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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翠一愣,咯咯笑道:“那当然了,天上可是神仙的地盘儿,不归皇上管的……要不然怎么就连咱们万岁,也整日里想着召神仙呢!”
沈青蔷回过头来,望着点翠,奇道:“你说什么?‘召神仙’?”
点翠脸色突变,“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几乎快要哭了。见青蔷似要开口询问,便抢先喊道:“主子,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死!”
沈青蔷见她忽然变出一副恐惧害怕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无限狐疑。世人皆知靖裕帝敬神重道、修仙养生,还在皇宫之中盖了一座道观,可这也并不是什么有关碍的话吧?
——虽心中讶异,却毕竟初来乍到,又见点翠那副神色,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天近黄昏,光影朦胧,沈青蔷恋恋不舍地又望了一眼,头上那渐渐黯淡下去的无限青空。她不是鸟儿,也不是神仙,也许注定无法飞越苍穹。沈青蔷一念及此,笑着,忽然泪盈于睫……却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毗邻的两棵高大的花树间似有白影一闪,一闪便消失无踪了。
青蔷怔然道:“点翠,这宫里,可有……可有穿白衣裳的人么?”
点翠一愣,抿嘴笑道:“主子说的什么话,除了国丧,谁会穿白的?那是大晦气呢!”
“可我怎么见着一个白影子,就在你身后,呼的一下便过去了?”
点翠听见青蔷说得认真,急忙转身,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只见枝叶婆娑,风吹过,沙沙作响。
点翠颤声道:“主子,您可别……可别吓我……”
青蔷道:“的确是有人的,我吓你做什么?你也不用怕成那样,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还有鬼了?”
点翠跺脚道:“主子,主子!求您了,别说了……”一边说,一边战战兢兢地不住东张西望,好一会才渐渐镇定下来,搪塞道,“想是……主子您眼花了吧?又许是园子里的白鹤飞出来了,也未可知……”
青蔷却总觉得不对,沉吟道:“只一闪就没了,倒像是个人的。不过……若是个人,他躲在树上做什么?”
点翠凑到青蔷身边,把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轻声道:“这宫里年岁久了,全是女人,阴气最重,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难讲……老嬷嬷们说过,若是真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否则扑了人,引到自己身上,那便晚了——主子切切不要对人提起,自己也万不可再想了……走吧,咱们快回去,这园子里一到黄昏,便怪渗人的。”
'6'急症
第二日沈青蔷起来,便觉得四肢凝涩、头沉脚轻。她倒也并未在意,还是点翠进来伺候梳洗时,才惊觉问:“主子您怎么了?”说着忙忙端了镜匣过来,叫青蔷倚在床边,开了描金夔凤纹的漆盖,撑起金骨刻花支子,捧到青蔷眼前。
镜子里黄澄澄明晃晃映着一张脸,两靥飞红斜抹,双目盈盈欲滴,满面都是绯色。
青蔷揽镜自照,也不禁“啊”了一声。点翠手一抖,忽然似想起了什么,脸上立时煞白,把镜匣胡乱推在青蔷怀中,转身便向外跑。青蔷心中讶异,又向镜子里照了照,怪了,怎会这样慌乱,自己又不曾一夜之间长出了青面獠牙来。
正觉好笑,忽然帘子一响,点翠人已回来,身后还跟着个年纪稍长、面容淡漠,一丝笑容也没有的素衣女子,却是沈淑妃派给她的大宫女玲珑。
点翠已急得额上见了汗,玲珑却泰然自若行了一礼,道一声“冒犯了”,走过来,伸手探进青蔷的贴身小衣内——也不知是否外头寒气重,那只手极冰冷,犹如新汲了井水;青蔷的身子忍不住一哆嗦。
玲珑不动声色,抽回了手,替青蔷掩好了衣裳,从她怀中抱过那只镜匣,递给点翠,又服侍她躺好,口中吩咐:“你们在这里好生伺候着,密密拉上帘子,待我去一躺锦粹宫。”
点翠连忙答应着,放好镜匣,便急急去了。玲珑却已跟着出了门,看都不向她多看一眼。
许久,便屋外传来唧唧咕咕的说话声,一个战战兢兢的问道:“昨日不是……还好端端的么?”这是除了玲珑与点翠之外的第三个小宫女染蓝,素来胆小。另一个却分明是点翠,正道:“嘘……你还不曾听说?昨日主子在园子里……”渐说着,声音便小下去,再也听不真切了。
青蔷自认不比那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底子是好的,心想不过是偶染风寒罢了。见上上下下郑重无比的样子,倒认真当作了一件大事,不免有些莞尔。她自己却是不上心,料着是场虚惊,只索性闭目养神——若真病了,面几日应酬,也是好的。
小半个时辰过后,玲珑便带着两个老嬷嬷回转,一进门,青蔷方要起身,说一句:“不妨事的,明日就好了。”却被玲珑一把按在床上,皱眉道:“主子切莫起来,安心躺着才是。”竟然满脸青灰,难看之极。
青蔷见她如此郑重,心下只觉好笑,却也不由得有些惴惴,便问:“究竟怎么了?”
玲珑只是按着她的肩,摇头道:“主子安心静养。”再不肯讲什么,径直出去了。
待那两个嬷嬷轮流来给请了脉,全都苦着脸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沈青蔷满腹狐疑,终于无法“安心静养”。要问,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一会工夫,那两个嬷嬷便指挥着人将屋内大大小小的家什箱子统统挪到门外,只留下青蔷躺着的一张雕花楠木床。玲珑走上前来,将帐子层层掖好,叮嘱:“主子千万躺着别起,待过去了便好了。”
而嬷嬷们已在急急发话:“姑娘快出去吧,过了人可麻烦。”
青蔷再也按耐不住,径直在帐内道:“究竟怎样?难道我便一夜间落了痨病不成?”
此话一出口,顿时四下寂静,半晌,玲珑才在帐外答道:“主子不要多想,断没事的,过去……便好了……”这一次,连声音都似哑了。
——帐中静默良久,忽然,传出“嗤”的一声笑,寒澈澈清冷冷,玲珑侧耳听半晌,再无声息。
两个老嬷嬷在青蔷屋内四处点上香,请了净水并香灰,绕着雕花楠木床经行,口中念念有辞。玲珑带着小丫头们一并退到门外,掖庭巷各处住着的宫女和未承幸的低品嫔御得了消息纷纷来看,已将一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姐姐,难道又是……”染蓝躲在玲珑身后,怯怯问。两个眼圈红红的,已是哭过了。
“怕什么?难道还能看上你不成?”玲珑冷冷道,“‘它’看上的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你便是去求,也求不来的!”
染蓝一缩脖子,再不敢说什么了。
直折腾到未末时分,两个老嬷嬷方从屋内出来,院中的人多半早等得不耐烦,也将散尽了。玲珑走上去福了一福,还未开口,那嬷嬷已道:“姑娘用心伺候吧,我们去了。”
玲珑急道:“可还有救?”
老嬷嬷道:“这还难讲,再看吧,过了今夜便知道。淑妃娘娘已亲去碧玄宫请符箓了,若压得住,往后便是大造化。”
玲珑默然,令点翠拿手巾包了两枚银角子,送嬷嬷们去了。
傍晚,果有锦粹宫那边送了黄缎子盖的一个密瓷茶盏过来。玲珑跪接了,承进屋内去。扶青蔷起来,道:“主子喝了吧,喝了便好了。”
沈青蔷在榻上躺了一天,云鬓纷乱,星眼迷离,只道:“我要死了?”
玲珑一呆,眼中突然滑下泪来:“主子认真以为我们逗您呢?不是我们不说,实在是里头大有关碍,待主子大好了,福运也来了,凭您怎么问——如今便算怜惜怜惜玲珑的命吧。”
青蔷转头望了望平素最是寡言的这个丫头,微笑道:“便是没救了,那也没什么。我不过求一个清楚明白。”说着伸出手,将茶盏接过,揭开盖子,见内里是浑色的半盏水,嗅一嗅,断没半丝茶香,也不知是什么。
青蔷也不再问,毫不迟疑,一口倾尽,复又躺倒。
当天夜里,二更刚过,沈青蔷在睡梦中忽然一声呻吟,急喘起来。一旁候着的玲珑连忙取下罩在灯烛上的蔽障,扯开帐子,将青蔷扶着坐起。但觉沈良娣周身触手火烫,心口却是冷的。又仔细切了脉,急一阵缓一阵,一时突突地跳,一时竟又摸不着了。
点翠染蓝也跟着起了身,见到这番光景,只是哭个不休。玲珑端来茶盏欲喂些冷水下去,青蔷的一口银牙却死死咬紧,半盏茶倒泼了一多半在衣襟上。见那两个小丫头又哭得人心焦,忍不住哑声喝骂:“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实在耐不住,不过一根汗巾子缢了去!哭又有什么用?”
点翠道:“姐姐好歹去求了淑妃娘娘,这是她嫡亲的亲侄女,现下叫了太医进来,怕还有救……”
玲珑道:“这会子宫门早下了钥,为个小小的良娣?趁早不要做这糊涂梦。若不是咱们娘娘的亲侄女,怕还不至于这样凶险呢。”
点翠又待说,染蓝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道:“郑……郑……郑家姐姐……‘白仙’娘娘……实在并不与我们主子相干,我们主子若死了,可怜我们一并要陪着去的……求您放过奴婢们的贱命吧……”
玲珑听她哭得阴恻,也忍不住一个寒颤,伸出手去把灯烛更移近了些,低喝道:“够了,只这话便是个死罪了,统共是各人的命数罢了……”说着扶着青蔷的身子躺倒,将头颈高高垫起。却见她明明闭着眼,那眼珠子却在眼皮下面不住乱转,直瞧得玲珑寒毛倒耸,背脊上都是冷汗。当下再不敢去看,软着手将床帐齐齐放下,颤声道,“都住嘴吧,这一屋子的死活便看这一夜了,不过是一死罢了——活到今天,我实在也是厌烦了……”
说完,不再理睬那两个小宫女,任她们相对啜泣。自己坐在一旁,望着那闪烁的烛光,凝神思索,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梆子响了四声,天渐明了,青蔷的喘息声也渐渐平歇下来。满屋伺候的人急也急过了,哭也哭累了,该想的办法也想尽了,索性心下一松,歪在床脚柜边,纷纷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玲珑猛然惊醒,天已大亮。她僵着身子,只凝神去听四下的响动:屋外传来阵阵鸟鸣,染蓝蒙头窝着,点翠张着一张嘴,发出细微鼾声……除此之外一片静谧。玲珑扶着柜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颤巍巍走到青蔷床前,拨开帐子,晨光布满房内,帐中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她定定看了良久,终是伸出手去,凑到青蔷鼻端——那呼吸既平且缓,沈良娣竟是沉沉睡过去了。
那一瞬,玲珑满眼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她走过去,一脚一个将点翠、染蓝踢醒,口中骂道:“青天白日挺尸的,还不快些起来?去打了水来我们梳洗,待我去回淑妃娘娘……”
点翠染蓝揉着眼睛急急爬起身来,见玲珑哭,吓了一跳。片刻便回过神来,双目大睁,满脸不可置信——终明白是喜事,一怔之后,都是跟着落泪。
玲珑泪落不绝,却边笑边骂:“哭什么丧?死了才该哭,活着、哪有哭的工夫?”说着三两下胡乱抹了眼,径自去了。
沈青蔷直睡到这一日午后,方才悠悠醒转,玲珑早已自锦粹宫回来,忙不迭上去伺候:“主子可饿了?有银耳莲子粥。”
沈青蔷摇摇头,轻声道:“夜里我怎么见这屋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吵得心慌……”
玲珑急问:“后来呢?”
沈青蔷又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到晚间,照例又是黄绸子盖着的浑色的半盏水送了来,青蔷一见便皱了眉,说道:“这是什么药?可苦的紧!”玲珑道:“这是淑妃娘娘亲自去请的神仙符水,昨天夜里,多承有了它,主子才熬过来了。”沈青蔷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