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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王”
同时,少帝不悦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臣在。”刘庆一个激灵,立刻应声。
刘弗陵微微皱眉——他自然看得出,这位宗室晚辈方才竟是走神了。
抿了抿唇,刘弗陵决定按下怒意,将自己之前的问题再重复一遍,然而,他还没有开口,就听到身边的皇后用柔和的语气开口:“上问河间王,已读此奏,王以为将如何为宜?”
刘庆听得认真,心中却陡然松了一口气——皇后如何态度,想来自己并非已置身死地吧。
定了神,刘庆倒也认真地寻思了一下,然而,他随即就听到霍光的声音:“陛下以为此奏妄设袄言惑众。大逆不道。”
刘庆不由讶然抬眼,看了霍光一眼,便转头望向少帝。
“陛下,符节令乃少府属下,此番诸事亦有出自少府属下者,符节令上疏并非妄举。”刘庆的语气十分郑重,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是诸侯王,虽然并不治国治民,处理国事,但是,他毕竟是一方之主,多多少少,总有一些权力的。
——这种奏疏,即使是在河间国发现,河间相也必然要报于他这位大王。
因此,设身处地地为刘弗陵想了想,刘庆能够理解少帝的愤怒,但是,无论是多不悦,也没有因言罪人的道理
——即便是先帝,也不曾因为哪一位臣下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语便对其处以极刑。
——即便是腹诽之罪,最初的目的也不是禁止朝臣对汉帝所作所为的议论。
刘庆没有想到刘弗陵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惊讶之后,这位并不比少帝年长多少的诸侯王,心中顿时兴起了一阵寒意。
——对于诸侯王来说,不怕皇帝昏庸,也不怕皇帝暴虐,最怕的就是皇帝随心所欲。
——一旦这位掌握大汉的人开始随心所欲,就有可能不按章行事。
——比如吕后……
——孝文皇帝对宗室并不宽厚,但是,为什么从宗室到功臣都选择更加年少的孝文皇帝,而不是顺着吕后安排,辅佐更加好应付的少帝?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吕氏的行事已经不按章法来了
——软禁、毒杀……
——只要是吕家人觉得不顺心的人,都会被轻易地处理。
——连安罪名的程序都能省了。
——举朝上下,谁不心惊?
——谁又敢让吕家人继续掌权?
想到这儿,刘庆心中有一瞬间兴起了某个不甚恭顺的念头——即使此奏真的是出自霍光的示意,也未必是霍光的错。
尽管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但是,刘庆很清楚——自己对这位少帝仅有一点恭敬忠诚也因为他的这个想法,而消失了。
——当然,如果霍光真有篡逆之举,作为刘氏宗室,他自然有自己应尽的责任。哪怕是以卵击石,有些事也是必须做的。
——但是,如今,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这一次,刘庆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神色上也就带出了几分不悦之色。
坐在正席的刘弗陵自然看得清楚。他攥紧了拳头,心中有压抑不住的委屈。
——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吗?
刘弗陵有些明白霍光的用意了。
——说白了,就是想让宗室不再支持他。
尽管如今的宗室早已不比汉初权势显赫,但是,作为刘氏的一员,当他们都觉得他这个皇帝不妥时,的确是能做到很多异姓臣子所不能做的事情的。
——就如吕后崩后,诸大臣除宫之时,行事者乃是东牟侯刘兴居。
——这位东牟侯乃是高皇帝长子齐悼惠王的三子。
——“足下非刘氏,不当立。”这句话出自旁人之口都不足令人信服,但是,出自这位王子侯之口,却足以让之前的行事变得理所当然。
——并非他们不忠于少帝,而是那位少帝与其兄弟并非刘氏子孙
——他们不是篡逆,而是为了安刘氏。
想到这儿,刘弗陵不由打了一寒颤。
——如今已非吕后崩时,齐悼惠王一系与皇帝一脉早已疏远,那样的事情自然不宜再由其一系的子孙作为。
——河间王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哀王刘荣早逝,河间王一系正是孝景皇帝实际的长子一系,而且,河间王一系素有令名,与那些胡作非为的诸侯王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从这位年青的诸侯王口中流出一两句对他不妥的话,天下人会信吗?
——自然会信
——刘庆是晚辈,河间王乃孝景皇帝之子之后,与他这个皇帝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说得直白一些,除非兴兵谋逆,皇位与这位诸侯王之间还隔着不少人呢
——这一点上,河间王甚至比灭诸吕时的齐王一系更有优势。
——诋毁他这个少帝,对刘庆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如此直白的事情,天下人谁会不明白?
——谁又不会做抉断的?
刘弗陵死死地咬住牙,心中自知自己做错了。
——刘庆甚至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只要把他方才的决定宣扬出去……
——天下谁人会不寒心?
眭弘的奏疏的确不妥,但是,只看这份奏疏,谁能说这位符节令不是在为今上考虑?
——毕竟,经术推算的天命就是如此
——对抗天命?谈何容易?
——倒不如顺势而为,至少能保住性命与富贵。
刘弗陵猛然抬头。
——问题就在于,他很清楚,眭弘的奏疏绝对不是这样的目的
——这是霍光的警告
刘弗陵瞪着霍光——这位顾命辅臣在明明白白地警告自己。
——纵然你是名正言顺即皇帝位,我也有办法动摇你的帝位
刘弗陵心中一紧,只觉得口中盈满了熟悉的气味。
“陛下”
95、“明年,上方可元服。”
95、“明年,上方可元服。”
自元凤元年开始,少府太医署就变得十分紧张、忙碌——对于少府太医来说,为贵人治病即使再如何被迁怒,也有律令为绳,终归有限,然而,为皇帝诊治就完全不同了。
——尤其是今上的病情十分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古怪,寻常太医还没有什么感觉,太医令与太医丞等却是格外紧张,一面为皇帝诊治,一面还要担心自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很多话都不敢说,很多问题更是不敢多问……
——作为医者,太医令、丞又如何不知,这般作法对诊治完全是有百害无一利,但是,宫中又岂是容得他们只作为医者考量行事呢?
正因如此,正月前后,祭祀等事频繁,皇帝又是不能缺席的,熟知皇帝身体状况的太医署一直不敢放松。太医令更是连休沐都不敢归家,一直在官署值宿。因此,黄门仆射刚来传召,太医令便领着太医丞与几位太医跟着那位黄门赶去禁中。
进了温室殿,太医署诸人并没有见到皇帝。
前殿的绣帷中只有面色苍白的皇后,帷外站着当朝大司马大将军,东面的席上坐着河间王与其宠姬。
没见到皇帝,太医令心中陡然一惊,待回过神便看霍光一脸不豫地看着自己,太医令一个激灵,连忙跪下稽首,向皇后行礼:“太医令臣……”
惊悸之下,太医令的声音颇有几分尖利,让原本怔忡出神的兮君陡然回神,却劈头便打断了太医令的见礼:“毋需多礼,速往内殿为上诊治。”
“唯”太医令立刻应唯,随即起身,领着一干属事往内殿去,自有宦者上前引领。
说是内殿,其实不过是前殿的东厢。见状,太医令又是一惊,待看清楚皇帝的情况,太医令更是手足发冷,几欲晕厥了。
——少年天子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如金,却黯淡无光,双唇苍白,不见一丝血色,嘴角却隐约有一点血渍。
虽然一直不敢多问,但是,能供职于太医署的毕竟不是一般人,能为皇帝诊治的太医,医术都是顶尖的。这一行人中,任何一个都知道这位少帝的身体这几年是不断衰弱,而且是药石罔效——太医署用尽办法也无法改善这一状况。
为了这位少帝的病,少府太医不知讨论过多少次了,虽然仍旧不明原因,但是,有些认识都是得到所有人认可的,其中一项就是——少帝的病情一旦恶化就可能真的是……药石罔效了……
如今,一见少帝这般情形,太医令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少帝这病又恶化了
——为什么说是“又”?
——少府太医公认,少帝的病情第一次恶化是元凤元年的时候。
——若非元凤元年那场变故,太医署也不会确认少帝的身体真的有问题
——今上出生时,其母赵婕妤年华正好,先帝却已是花甲之年,这般情况下所生的子女,体质稍弱是很常见的,而今上却没有那些常见的问题。
——太医署曾经因此在先帝面前极力赞叹……
——然而,从元凤无年开始,这位少帝的身体似乎是忽然就变坏了……虽然,元凤元年的事情的确令人惊骇,但是,真的能让这位少帝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至此吗?
——即使当时因为惊骇而导致暴病,但是,随后呢?倾太医署之力居然连控制病情都无法做到……
太医署上下对此有疑虑的。
——毕竟,刘弗陵是十七岁,不是七十岁。
——说白了,太医署上下都清楚,这位少帝的病并不是什么了不得大病,更不是怪病,病根不过就是气虚而已。
太医都清楚,气虚不易根治,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立刻会要命的症候,只是需要慢慢调养而已,然而,少帝的病情却与一般的情况大相径庭,让太医署上下根本无从着手。不过,几年下来,太医署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们已经知道,少帝的病情只要没有突然变化,就算是无法遏制恶化,也不会迅速地发展。
正是因此,太医令几乎是立刻便抽了一口冷气,跟着他一同进来的太医丞与太医更是脸色刷白。
“令……”太医丞刚出声,便发现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立刻便收了声,死死地咬住牙,不敢再轻易出声。
——再如何心惊、心悸,甚至惧怕,他们身为太医,都不能不有所作为。
太医令咬了咬舌头,压下所有情绪,率先上前为少帝诊视。所有例行的诊视事项做完,太医令稍稍退开一步,对自己的属吏摆手示意。一干人心领神会,依次上前,为少帝诊视。
待所有人都诊视了一遍,太医令又向旁边退了几步,太医署的几人立刻跟了过去,一干人小声地议论一番,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凝重,不过,看着神色,却是都平静了不少。
“令君……”太医丞犹豫着低语,“此非吾等可定之事。”
太医令一愣。
太医丞与太医令不同,乃是辅佐之官,掌的是官署庶务,因此,镇定下来,他便立刻觉出了几分异常。
——少帝这病……病得……太不是时候了
斟酌了一番,太医丞再次轻声言道:“河间王尚在前殿。”
太医令陡然一个激灵,连连点头,随即便抬头张望了一下。
立刻有侍奉的宦者上前,低头候命。
“请……”话到嘴边,太医令又收了回去,眼珠转了转,道:“兹事体大,吾等难以决断。”
那名宦者也没有多问,稍候一会儿,见太医令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见此情形,太医署的一干人心中都是一紧,眼中也显出了几分不安。
——这个情形可不太对头。
与内卧的情况相似,前殿的气氛也十分紧张。
年幼的皇后,紧皱眉头的河间王,再加上神色冷硬的大将军,三位贵人都沉默不语,连目光都没有一丝交会。殿上的其他人本就亲眼目睹了前后经过,再见这番情形,哪里还敢多动弹一下?
因此,当一个宦者从侧厢进来时,尽管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殿上诸人仍然迅速地察觉到了这一情况,并且,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目光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