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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商贾逃亡风『潮』,可有一国有这等做派?这等气量?思忖之下,大半商贾立即不走了。尤其是周、宋、薛、卫、中山等中小邦国的商贾以及草原胡商,本国与秦国素无恩怨,本来就不想走,一看秦国官府作为,立马卸车下货。更有心感秦人厚道者,立即重新开张,纵无买卖,也给秦人一个面子了。六国商贾却是不同,本国要与秦国交战,那些由官府权臣出资的商家更坚信秦国必亡,自然还是走了。真正的六国私商,除了一些与本国官府过从甚密,对秦国素有成见,又对秦国强横****深怀怨怼的爱国义商,譬如楚国猗顿家族,自然也是走了。除此之外,纯粹的商贾十有八九都留了下来。
一场商贾逃亡风『潮』,虽然在一夜之间神奇地平息了,但恐慌却并没有真正过去。毋宁说,秦国朝野的不安,恰恰是从这时刚刚开始。
各县县令飞马报来了民众的『骚』动。埋藏粮食,坚壁财货,已经成为风『潮』。河西高原靠近魏国赵国边界的民众,已经开始络绎不绝地逃向关中。山东六国来的垦荒新移民最是恐惧,早已惶惶不安地向深山老林逃兵祸了。关中老秦人虽然没有大的『骚』动,却也是纷纷请战。各大家族的族长族老们不断到县府打问战事,与以往战事前的激昂请战相比,分明多了几分忧心忡忡。最震动朝野的,是郿县与下邽赫赫有名的老秦骑士部族——孟西白孟西白,是秦穆公时三位大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的后裔家族,详见本书第一部《黑『色』裂变》。三族已经举族成兵,连老翁女人孩童也在竞相准备各种各样的木棍铁器,准备血战六国!一片恐慌,一片『骚』动,一片惨烈,这在秦国是前所未有的,即或在秦献公时魏军进『逼』华山,老秦人也没有过如此震撼慌『乱』。
魏冄接报,立即与宣太后商议,以秦王名义发布了《告秦国朝野王书》,历数秦国战胜兵威与国府全力一战的强硬心志,末了明告朝野:“本王与丞相将亲统大军迎战,必能一战大败六国乌合之众。国人尽可各安其业,无须私组兵卒,无得惶恐出逃。但有散播流言,『乱』我民心者,决以律法治罪!”这份王书快马兼程送往各县,县令县吏立即全数出动,到山野乡里宣读王书,安定人心。
旬日之内,秦国民众大体安定了下来。知兵者却又立即纷纷上书,举荐统兵大将,对王书中提到的“本王与丞相将亲统大军迎战”,竟是不置可否。老秦人久经大战,几乎每个家族都有成百上千人曾经战死,对打仗再清楚不过,知道那是国君安定人心而已,一个不到二十岁刚刚即位两年且从来没打过仗的秦王,谁能指望他亲统大军?纵然亲统,也是壮壮声威,谁又能指望他果真战胜?假若这个秦王是秦献公或者秦孝公,那谁也不会担心,骑士君王,那是鲜血中滚爬出来的猛士啊。在崇尚耕战公战为本的秦国,民众有着浓厚的议兵传统,军队战力、将领才能、兵器长短、每次大战的经过,但凡稍有阅历者都能说叨一番。辄遇战事,民间知兵之士都会上书国君,或出谋划策,或慷慨请战。虽说这些上书未必件件有用,但也确定无疑地渗透着民心民气对这场战事的信心。目下纷纷举将,显是民众窥透了其中要害——秦国目下没有大将担纲!在大战连绵的战国之世,名将便是邦国长城,没有名将,朝野之心立即悬到了半空,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唯其如此,朝野关注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选将。
民众急,咸阳王城更急。调兵遣将这件根本大事,在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之日,便立即提上了议事日程。可说了几次,却都没有定见。《告秦国朝野王书》发出后,宣太后立即召来丞相魏冄,来到秦昭王的东偏殿书房连夜会商,说了一时,连庶民举荐的隐士都算了进来,还是拿不定主意。
沉默良久,魏冄慷慨请命:“我亲自统兵,白起为副将,丞相府交樗里疾处置,似为万全之策。”说起来,魏冄堪称文武兼通,且秉『性』雷厉风行,似无不可。然则丞相总摄国政,要将千头万绪的事体归总理顺并支持战场,也是同等要命的大事,若他去统兵,年迈的樗里疾能担得起这昼夜『操』劳么?如此一想,秦昭王没有说话。
宣太后淡淡笑道:“你久在文职,没有统兵阅历,还真不是上佳人选。”
“有白起统兵作战,我只全权谋划,当有胜算!”魏冄颇为自信。
“国君如何?”宣太后依旧是淡淡地笑着。
秦昭王一直在转悠思忖,此刻抬头道:“看来也只有如此。否则,樗里疾与白起搭帮。樗里疾打过仗,再有白起冲锋陷阵,当无不妥。”
魏冄立即摇头:“不行不行。今非昔比,樗里疾二十年前打过几仗,如今只怕对军营都生疏了,再说骑马都艰难,还打仗?”
“这倒不须担心,当年孙膑打仗,还不拄着木拐坐着轮椅?”宣太后笑着,“可打完这一仗呢?秦国老是没有大将之才,也还真是个事了。”
“太后究竟何意?直说。”魏冄听出了宣太后有弦外之音。
“我看,就白起!”宣太后倏忽一脸肃然,“自先王暴逝,白起的作为、本领、军中声望,谁都明白。我看是个大大的将才,无非是年青了一些,不到三十岁。可孝公即位多大?二十一岁。商君入秦多大?二十二三岁。苏秦张仪出山多大?也是二十六七岁。秦国要后浪推前浪,便要靠这些英年大才。无论是你魏冄,还是樗里疾,都可为将,也可能战而胜之。可是,秦国就还是有相无将,瘸腿。若教白起独当大任,一旦大胜,便有了一个最年青的大将,秦国也就浑全了!不是么?”
话音落点,魏冄“啪”地拍案道:“太后说得好!我就看好白起,只怕太后信他不过,才想做张虎皮。有太后这番话,魏冄给白起坐镇催粮!”
“母后自是好意。”年青的秦昭王却皱起了眉头,“然则,万一白起……”硬生生将“落败”两个字吞了回去。
宣太后眉『毛』一挑道:“战场就是个血海夺路!能没个风险?当年商君收复河西,捷报未传,孝公连举国西迁都准备好了。六国近百万大军,秦国最多二十余万,谁敢说谁带兵就一定能敲起得胜鼓了?”
“那好,就白起。”秦昭王叹息一声,“愿他当真是颗将星。”
正在这时,老内侍疾步匆匆走进,上气不接下气道:“禀报我,我王,太,太后,左更,白起,殿外,候,候见……”
“办事老手了,几步路慌个甚来?”魏冄大是不悦。
老内侍缓过神来急促道:“非是在下慌『乱』,左更白起昏倒在宫门!”
“鸟!不早说!”魏冄怒吼一声早已经拔步冲出,片刻之间,将一个风尘脏污的甲胄将军背了进来。宣太后连忙上来招呼着放到了秦昭王的坐榻上,一看白起面『色』苍白瘦削,嘴唇青紫,素来干净黝黑的脸膛胡须杂『乱』虬结,衬甲布衣上似乎还有斑斑血迹,宣太后不禁心中一惊。此时,太医已经被秦昭王传来,上前查看片刻道:“将军疲惫过甚,谅无大碍。老夫一针,再饮得三两盏凉茶便好。”说罢利落出针,一根闪亮的银针捻进了白起手腕尽头的神门『穴』,随着银针捻动,眼看着白起的眼睛便睁开了一条缝隙。
“快,凉茶。”宣太后亲自接过侍女捧来的陶壶,右手极是利落地托起白起肩膀,左手陶壶已经到了白起皲裂的嘴唇边。只听“吱噜——”一声长响,一大陶壶凉茶竟长鲸汲水般空了。宣太后刚说一声“再来大壶”,白起已经翻身坐起,侍女茶水正到,白起接过大陶壶又是顷刻饮干,片刻之间,精神大为抖擞。
“白起唐突,参见我王!参见太后!参见丞相!”一如既往,白起依然虎虎生气。
宣太后舒心地笑了:“白起啊,没事便好。别急,先坐下,慢慢说了。”转身又吩咐侍女,“叫厨下立即做一大盆炖肥羊来,鲜辣些了。”回身一声唏嘘道,“白起啊,急难处总是有你,教我想起了燕山……”大袖一抬,遮住了满眼泪光。
倏忽之间,白起大是感奋:“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大军压境,探敌定策乃为将本分,不敢劳太后挂怀。”
“如何?你去踏勘敌情!”魏冄大是惊喜。
“正是。”白起急促一拱手,“启禀我王、太后:六国大军尚未到达河外,白起便率十名铁鹰锐士出了函谷关,我等在洛阳伊阙山谷、渑池苇草滩、崤山东南、宜阳铁山各自埋伏踏勘三五日,已经将六国联军实情要害查清。昨夜我等由崤山潜回,兼程回报。敢请我王、太后尽快定策破敌。”
魏冄急迫道:“先说,六国联军是否真的百万大军?”
“白起逐一清点军营三遍,军兵六十五六万。连同辎重民伕,大体百万之众。”
魏冄不禁哈哈大笑:“有底了有底了,我出三十万,一对二,不算太弱!”
此时侍女用木盘捧来一个硕大的陶盆,热气蒸腾,香气四溢。宣太后笑道:“先别说了,教白起先咥饱。”此时秦昭王已经站起,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陶盆,端到白起案头笑道:“先咥饱,再说事。”慌得正在说话的白起连忙站起,面『色』涨红地深深一躬,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辞儿来说。宣太后不禁笑道:“人有真心,上苍有眼。不会应酬日后咱就不应酬,憋个甚来?”一句话,君臣四人一齐大笑。白起顿时坦然起来,肥羊炖吃喝得呼噜山响满头大汗,速度快得惊人,片刻之间大陶盆一干二净。
秦昭王不禁惊讶地“噫”了一声。在燕国战『乱』的几年里,他与母亲落荒燕山,与鸟兽争食,自认生猛吃喝无人可比。一只烧烤得滚烫的山鸡,常人只咬得一只鸡腿,他已经撕掳得寸骨皆无。今日一见白起这吞噬气势,他竟自愧弗如,不禁笑道:“白起啊,你这咥法,是练出来的?”白起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汗巾满脸一抹,也不禁笑了:“咥饭打仗,白起两长,练不练都一样。当年孟贲乌获不服,与我比咥烤羊,说好每人一只羊腿,七八成熟带血便咥。羊腿一上手,他俩满嘴便啃,我却用短剑将滚烫带血的羊腿,咔咔剁为五六截,而后开咥。此时他俩已经啃了一半,我却片刻间赶上,最后我连羊腿骨都咬碎咥了,他俩连肉还没啃完。只是啊,他俩比我咥得多多了,一人一只羊,还哇哇『乱』喊没够。”
“轰——”的一声,举座大笑。
秦昭王笑得最响,喘着气道:“这,这,这故事有趣。哪****与你比比,咥烤山鸡。”
白起认真比划着:“山鸡?这么大点,有甚个咥头?”
几人又是一阵大笑,秦昭王边笑边点头:“看来不是一个等级,没个比。”
宣太后笑道:“白起啊,国君与丞相都赞同你来做大将迎战,我也是这般想,你意如何啊?”
白起一阵愣怔,慨然拱手:“末将以为,丞相统军,白起力战,朝野心安。”
魏冄大手一挥道:“我给你坐镇粮草辎重,你只放手开打,客套个甚来?”
“朝野情势,你不用担心。”宣太后极是利落,“我看,朝中军中都没事,唯独山乡庶民对你知之甚少,有些担心罢了。你只管好好打仗,这种事有王城与郡县官府。”
秦昭王肃然一躬:“将军受命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