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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井旁的提梁木桶中装满了水。最上面已结了一层冰,上官安稍稍松了一口气。在井沿踞坐,将儿子放在腿上,随后敲开冰层,用衣袖沾了桶里的水,轻拭儿子通红地脸颊、与脖子,随即也顾不得正月的寒意,便手忙脚乱地解开儿子身上的襁褓,一番动作粗鲁却细致地检查后,确认厚实的襁褓阻隔了其它伤害,他才安心,被拆开的包被却是不能再用了,上官安将哭声渐弱的儿子用衣袖护着,返回屋内。
兮君一直站在房门旁,见父亲回来,便急忙迎上去追问:“阿翁……”
“没事!”上官安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浸过冰水的衣袖正好擦过兮君的脸,让兮君瑟缩了一下,上官安连忙收回手,将儿子抱回内室,却没有放回摇篮,而放到了悬着承尘斗帐的大床上。
转身正要招呼女儿,上官安却看到跟着父女俩过来的两个婢女还呆呆地站在内户卷起地帷帘旁,不由火大:“你们俩杵在这儿当柱子啊!小公子的乳母呢?这屋里的人呢?”
虽然恼极,上官安还是想到儿女在旁边,声音压得极低,言辞也不算过头——若不是顾忌到今天正逢封侯大喜,是霍光的好日子,他的话会更难听。
两个婢女这才回神,顾不得行礼,急急忙忙冲出去。
这一闹腾,小婴儿早已累极,一到床上便睡着了,小兮君爬上床,吃力地拉开一床锦被,小心地给弟弟盖上。上官安见了,将儿子调整了个方向,又理了一下锦被,才抱过女儿,冷冷地看向几个女孩。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跑来这里玩的?都没有保母跟着吗?”看几个女孩身上价值不菲的衣饰,显然都是前来做客的,这般年纪,保母应当时时跟着才对。
“是我带他们来看小外甥的……”几人中身量最高地一个在众人的注目下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
上官安挑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年纪不大却已看得出绝色艳丽之容的女孩,再想到她方才的话,心中便有了计较:“你是成君?”
“是!”霍成君扬起头,“我们见他哭闹,想喂他喝水,失手打了……”
“是啊……”上官安淡淡地打断他的话,眼神极冷,“霍家奴婢会在两个孩童的居处准备滚水,自己却离开……”——
东闾氏持家素严,霍家的下人断不会如此大意。
霍成君的脸色霎时苍白。
PS:前章犯了两个错误,一个是霍光应该是还有两个女儿未出嫁,一个是范明友娶的应当是霍光地五女,均已修改,主要是因为《汉书…霍光传》在介绍霍光地女婿时,因为嫁给上官安的长女已逝,上官家又被族灭,就把这个长女排除在外了,我一时不小心,也就跟着把范明友算成霍光地四女婿了。
12、杜延年归来
“四岁稚女是决计做不出这种事的。”
面对怒火高涨的子婿,东闾氏扫了一眼瑟缩颤栗的庶女,淡淡的一句话便堵住了上官安的嘴——
的确,四岁的小女孩便是再精灵古怪,如何敢做这样的事情?其它不论,单是那一壶刚烧开的滚水就不是小女孩敢碰的。
上官安没有与东闾氏争辩,只是弯下腰,长揖及地,深深行礼:“息女(注)天真,小儿稚弱,未解世事即失母无恃,外姑当日要求抚育,臣也以为对二子甚好,还望外姑多多留意。”
东闾氏不由恼怒,上官安的言下之意就是在责备她没有照顾好一双外孙。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庶女,冷冷地回答:“幸君仅此一点骨血,我自会照料周全,郎婿可以安心!”
上官安听出东闾氏话中的恼意,也不好再坚持,正觉尴尬,就听兮君从内室出来,抽泣着挨到他身边,小声地道:“阿翁,阿弟身上都是泡泡……”
揽住女儿不住颤抖的身子,上官安柔声安慰:“不会有事的,等会儿太医来了,上了药就好了。”
东闾氏起身走到外孙女身边,轻声道:“不过,兮君这两天要辛苦一些,看住弟弟,不能让他碰那些泡。”
“兮君知道了。”虽然至今不明白丧母的意义,但是,小兮君已经知道,阿母不能照顾他们姊弟了,她是长姊,要好好照顾弟弟。
上官安知道今天的事情定有蹊跷,但是,他也不愿意年幼的女儿过早涉入这些必然会沾染血腥黑暗的是非,因此,趁着太医到来的机会,他便让女儿专注地看顾幼子。自己悄悄出去——他总得知道东闾氏究竟如何处置此事才行。
当然。今日公卿百官皆来贺大将军封侯。上官安也没指望东闾氏会立即处置。不过。听东闾氏地亲信婢女说了情况。他还是一愣——
他地妻母转头就将侍奉姊弟俩地乳母、保母以及一干奴婢全部扣到后宅东北角地小跨院。虽然尚未讯问。不过。听说。小院中已经乱成了一团。若非东闾氏先前有话。谁敢大声喧闹。立即打死。只怕霍光封侯地首日。霍家便要闹出轰动全长安地丑闻。
上官安第一次知道。自己地妻母也会如此独断冷酷。他印象中。东闾氏向来软弱。毕竟霍幸君时常担心母亲……——
究竟是霍幸君不了解母亲。还是。霍幸君地辞世改变了东闾氏呢?
上官安摇摇头。不再多想这些乱七八糟地内宅琐事。由那个婢女引领。向东闾氏告辞——后宅多是女眷。他久留实在不便。
东闾氏与他也不客套。点点头便让他离开了。
今日也是上官桀封侯的日子,但是。立茅受封之后,上官桀径直来了霍家,倒是让公卿百官少了许多麻烦,但是,不免也有人暗暗嗤笑上官桀的谄媚之行。
正堂之上,锦帷高卷,悬着玉璧地丝绦依次垂下,长寿绣的幄帐中,霍光与上官桀并坐在一张围屏大床上。相谈甚欢。
倒也不全然是作戏,上官桀给事未央厩时,霍光初为郎官,两人经常为公事打交道,算起来,两人相识、相交也有三十年了。尽管,霍光更信赖金日,但是,若非相信上官桀。他也不会将嫡女嫁给上官安——
无论是霍家还是卫家都没有拿婚姻做筹码的习惯——
汉匈之间的和亲便是最直观的反面教材。
霍光从不相信婚姻结成的纽带足以将两个家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这个世上。连血缘都不是可靠的同盟,何况婚姻?
幼时的不堪经历与兄长后来给予的一切形成鲜明地对比。让霍光更加重视自己的亲人——他认定的亲人。
直到现在,上官家仍可算在他心中划定地圈子之中,因此,看到上官安返回后,脸色隐隐有些不对劲,他便悄悄示意上官安过来:“出什么事了?”
霍光没有看上官安,只是动了动嘴,轻声询问,显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上官安微微倾身,微笑着向他告状:“出了点小事,外姑已经处置了。”
霍光不由愕然,上官桀也不无讶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上官安轻笑:“没什么,可能是阿公对小儿有些偏爱了……”
“兮君?”霍光首先想到的是外孙女,要说偏爱,他还真的是偏爱这个品性与长女极相似的外孙女,待看清上官安的神色,他不禁微微皱眉:“无疾?”出生三月命名时,上官安给长子取名“鸿”,不过,因为孩子年纪,平时很少有人唤这个名,霍光与东闾氏更喜欢唤外孙的小名——无疾。
上官安点头,随即便宽慰两位长辈:“真的无事,否则,我也不会过来了。”
霍光稍稍安心,上官桀点点头,都没有再追问——
四个月的婴儿能出什么事呢?
正是因为上官安地轻描淡写,待哺食之后,来客尽散,霍光与上官桀去看上官鸿时,才被吓了一跳。
“这叫无事?”上官桀怒不可遏地质问儿子,上官安捂住女儿的耳朵,连连陪笑:“只是涂了药,看起来唬人罢了,真的不严重!”
婴儿服药麻烦,烫伤的范围也不大,太医便只是涂了药,因此,小婴儿的脸一半都是黑的,当然,大惊失色的祖父与外祖父站在床边,脸色更黑。
“究竟是怎么回事?”霍光皱着眉问东闾氏,东闾氏看了看夫君与亲家,强笑着道:“意外!今日人手不够,一来二去,屋里看护的保母、奴婢都以为还有别人在,便去别处帮忙了……几个小客人不知轻重……”
送走上官家一行,大门一阖,霍光便再次问东闾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闾氏脸色一冷:“成君就是这么说的,我也只知道这个答案!”
听到这个回答,霍光地眉头皱得更紧了,片刻之后才道:“你如何处置的?”
“让她们母女俩去家庙跪三天!”东闾氏极为坦诚,霍光皱着眉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夫妻俩一路无语,将要入正寝时,家老忽然追上来禀报:“主君,军司空杜君来了,说有急事,要立刻谒见。”
霍光一愣——
杜延年?!
刘弗陵即位,追尊生母为皇太后,为其起云陵,去年夏天,又下诏为云陵起园庙,霍光便把刚征补为军司空的杜延年派去云阳,负责云陵事宜——
他能有什么急事?
霍光一头雾水,却示意妻子先休息,转身往前院行去,没走几步,他蓦然想起杜延年临行前,他还随**待了一件事。
想到那桩事,霍光立时加快了脚步。
注:息女,是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称呼。《史记…高祖本纪》:“臣有息女,愿为季箕帚妾。”张守节正义:“息,生也。谓所生之女也。”
13、杜延年带来的消息
杜延年的确是为了霍光临行前的交待而赶回的,因为从云阳赶回,他恰好与封侯的诏书错过,到了霍家,才从已经是博陆侯家丞的家老口中得知这桩喜事。
“大将军与左将军同日封侯?”杜延年一怔,随即警醒地接过家丞亲自奉上的热汤。
“是的!”家丞不明白,这个家主信重的军司空为何独独追问这个问题。
杜延年捧着耳杯,低头看着袅袅升腾的热汽,沉默不语,连霍光来了都没有发现。
家丞刚想提醒杜延年,就被霍光摆手阻止,随后又在他的示意,轻轻退出书房,
“大将军!”
杜延年也不知道自己沉思了多久,一抬首见霍光就坐在自己对面,不由吓了一跳,立即就要起身。
霍光伸手按住杜延年的肩膀:“不必了。看你这样子,是从云阳赶过来的吧。”
杜延年没有坚持,笑了笑,将已经变得温热的汤水一口饮尽,随即尴尬地道:“臣不知大将军封侯,空手登门……”
“无妨!”霍光摆手,“杜家已经致礼,你那侄儿并没有落下你。”随即便转回正题:“家老说你有急事,是云陵,还是……”
杜延年点头:“是将军上次交待的事情。”
霍光神色一凛。更加严肃。杜延年却犹豫地周望了一下。
“放心!”霍光摆摆手。“如今。在我这里说地话。没有一个字出得了这间屋。”说到最后。话中已带了几分狠厉。
杜延年这才安心。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回答:“钩弋宫地宫人当日全部下了掖庭狱。上次将军借起云陵地机会把人送过去。我仔细讯问过了。不过。无人知道详情。想来赵婕妤当时还是与苏文合谋……”
这个结果并不出霍光地预料。因此。他只是轻轻颌首。等杜延年地下文。很显然。这个结果不可能让杜延匆忙赶回长安。
“……不过。有一个内者说了一桩事情。”杜延年稍稍停顿了一下。并非犹豫。而是不安。“臣并没有找到相印证地证言或是证据……”
霍光微微挑眉。沉吟片刻。还是示意杜延年说下去。
“据那人说,八月初,内者令郭穰求见过赵婕妤。”杜延年只能尽量客观地描述自己讯问所得的答案。“那人很肯定地说,郭穰与赵婕妤从无往来。”
“郭穰?”霍光觉得这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