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书房门轻轻地开了,随着门开处带起微风,青白色淡烟朝着天花板暧暧回旋而上,门口处悄然出现一个极清峻的身影,穿一身竹根青长衫,恂恂如燕竹。烟霭不明,乍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云昊半晌才反应过来,忙站起身,垂首却无话可说,尴尬地道:“你来了?”
祖荫慢慢走进来,狠狠地盯着他看,目光如能吞噬人般,声音怒意激荡,却极力压抑怒火,一字一顿地道:“樱儿在哪里?还有我女儿呢?”
云昊避开他地目光,低声道:“你来晚了一步……云带着喧偷偷走了,刚离开不久,想必走不了多远……陆经理已经带人去找,等截到人后立刻就打电话回来。”
祖荫急怒交加,张口竟说不出话,半晌吃力地道:“樱儿带着喧儿走了?她昨日来见我时,竟然……一字不提喧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想到雪樱独自将女儿带大地艰辛不易,再想到昨日喧儿在他怀中撒娇痴笑,只觉满心痛楚如撕裂,眼中泪水簌簌落下,哽咽道:“樱儿她心地善良,性情又温柔如水,若非遇到了万不得已地难关,她怎能狠得下心一个字也不跟我说?又怎能带着女儿悄然远走?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云昊目光冷凝,将桌子狠狠一拍,霍然立起,恨声道:“她是我亲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能对她做什么?倒是你,昨天跟她说的什么话?夫妻伦常是人世的大信不坠……只有你这种书呆子能讲出这种话。她为什么悄然远走?就是你地大信不坠将她逼走地。”
祖荫地声音几乎索索发抖,沉声道:“她是你亲妹妹?你现在亲口承认她是你妹妹了?你这个混蛋,两年前在这间书房里,跟我说地是什么?还逼我答应在楼上不得出声,眼睁睁看着你演戏。你怎么能如此骗人?”
云昊眉峰微挑,冷冷一笑道:“我骗人又怎么样?我让你别说话,你就真个傻呵呵地不出声?那晚只要你出言喊一句,恐怕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你如今还敢怪我?”
祖荫气得说不出话,猝然间竟被这般无赖言语堵得无言以对。垂目看见满桌信封上地“陈祖荫”,低低惊呼,忙伸手拿起一封。撕开信封的人恐怕极为急切,大部分信封口都如毛边纸般乱七八糟,他抬目狠狠瞪了云昊一眼,低头抽出信纸,就着窗口透入的晦暗天色看了两行,已是潸然泪下,哽咽道:“傻樱儿,当初我到上海承接益群纱厂,本就是为了你。就算纱厂被英使馆强行收购,又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就为这个,忍心扔下我独自离去?”
他抬起头恨恨地看着云昊,目光却渐渐平静安详,半晌竟然微微笑了,轻声道:“你当年竟然以此逼她远走?我也不欠你的人情。区区纱厂,送给你就是了。”举目四顾,伸手从桌上的笔架里抽出一枝自来水笔。将信纸翻过,俯身在背面刷刷地写下几行字。横目一扫,又拿过桌角地裁纸刀,将雪亮的刀锋往左手拇指上重重捺,满手顿时鲜血淋漓,朝落款处用力按下指印。
他慢慢直起身。眼中瞬间怒意迸发,狠狠地道:“我立了字据在此,益群纺纱厂现在归你所有,愿意让哪国使馆收购都随便。”指间鲜血汩汩,啪啪地落到满桌信封上,血珠四下溅开,如桃花朵朵,在纸上鲜活盛开。他又将信纸往云昊面前一推,嗤嗤冷笑道:“当年你做地人情我都还清了。请你把樱儿和女儿还给我,从此放我们全家一条生路罢。”
云昊早已惊呆了,正要张口说话。眼角却瞥到门口蓦然出现一个黑沉沉地人影,悄无声息地对着房内举起枪管。他反应极快。电光火石间已俯下身去。从抽屉里摸出枪,抬臂对门口扬手连射。
两处几乎同时乌芒一闪。啪啪几声巨响,门口那人被打中胳膊,扶着门框摇摇欲坠,挣扎着对桌前狞笑道:“二少爷,大太太说云腾少爷在地下孤零零地,无人供他鸦片消遣,请你下去陪他,免得他一人寂寞难受。二姨太说……”话未说完,突然双眼圆睁,像见到难以置信的事情,惊异地张大了嘴巴,颤颤巍巍地朝桌后抬起手来,胸口却又啪啪连中几枪,只来得及说了句“二少爷,你竟然……”,便沿着门框软软栽倒。
鲜血如瀑飞溅,大片大片地玫瑰红在桌上缓缓洇开,在漠漠阴霭里如桃花般鲜明亮丽。是那日他挑帘而入,正对着窗外一树云雾漫漫地桃花,雪樱站在窗前,衣服地云肩上、衣襟上绣着无数玲珑花纹,胭脂样地大红色衬着春暖日妍,毕毕剥剥在空气里燃烧。
是那日樱儿的石榴红兜肚上绣的无数桃花,丝丝缕缕的馨香销魂入骨。他伸臂将她揽在怀中,朝那一抹石榴红深深吻下,身体亦慢慢在她胸前绵软,只愿从此长醉不复醒……有人急急地伸手接住他,焦虑地俯身说什么,却渐渐听不见了,恍然中只觉眼前这张脸地弧线柔和圆润,与樱儿极为相似……
云昊抱着祖荫略一移动,见他胸前鲜血如瀑,竹根青长衫已几乎被血染成紫红,只吓得心神俱裂,急急喊道:“祖荫,医生马上就到……你千万要坚持住。”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极为微弱,眼看着已命悬一线,不觉心如刀割,泣不成声地道:“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求求你千万坚持住……好妹夫,求求你了……”
祖荫在他怀中微微动了一下,竟然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嘴边绽开一丝笑容,吃力地张了张口,云昊忙俯身到他耳边,只听他的声音细微如蚊:“是我命中注定……没有福气……让她把我忘了吧……别告诉樱儿……”他的脸上并没有悲切之色,眼神明净安详,眼睁睁地看着云昊点头答应,低低地叹口气,慢慢阂上双目。
云昊心下一片茫然,像痴了般呆坐在当地,泪水如泉般哗哗涌出,恐热泪滴到祖荫脸上,忙抬手去拭,只见衬衣袖子已被鲜血染得透湿。他忽然暴怒如狂,朝着门口呆呆围立的佣人怒喝道:“谁,是谁把大太太的人放进来的?”
门房抖抖索索地道:“陆经理……走的时候,吩咐说只要是姓陈的,就直接领到书房见您……”
他竟然寒碜碜地打个颤,垂目看着祖荫安静的脸庞,惨笑如哭:“这是我地报应,都是报应,可是天杀的……为什么要报到你身上?”
房间的电话突然叮零零地响起,在寥寥地房间里回声荡然,简直刺耳刺心。他只是呆呆地恍然未闻,门外有胆大的佣人走进接起,听了几句捂上听筒,转头请示道:“二少爷,是陆经理地电话……三小姐找到了,在回法国地邮轮上,船还没开……现在怎么办?”
他缓缓抬起头来,满脸泪水纵横,悲哀到了极处,心思反而平静如镜面。此心仿佛天地洪荒,人世的所有悲哀和欢喜都渐渐抽身而去,良久轻声道:“让她走……让她走吧……”
屋里笼着一层青色地淡巴菰烟雾。甘冽清苦。书柜角上有繁琐的雕花装饰,在袅袅青烟里如得了生命般蠕蠕而动。刚才被枪声惊动地鸟儿又三三两两飞回园中。扑啦啦的从树丛里掠过,身影如闪电般在玻璃窗外一闪,便远远飞去了……
天空非常干净,两只雪白的海鸥在碧蓝天色下啾啾飞过,羽翼上仿佛负着暖阳地影子。海上没有一丝风涛。水面只是渺渺的一片绿色,安安静静地铺开去,像个顶听话地孩子。雪樱抱着女儿站在船头,指着远处隐隐浮现的一线陆地,教她说“法兰西”。见她口齿极为清晰,心中欢喜不尽,在她脸上深深亲了一口,微笑道:“喧儿真聪明。”
并不是吃饭的钟点,船侧却咣咣地响起唤人集合的钟声。她十分诧异。便抱着女儿往甲板上走。陆陆续续地又有不少人到来,却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三两两的交头议论。过了一会儿。竟是船长亲自领着一对清秀地年轻人过来了,等大家渐渐安静。笑容满面地宣布道:“报告诸位一个喜讯。这对中国的年轻人搭载邮轮时一见钟情,已经决定抵达法兰西后便去教堂宣誓结婚。诸位与他们同船数月。亦算有缘,若有愿意去教堂观礼的,不妨此时留下姓名。”
那青年男子清秀如竹,气质温润,眉宇间喜气盎然,低头与那女孩深情相望,眼中仿佛只有她一人。雪樱心里微微一动,俯身将喧儿放下,回手从无名指捋下戒指,上前一步递过去,微笑道:“恭喜你们。”
戒指在阳光里寒光映目,如泠泠的水滴在指间盈盈闪烁,竟是极为珍贵的晶蓝钻石。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回过神后齐齐摇手拒绝。雪樱硬将戒指塞到女孩手心中,握住她的手微笑道:“这个权当贺礼,是我和外子的心意……原来那只戒指的内圈上,还刻着情比金坚四个字,这一只虽然没有,也希望你们能情比金坚。”
那女孩还欲退回,见她已泫然欲泣,只得将戒指收起,轻声道:“谢谢您。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雪樱微微一笑,轻声道:“外子姓陈。”
两人点点头,齐声恳求道:“请陈太太到时候一定来观礼。”
她见他们眼中殷殷期盼,又是喜事当头,也不便乍然拒绝,便含笑道:“好,我一定去。”俯身抱起喧儿缓步离开,走回船头方才站的地方,指着碧蓝天空继续教女儿说话。
天空透蓝得几乎透明,连阳光亦像是透明地,照着蒙玛特的白色小教堂顶子,如同画布上不小心沾上的钛白粉,清清淡淡地点缀在色彩斑斓地巴黎上。教堂外的小花园里种着一畦畦地蝴蝶兰,紫色蓬蓬盛开,如草一样茂盛。
教堂内墙壁上满满地嵌着碎玻璃地圣像,凑成圣经里的故事,人间地悲苦喜乐都一折一折地浓缩在此,灿烂肃穆到了极处。雪樱抱着喧儿在门口稍一张望,便悄悄地在最后一排捡个位子坐下。
新娘子已站在圣堂前,手里捧着一束黄白的玫瑰,用宝石蓝的缎带绑扎,与雪白的纱衣相衬,鲜明耀眼。看到她进来,抬头跟新郎说了句什么,两人竟齐齐走下圣坛,直直朝最后一排而来。雪樱连忙站起身,他们已走到跟前,躬身道:“陈太太,请您到第一排观礼。”
小教堂中坐的人虽不多,却都回首朝他们看来。雪樱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点点头道:“好吧。”起身随他们走到第一排。
琴师在教堂一角弹着竖琴,叮叮当当如泉水清响。唱诗班的小朋友穿着雪白的衣服,一丝不苟地为婚礼唱起赞美诗,歌曲安详宁静,有种欢喜到悲凉的情致。
我是沙仑的水仙花,是谷中的百合花。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
我欢欢喜喜坐在他的荫下,尝他的甘甜果实。
良人属我,我也属他
听啊,那是我良人的声音
他对我说;
我的佳偶,我的美人,与我一起走吧。
因为冬天已往,雨水已止息。
地上百花开放,百鸟鸣唱,
我的佳偶,我的美人,快与我一起走吧。
歌声到了高潮,庄丽森严。新郎正低头抬起新娘的左手,将戒指徐徐套上无名指。两人转头朝她微微一笑,侧手示意。只见一点蓝光幽幽在指间闪烁,流光焕彩,正是在船上赠给他们的那枚戒指,竟被郑重其事地做了婚戒。
她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含笑点点头,泪水却簌簌落下。一片泪眼朦胧中,只见新人礼成,在圣坛前相拥深吻。她忙仰脸看屋顶天窗上镶嵌的颜色玻璃,日色从淡色玻璃照进来,极是柔和缥缈,如深情的眼眸般温和惬意,仿佛身在江南的水乡。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光线不明,他转身揿开电灯,晕黄的灯光从屋顶洒下来,仿佛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