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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阳八子?”兮君皱了皱眉,却没有上心,“她能如何?”
无论是以前霍幸君与东闾氏的教导,还是入宫前后,保傅与长御等人的教育,作为皇后,兮君还真的从没有把天子的宠姬放入眼中。
倚华也没有将那个秩视千石、爵比中更地八子放在心上——
只要皇帝还需要霍光与上官桀地支持,便不会轻易责备皇后的——
更何况,皇后这次也没有做错。
不能说兮君与倚华地考虑有错,但是,当天午后,掖庭令刚将刘病已接走,承光宫便传话请皇后前去叙话,兮君听到宫人的通禀,不禁还是有些慌乱。
“中宫依然用之前地态度对待就行了!”倚华忽然发现,那样的态度才是上官嫱应有的态度——
大汉天下,论骄傲,谁比她更有资格?——
她是皇后,长公主能拿她如何?
兮君轻轻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让尚服为自己绾起发髻,戴上簪珥长、华胜步摇,乘上肩辇前往承光宫。
承光宫前殿东厢,鄂邑长公主看着敛首端坐的皇后,不解地皱眉:“皇后素来温婉柔顺,今日怎么会擅行妄为?可是有人教皇后那般做的?”
开始还只是疑惑,说到最后,已是严厉的质问语气了。
兮君抬头,大袖中,纤细地指甲已经掐入掌心,可是脸色仍是一派平静,眼中却是泪光盈盈,将鄂邑长公主吓了一跳。
年幼的皇后倔强地抿紧双唇,拒绝回答长公主的质问。
鄂邑长公主拿皇后没有办法,只能将严厉的目光投向皇后的随从侍御:“说!是不是你们唆使皇后斥责奉诏行事的大臣的!”
随行的侍御立时叩首,却无人应话。
“长主,廷尉与光禄勋并没有诏书啊!”兮君轻声地提醒,“他们是要我颁玺书的。”
很轻的声音,很无辜的话语,却让鄂邑长公主无言以对。
“我觉得不应当颁那种玺书……是我做错了吗?”年幼的皇后问得十分小心翼翼,可是始终没有低下头,澄澈的黑眸一派安详地望着长公主。让鄂邑长公主尴尬不已。
殿中一片寂静。
“中宫为什么觉得不应当颁那种玺书?廷尉乃奉诏行事,中宫不允。与抗命何异?”一个清灵文雅地声音响起。仿若温泉之水,和煦无澜。
兮君抬眼看向忽然出现东厢内户之前的女子,随即淡然地收回目光,沉静端坐。
站在内户前地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地模样,椎髻低垂,只簪了两颗珍珠。耳上垂着一对月芽状的玉,其它别无佩饰,看起来俭朴素净,但是,一身浓绿的锦衣上银光流动,竟是夹以银丝织出的长乐明光锦,庄重中不失绚丽缤纷。
倚华微微沉吟,随即直起腰身,不再伏首,其它侍御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再看看内户边的女子,也跟着挺直腰身,垂首跽坐。
“中宫长乐未央!”无声的压力下,女子暗暗叹息,不得不向七岁地皇后行礼。即使咬碎了牙齿,她也必须恭敬地行礼。
倚华示意皇后右手边的年轻长御答礼,那名不满二十的长御竟然稍愣了一下,才想起以前所受的教导。膝行趋前。抬头平视前方,庄重地答礼:“皇后诏曰可!”
不过五个字。便让年轻的长御出了一身冷汗,说完后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自己没有出错,才真正放心——
周阳氏,少年天子的后宫中唯一可称宠姬的女子。
她的出身并不低微。
昔日淮南厉王刘长的舅父赵兼封周阳侯,赵家便以周阳为氏,之后,厉王谋反被废,赵兼也被免侯,但是,因为与淮南王的关系,周阳氏仍列于宗室名籍,与一般人家不可同日而语。赵兼之子周阳由以宗家为郎官,历事文、景、武三朝,暴酷骄恣却仍然官至二千石,连汲黯也不敢与之抗礼,后为河东都尉,与太守争权,相告言,太守自杀,周阳由弃市。
不过,鄂邑长公主夫家地周阳氏却非此周阳氏。周阳侯国后来封给了孝景王皇后的同母弟弟田胜,元狩二年,田胜也因罪被免,国除,便以周阳为氏。而当年尚鄂邑公主却是王皇后的兄长之盖靖侯王信之孙,元鼎五年,盖侯坐酎金被免,因鄂邑公主的母姓便是盖,王家便干脆也以周阳为氏。因此,虽然同是周阳氏,但是,鄂邑长公主对这个天子宠姬倒也谈不上偏袒。(注平日里,看着周阳氏向皇后行礼,鄂邑长公主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今天,接连被皇后堵了话,她心里着实有了恼意,因此,长御答礼后,她便故意道:“我这里不是椒房殿,皇后这般行事,是讥我无礼?”
兮君毕竟只有七岁,并不能完全听懂其中的讥刺之意,因此,她很困惑地摇头:“长御做错了?我记得……婕妤以下,长御称谢,美人以下,长御称皇后诏曰可。中宫女史是这样教的,我应该没有记错……”
鄂邑长公主当然不能说她错,于是,她冷哼一声,转移了话题:“皇后若是知礼,便不当违逆上意!”
“我何曾违逆上意?”兮君十分委屈地问道。
已经起身的周阳八子此时再度开口,却是温柔地劝解:“中宫毕竟尚幼,想必都是无心之过,长主细细分解,中宫才能明白。”
兮君微微皱眉,却没有接她的话,依旧望着长公主,完完全全地忽略这个天子宠姬的存在。
周阳氏地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很显然,年幼地皇后并不知道争宠,只是按照身份的区别,将之划入了忽视地范畴。
这是周围的人教导地结果,是皇后应有的高傲,但是,这种忽视比敌视更容易引起仇恨的情绪。
周阳氏第一次对年幼的皇后产了厌恶的感觉——
她若不存在……——
也没什么不好!
周阳氏垂下眼,暗暗思忖,尚没有拿定主意,就听外面一声通禀:“皇帝见长公主。”
注:鄂邑长公主的夫家那段纯属为了照应前文而杜撰,史上无载,毋需深究。
38、帝心如晦
承光宫前殿,在众人参礼后,刘弗陵扶起自己的皇后,一言不发地携着她的手走进内者刚刚张起的紫色绣幄之中。
端坐在铺了绨锦的玉床上了,兮君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满是汗水,却不能抽回手,只能盯着幄帐边角垂下的五彩羽毛与系带玉璧,强迫自己镇定。
“皇姊将皇后与周阳八子都召来,也不告诉朕一声,让朕白跑了这么一圈才见到人!”刘弗陵攥紧兮君的手,笑得温文尔雅,说得云淡风轻。
鄂邑长公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柔地笑答:“是我不好,竟忘了皇帝……”随即又觉得这种说辞虚假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便顿了一下,改口道:“我记得陛下午后还有课业,便想等陛下的课业结束再派人去请陛下的。”
刘弗陵点了点头,终于松开手。这时,兮君才发现刘弗陵的手竟然比自己还冷,怔忡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同时给了他一个不解的神色。
刘弗陵没有回应皇后的疑问,只有唇角稍微扬起不显眼的角度,僵硬的指尖在皇后的手背轻碰了一下,随即收回手,淡淡地瞥了长公主一眼:“多谢皇姊关心。”
到这时,殿中哪里还会有人看不出天子正对长公主深感不悦?兮君当然也不例外,不过,这么长时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她习惯在深觉困扰地时候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鄂邑长公主没有低头。而是一脸愕然地盯着自己地弟弟,半晌之后才苦笑地低头:“关心陛下是妾的本份。”
刘弗陵微微愣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话。
于是。承光宫的一餐哺食在四人诡异地平静中结束,随后,年少的天子携着皇后的手从伏首在地地众人之间走过。离开长公主的宫殿。
登辇之前,刘弗陵稍停了一下。对恭送出来地皇姊低声说了一句话,随即便径自乘辇离开。
帝后地辇驾离开。脸色苍白地鄂邑长公主立时踉跄了一下。几乎就要摔倒。却丝毫不管不顾。只是用力按着额角。
周阳氏就在长公主身后。虽然没有听到天子所说地话。不过还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长公主。心中惊骇万分:“长主。你怎么了?”——
主上说了什么?
她更想这么问却也不敢这么问。
鄂邑长公主终于重新站稳。尽管脸色依然苍白。却还是拂开了少女地手:“没事!”——
她是大汉地长公主!——
她怎么可能有事!
周阳氏难堪地退后,低下头。双唇抿得死紧。哦……除了长主,没有听到主上说了什么?”
“是……”
尚书署听事阁。霍光独自一人听完来者的禀报,确认了一下,便让那人退下。
片刻之后,侍婢在外轻声通禀:“大将军,光禄勋候见。”霍光敛起所有神色,应了一声:“请!”
张安世匆匆走进听事阁,行礼之后便对霍光道:“家兄的意思,此时不能让曾孙离宫。”
之前,应廷尉求助的同时,张安世便让亲信通知了霍光——天子下诏要将刘病已收监验治,之后,送走王平,又急忙赶来尚书署。当时,霍光刚从建章宫返回,听完他的禀报,便将自己思忖后地决定告诉了他:“去见掖庭令,让他想办法让曾孙不引人注意地离开掖庭!”
张安世便立即又返回掖庭。
听到这个答案,霍光微微皱眉,示意张安世将张贺地意思说清楚。
“家兄的意思是,在已经有人盯上皇曾孙地情况下,他是不会让曾孙离开他的保护地!”张安世尽量委婉地复述兄长的意思,却还是让霍光冷笑连连。
“他的保护!”霍光没有看亲信知交——他并不想让张安世难堪——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若不是兮君,他那个掖庭令能做什么?”
张安世语塞。
他方才也是这样劝兄长的,但是,兄长的最后一句话说动了他。
“大将军……”
“算了!”霍光打断张安世的话,“我之前也思虑不周,这个时候让曾孙离开的确不好。”
张安世松了一口气。
他的兄长说:“若是连宫中都没办法让曾孙安然无恙,宫外情势复杂,即使是大将军,又能保证什么?”
“将军,陛下怎么会下那样的诏令?”忙了一整天,终于有机歇下来了,张安世才将最大的困惑道出——
或者该问,那样的诏令,尚符玺台怎么会不告知霍光便封玺呢?
霍光微笑,食指轻点漆案光滑的平面,很认真地否定:“不是陛下!”
张安世一愣:“可是玺书……”
“玺书是什么内容?”霍光轻声提醒。
“验治掖庭之中诸宗室身份……”张安世脱口而出,随即便一手拍上自己的脑门,低咒了一声:“该死的文辞!”——
亏他还是内朝尚书出身!——
居然现在才发现!——
那道诏书根本没有特地提皇曾孙。
霍光微笑着劝解:“子孺不必如此!意外而已!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
张安世却是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皱着眉,勉强压下怒火,对霍光道:“大将军是说有人矫制——矫制之罪。虽功不赏,害则诛。不赎——
昔日长平烈侯地长子年幼无知,无意中犯了矫制之罪,虽未有害。但是,不仅当时被免了宜春侯的爵位,还差点因此不能在卫青薨后袭爵。最后还是平阳长公主从中斡旋,加上先帝也不忍长平侯国绝才得以嗣侯——
这个罪名实在太容易入罪了。
张安世显然是想找人发泄一日郁卒之下积蓄地怒火了。
霍光岂不知他的心国。不过,他看了知交一眼,无奈地摇头:“方才在骀荡宫,主上虽然震惊,却还是应承,那道玺书的确是出自他地本意。”
张安世一愣,连恼怒都忘了,随即讶然回神:“是长公主?!”开始还是疑问,待话说出口,张安世已是十分笃定了。
霍光微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