,发觉崔老道不走了,转过头来要说:“崔道爷你别光顾了看,还不快往前走?”怎知刚一扭脸看见身后的崔老道,他大吃一惊,吓得脸都白了。
【4】
窦占龙转头看见崔老道,脸上全无人色。可是吃憋宝这碗饭的,从来都是一个人,胆子不大可干不了。窦占龙有胆有识,骑上一头黑驴,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看见什么能给他吓成这样?崔老道持火照亮,瞧见窦占龙如此惊恐,他也吃了一惊:“贫道脸上有什么不对?”
说到这儿要交代两句。窦占龙伙同崔老道来到夹龙山取宝,毕竟是一百二十年显一次的至宝,窦占龙也是心急,临走少说一句话,忘了告诉崔老道点火照路的篦子,要抽出来一根一根点,不能一下子都点了。崔老道不明所以,窦占龙怎么说他怎么听,既然让他点火,他一把火全给点上了,那能用得了多久?没等摸到华阳宫的殿门,他手上的“千里火”已经快烧完了。
窦占龙心有不甘,胸口憋闷,眼前一黑,几乎吐出血来。那么多奇珍异宝唾手可得,此时出去容易,再进来可难了。下次开山显宝,还要等上一百二十年,谁等得了?可是“千里火”一旦灭掉,用什么火也照不见路。他一时疏忽,又怪得了谁?窦占龙想了想还是活命要紧,长叹一声,忙叫崔老道掉头往后跑。
崔老道毕竟是老江湖,登时明白过来了。“千里火”亮是够亮,照得到十余丈开外,但是这个火用得太快了,到不了宫殿大门。趁有火光,他们还出得了山。到了这会儿,崔老道也不得不认命了。他一个批殃榜的穷老道,无福受用这么大的富贵,不该是他的财。
二人争先恐后往外逃,进来时是手牵黑驴的窦占龙在前,出去时成了崔老道在前。崔老道腿脚不利索,跑得跌跌撞撞,但觉岩壁摇颤,“千里火”也灭了。好在他们进山之处还有一盏灯笼,灯光隐约可见。他们俩摸黑逃到山口,崔老道心中发慌,脚下拌蒜,一个踉跄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