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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你要我说几次都成……我会留在这世上,所以你不要再自责了,别再哭了好不好?」
真的吗?真的吗?就算不用跳祈福舞,就算他病得极重,他也不会离开她吗?
「不会离开你……你要我怎么舍得下你呢?我若走了……留你一个人……我怕会出事……」
原来,他知道了就算有祝八她们,她还是一个人;他也知道如果他不见了,她心里的那个小房子里会变成一个没有住人的废墟。
他不走了!
「我不走了……我就一直住在你心里,等我病好了,咱们就当真夫妻,你说好不好?唉,我把你眼泪擦干了,你又流,是存心折腾你自己的身子骨吗?」
他的声音愈来愈远,最后化为天边的光,再也不闻其声。眼前,红色变成黑色,身子一落,她张开眼睛。
好痛。
眼睛好痛。
细长的美眸痛到只剩一条缝,不由得摸了下眼睛,好肿——
口舌好燥,她慢慢坐起身,觉得全身骨头好象酸了很久,想下床喝水,却发现西门恩和衣睡在外侧。
她吃了一惊,赶紧拉过自己的棉被盖在他身上。怎么连被也没盖的就睡着了?他死灰的脸色上充满疲累,指腹小心翼翼地碰触他削瘦过度的脸颊——
还好,还有温度,憋在胸口的气吐了一半,心里又有点害怕,慢慢移到他的人中之间。
他还在呼吸,气息虽然极弱,但……还活着。
她露出感激的笑颜,顿觉口舌更燥,小心地越过他,爬下床。
门窗是关上的,没有光从薄窗透进来,那就是入夜了。她回头看他一眼,他完全没有被惊醒,像睡得好沉,是什么事让他累成那样?
她安静无声地倒了一杯温茶,啜饮之前,忽地瞥见摆在柜上的鬼面具。
记忆忽地如潮水涌进她的体内,杯子滑落手间,滚到桌上,奇异地没有惊醒西门恩。
在上台跳祈福舞时的那一刻,她满心期待,期待就此结束他的病痛。她虽不是正统巫女,却希望神明能接受她最真诚的祈祷……她完整的记忆只到这里,接下来只是片段她想跳,眼前却是乱七八糟的颜色,她被人抱下台了——西门笑抱她入轿的时候,她听见了!听见了!
「所以……我没有跳完。」双掌开始紧握,瞪着那张鬼面具。「祝八,你们当真这么恨他!」连一点点机会都不肯给吗?让她服了药、让她失败了、让她错过了一年内最好的吉辰、让她……变成鬼,这就是她们要的吗?
指甲紧紧掐进肉心里,一时之间只觉得所有的期待都空了。
「难道十几代莫名其妙的恨抵得过你们的妹婿吗……」怨恨一点一滴地窜进心里,一直膨胀再膨胀,这是第一次她容许自已产生怨念,她的目光从鬼面具慢慢移到铜镜前的簪子。「啊,是啊,她们从不当我是妹妹,自然对他也不好了。那为什么我要对她们好呢?」
双腿开始移动,走到铜镜前,低头瞪着那簪子。心里好恨好恨,姊姊死了,世上唯一能解咒的人没有了,他的病药石无效,而留下的祝氏一族不是普通人,就是她们嘴里的恶灵,谁还能救他?
这样子欺她,她们觉得很得意吗?她们知不知道他病在旦夕,万一……万一拖不了今年,就剩她一个人,她要怎么办?
心里的恨好饱满,没有发泄的出口,她不甘心,拿起那只簪子。簪子的头是镶金的龙凤,尾巴却是又尖又利,这是西门笑让她入门时,送她的见面礼之一,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你们要他死,为什么我就不能要你们死呢?」她恍惚地喃喃自语,在腕间比划了一下,像在估量要划多大的口子,流多少的血,才能害死一个人……
她腕间有一条好旧的疤痕,像被咬过,她自己却一直不记得这伤疤是哪儿来,她问过姊姊,姊姊也推说不知,族里的人都传说是她自己咬伤来害死人的。
现在,她终于可以记得她的每一条疤将会害死谁。
「祝六、祝八或祝十,谁死都可以。」她偏着头,微微用力,蜜色的肤被刺得有些下陷,却还没有血流出来。
她突然想道:「对啊!要当场看,看她们鬼哭神号,那才好。」那种快乐无疑会比现在多,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仇人因自己而亡。
她微笑,紧紧握着簪子,取出干净的夏衫。夏衫是粉白色的,上头绣着黄色的图案,穿起来虽有些单薄,却着实比以前她整年穿著厚重的冬衣要凉爽许多。
房内,絮絮嗦嗦的声音轻轻响起,只有铜镜烙进她穿衣的景象。
镜中,握着簪子的双手拉好颈间的领角,蜜色的脸微微抬起,露出暴凸的大眼;嘴角咧在耳边,极红,双颊底色是黑的,上头像是涂乱了不同的颜色,有一点点的泛青,连带着,连黑白分明的凸眼也黑中泛青——
就在铜镜照到的那一刹那,她又低头不经意地跳出镜中的倒影,拿起鬼面具戴上。
她的视线终于落在铜镜上,看着鬼面具上的暴眼血嘴,青色的颜色若隐若现地闪烁着,让她的黑眼格外奇异。
她满意地走到门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床幔后一动也不动的身影,但瞳仁里一直是黑色的,映不进那极虚极瘦的身影。
「我马上回来,等我喔。」她的视线又掉开,像在自言自语。
然后,门轻轻地被合上了。
夜深沉,府里空空荡荡的,没个人。
双足踩在地上,却没有落在地面的感觉。身子极轻,连夏风轻轻吹起,夏衫微飘,连一头没有绑起的长发都飞得好张狂。
连轻风偶尔停了,翘发仍然飘扬在空中,她未觉,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客房。
「头一个是巫女……最后一个是恶灵,流了血,带来不幸与痛苦……」她轻轻唱道。
快近客房时,她突然停步,回头看着无月的夜。
「谁在跟我说话?」谁一直叫她不要哭?她没有哭啊。真怪,是自己多想了吧,耳朵听进的声音好模糊,她不要理了,走进院子,客房就在眼前。
露出的笑容藏在面具之下,她手握着簪子,就停在窗子的面前。
会是谁先叫呢?
她慢慢卷起左手的袖尾,露出蜜色的皮肤,这一次她要流出很多很多的血,让她们尝尝当性命被迫消失在这世间时的痛苦。
「她……睡了五天吧?」祝六的声音忽地从窗内响起。
这么晚了,她们还没睡?
「咱们也安全了五天啦,这五天有西门恩照顾她,咱们也不怕她误伤自己。」
「她……醒来,你要怎么解释?」
祝八可爱的声音响起:「那就实话实说啊!谁教她禁不起药物的控制,她若能像那些假师婆一样,装个样子跳个舞,也不会害咱们被府里的下人指指点点。这五天,我都不敢出门玩,就怕南京城里的人笑!」
「是你的药下得太重了。」
「下得重,又如何?一回生,二回熟,西门老大都不指责咱们了,六姊,你在哪里鬼叫什么?唉,西门家真是个好地方,又有得吃、又有得喝,连住都比咱们族里好,我真希望就此长住,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不可能。」祝十的声音冷淡响起:「我要回族里,我要代替大姊当巫女。」
「你只是个普通人,十妹。」
「不必靠祝十五,也不必等西门恩气绝身亡,我也已经有了咒杀他的方法,多拜他书斋里的书之赐。」
「那有没有可以在这里吃喝不尽,又能让你当上巫女的法子呢?有了!」祝八高兴地说道:「不如,我去暗示那个叫西门义的,说我有法子让西门恩提早见阎王,到时,要他好好答谢咱们!」
「你疯了!西门义是西门恩的三哥,你当他会感激你害死他兄弟?」
「是三哥没错,却是没有血缘的。」祝八得意洋洋地:「你们没注意到,我却眼尖地看见了。」
「看见什么?看见西门义想谋害西门恩?」
「也相去不远了。我跟厨房里的丫鬟们套过口风,西门义长年在外,必定是找机会要吞掉这西门家的家财,而且连她们都发现有好几次西门义待在府里时,都拿那种算计的眼光望着西门老大,你们不也在城里听说过风声吗?连有血缘的亲兄弟都会阐墙了,何况是没有血缘的义兄弟们?」
「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
「天下没有难得了我的事啊……好困啊,睡觉了啦!明儿个我还想上厨房呢。」
屋内,声音没了。
过了没多久,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偶尔夹有祝八的打呼。
窗外,十五垂着头,脑中不停地盘旋她们的对话。岂能再让她们活下去?岂能让她们再度伤害他?
簪子的尖锐微微刺痛她的肌肤,她仍旧不觉,专注地要划下一道足以让她们致死的伤口。
「十五。」
夜风飘来低语,她的动作停下,并未回头。
「十五。」
她慢慢地侧过身子,转头望向叫她的人。
那人,有点眼熟。
「你总算醒来了。这么晚了,你出来散步吗?」那人的声音极低,彷佛不愿意惊动屋内的人。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暴凸大眼尽黑,如无底的地狱。
他走近几步,温柔地说道:「十五,你要散步,怎么不多加件长衣披着?」他的视线落在她紧握的簪子上头,簪尾正贴在她的腕间,他连表情也没有变,将带来的薄披风递到她面前。
她低头看着那薄披风,也有点眼熟。
「是恩弟的。他怕他不小心睡了,你却醒来睡不着了,若在府内散步会着凉。」
是西门恩的?她慢慢地伸出手捧住那薄被风,药味扑鼻,冲醒了她些许的神智。
「啊,那不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吗?」他状似惊讶地要拿走她手上的簪子,她却一缩手,将簪子紧握在手中。
他微微一笑,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笑容上。她似乎很喜欢看他笑?虽不知何因,但他仍是保持笑容,轻声说道:「十五,该回房了,恩弟还要靠你照顾呢。」他再度不动声色地伸出手,一碰到簪头,便有准备在她反抗时用力抢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这见面礼是西门家长辈传给后代的,只传亲生孩子,不过西门家亲生的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便改传起了媳妇。」
他慢慢从她手中抽出,仍是惊动了她。她低头看着那簪子,迟疑了下,他顿觉她使力压住簪子,正要不顾一切用力抢过时,她突然松开力道,让他顺利拿走。
他心里暗松了口气。
「传给了我,我就算是西门家的人吗?」她细声问道。
「这是当然。现在你已经嫁给恩弟,对他来说,你是比西门家里的任何人都还要亲。」
「西门笑,你……」
「你初进门,不适应是理所当然,但礼不可废,还是叫我一声大伯,比较妥当。」西门笑轻轻提醒她。
她想了一下,点点头。
「大伯。」她张望四周,微讶道:「好晚了。」
「是啊,很晚了,我送你回房吧。你把面具拿下,我怕路上遇见丫鬟,活活被吓死。」
她不动许久,就在西门笑以为必须先打昏她再抱她回房时,她慢慢拿下面具,露出美丽的面貌来。
西门笑自然不知方才她的脸与面具同化过,只觉她戴着面具时,双眼极大又凸,一点也不像是祝十五,若不是认出她的身影来,真要以为是哪里的鬼出现在西门府了。
他慢慢走出院子,眼角十分注意她有没有尾随上前,见她仍在原处连动也不动时,他又轻声道:「明儿个,我打算登门求医去。」
显然「求医」二字惊醒了她,她快步上前,跟着他走出院子。
「不是说,名医皆束手无策吗?」是诅咒啊,大夫怎会破?
「有任何机会,我们都不会放过的。」他的声音轻轻飘散在夜里。「而世上的名医,只要我们知道的,都找过,的确是没有用,但,我下午收到消息,说聂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