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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夜未央-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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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局?”家吏中有人不解地出声。
“待罪陛下,乃太子本份,然,太子欲待罪丞相、江充等之前吗?”石德的质问异常尖锐,但是,没有人发出一丝惊叹的声音。
“丞相假上命,亦非只为治罪太子……”——而是想治太子于死地!
石德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刘据扶案而起,神色肃然。
“非常事用非常法!就用少傅前策!”
刘据不是束手待毙的人,既然对方连他去甘泉都要阻挡,也就意味着这个死局不死不休!
“矫制为使,收捕公、卿、二千石!”
“如有异状,格杀勿论!”
黑色的衣袖拂过漆几,墨盒摔落,黑色的墨液倾覆在丹漆地面上,仿佛预示什么……
16、天子的偏爱
“太子矫制?”
“是……”
“使者以矫诏捕你等下狱?”
“是……”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跪在玉床前,苏文痛哭流滋地诉说从长安逃亡至甘泉的凶险,本以为天子必会勃然大怒,毕竟他们是奉诏行事的赦使,然而,天子接连两个冷淡的质问便截住了他的话头,最后一个问题更是匪夷所思,令他瞠目结舌,半天反应不过来。
“使者既有符节,尔焉知真伪?”
踞坐在铺着象牙簟的玉床上,天子半闭着双眼,语气愈发冷冽。
“据是处决国事的储君,收捕不得尔等吗?”
“……妄自揣测!”苍老的天子给近侍黄门下了定论。
天子的质问让苏文颤栗不已,却不敢不为自己分辩:“主上……”
然而。苏文刚开口。便被天子再次用冰冷地声音打断:“你们这些人在朕面前说过那么多是非。太子都没有理会过一次!你们奉诏治巫蛊。太子便是有异议。也不会妄为至此!”天子根本不相信自己地爱子会无缘无故地做出矫制乱法地事情来。
天子地话让苏文心里愈发没底。慌乱下。他脱口而言:“……臣等在太子宫找到了桐木人……还有不少写大逆之辞地帛书……”
“啊?”
刚步入寝殿地钩弋夫人听到苏文地话不禁失声惊呼。随即反应过。连忙低头掩口。她地身后。端着食案地宫婢听到这个消息。立时面色如雪。几乎控制不住双手地颤抖。
宦者丞接过宫婢手中地食案。又示意旁边地宦者接过其它宫婢手上地食案。淡淡低语:“你等退下吧!”
宫婢默然行礼。弓着腰。缓缓退出寝殿。**地双足踩在冰冷地地砖上。一阵阵寒意从足心直刺胸膛……
“太子宫?”
倚着玉几的天子瞥了宠姬一眼,半翕的目光再次投向苏文:“太子在博望苑待得比较多吧?”
“……是……”苏文无法否认。
——太子喜欢结交侠士、儒生,设在长安东南郊的博望苑自然比北宫中的太子宫更合适做这些事。
苏文忽然发现,他们的谋划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跪在床前的长几前,钩弋夫人将头垂得更低了,以此掩去一脸愤恨的不甘。
“太子以巫祝之术诅咒朕早死。”天子眯着眼冷笑,“赵婕妤,卿觉得这个笑话如何?”
——与推崇《公羊传》的天子不同,太子刘据更喜欢《谷梁传》
孔子作《春秋》,文字简质,后世儒生注释《春秋》因各自的见解、目的不同,便有侧重,以春秋三传而言,虽然三者都是转受春秋经旨,以授后世,但《左传》详于记事,《公羊传》与《谷梁传》皆依经训解,详于诂经,即所谓的“微言大义”,而二者又有不同,《公羊传》强调君臣纲常、刑名法治,推崇大一统、大义灭亲,《谷梁传》则更强调宗法伦理,尊王而不限王,宣扬礼法,主张严格贵贱尊卑之别。
当然,无论如何,作为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经典,三传都不言巫祝之事。
——推崇《谷梁传》的刘据会行巫蛊之事?
——推崇《谷梁传》的刘据会有大逆之心?
“苏文,说太子欲杀你,朕还相信……说太子大逆?”天子没有看因为被询问而颤栗的宠姬,而是盯着苏文冷笑,“朕不信亲子,倒信一个刑人吗?”
“主上!”苏文以头抢地,泪流满面,“臣断不敢有此念!臣所说皆是实情啊!主上,臣……”
“够了!”天子狠狠地捶了一下身下的席面,几片莹白的象牙片迸裂,正打在苏文的脸上,立时划破肌肤,鲜血直流。
苏文立时噤声,却不敢捂住伤口,也不敢让血滴下,污了天子寝殿,只能颤抖着,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滴落在身前褐色的蔽膝上,一滴一滴,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钩弋夫人同样颤栗地拜伏在长几之前,虽然天子之前的问题并不需要她回答,但是,那般忽然的垂询,那般生硬的称呼,当真没有深意吗?
——钩弋夫人不敢不多想。
当今天十六即位,从历经三朝的祖母手中夺回帝权,君临天下——他不是昏庸之君。
逐匈奴,平南越,征朝鲜,开疆拓土,杀伐决断——他不是守成之君,仁爱宽厚。
更何况,她是妃妾,苏文是宦官,如果说朝臣的命运尚有律法为准绳,那么,他们的命运则是完完全全地掌握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咬咬牙,苏文重重地叩首,前额抵地,泣不成声地道:“主上,臣断不敢以虚言妄辞加诸大汉储君。臣乃刑人,卑鄙不堪,储君问罪,臣无不领,然,臣亲眼见太子率更围丞相府及诸官寺。臣祈陛下圣断!”
——他们治巫蛊不当,然太子此举岂止不当?
钩弋夫人悄然抬眼,眼角正好瞥见天子未及舒展的眉心,随即听到天子淡然而言:“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
一丝不甘的怨意涌上心头,钩弋夫人将修饰精美的指甲狠狠的刺向掌心——就是因为如此做的是天子的爱子,所以,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得到宽恕的?
——换了其它人呢?
——即使是为天子生育过两个皇子的李美人,只因在其所居的增成馆附近挖出木人,便被毫不留情地送入掖庭狱!
——久不受宠的她还是诸侯王的生母!
——皇后、太子俱在,她有何理由祝诅天子?
——那时,天子何曾理会这些?
——即使听到李美人瘐死掖庭狱的消息,天子也未曾有一丝动容。
——如今呢?
——天子对长子的偏爱已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
“让太子来甘泉觐见!”天子平静地做了决定。
“诺!”侍御史应诏。
拜伏在地,苏文不禁瞥向同样未起身的钩弋夫人,心中惴惴,因为自己的计划竟在开始便失算至此了。
——今天是七月癸未,是刘据遣使矫制收捕江充等人的第二天。
17、苏文的对策
(看来不少朋友对本卷失去耐心了……但是,拟大纲时,我便决定从巫蛊开始写,也就是从上官出生前开始,不是因为我个人对这段历史感兴趣,而是因为,这段历史对上官的一生影响莫大,就像我在第一卷结尾时所写的——事实上,上官、刘弗陵、刘询三人的命运都被巫蛊引发的那场只持续了九天的变乱笼罩着,而我又对写《权握天下》与《紫华君》时,不时穿插必要背景资料的写法感到厌倦了……因此,我尝试了这种新写法……实话实说,我对本卷的内容有些预计不足,甚至因为本卷的存在,而产生了模糊主线的危险,但是,行文已经至此,我只能把本卷按计划写下去,事实上,上官的出生以及与昭宣两帝的初见都在本卷……是……只能说,出现这种状况,纯粹是因为我在写作技巧上的缺陷……希望各位朋友能够谅解……)
————————以下是正文————————
服侍天子用过昼食(注),又服了药,钩弋夫人便被天子遣退,随她一起离开寝殿的,还有所有侍奉的宫人与宦者。
穿上宫人奉上的丝履,钩弋夫人缓缓步下石阶,沿着廊道走出天子寝殿所在的宫苑。虽然神色依旧沉静,但是,钩弋夫人的心情已经不是恶劣足以形容的了。
走在卵石铺成的露道,丝履的薄底并不能减轻卵石硌脚的丝丝不适,随侍的宫婢甚至宁可走在道旁的泥土上,也不想随她一起走在露道上,而钩弋夫人却恍若未觉。
对钩弋夫人来说,这种程度不适完全不能与少时在乡野中的生活相比。
与天子宠爱过的其它女子一样,钩弋夫人的出身十分寒微。在她的父亲因罪被处以腐刑之后,她与母亲、弟弟在家徒四壁的贫困中挣扎了整整五年,当父亲的死讯被同乡带回时,本已不堪重负的母亲终于撒手辞世,留下她与弟弟,彷徨无助地跪在坟前,连哭都哭不出来。
于是,听到那个身着绣衣的天子直指使者说:“上素信鬼神,尔若胆大,不但富贵唾手可得,便是令弟也必是锦绣前程!昔日卫氏霸天下,今日贰师声震中外,皆是由女宠兴也!”她动心了。
天汉三年,天子幸泰山,路经河间。
在那个使者的安排下,她顺利引起了天子注意,得幸,入宫。直到那时,她才知道那个姓江使者名为——充。
从天子伸手展开她紧握的双拳开始,她便身处欺君的死局中。长安三宫中,多少女子得幸又失宠,有儿女的期盼未来,没儿女的安静度日,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天子宠姬,从开始便设下骗的她不能失宠,不能无子。
明知道丹药必有毒害。她仍然不能不以身试险——不管孩子如何。她需要一个孩子!
——最好是一个儿子。
幸好。虽然服了大量丹石药剂。但是。她历经十四个月生下地儿子不仅毫无异样。还因孕育十四个月方生。而让天子想到了上古圣君。
如果说。她对帝位萌生了不该有地野心。那么。也是天子地这个举动引起地!
可是。现在。曾经拥有地宠爱与特别都成了莫大地笑话!
——在给了他们美好地憧憬之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地美梦打碎!
那个年逾古稀的天子狠狠地耍了他们母子一把!
什么拳夫人?什么钩弋宫?什么尧母门?
真的宠爱他们,就该让她做皇后,让弗陵做太子!
——其它都是假的!
“……夫人!”
满心的愤恨被一声不解的惊呼打断,钩弋夫人抬头,以近乎凶狠的眼神瞪向出声的人。
“夫人……”苏文战战兢兢唤道。
“什么事?”按捺下满心的怒火,钩弋夫人不想将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
苏文不敢磨蹭,简洁明了地回答:“丞相长史到甘泉了!”
“丞相呢?”钩弋夫人立时火大,“他们想出的好主意!”
苏文干笑两声:“太子追索甚急,丞相躲在城外乡里不敢露面,连玺绶都不知所踪……”
“废物!”钩弋夫人不屑地冷哼,“早该想到,他们连卫家人的一半也比不上!”
苏文只能尴尬地陪笑——毕竟,当初提议与“废物”合作,他也有份。
钩弋夫人睨了心腹一眼:“有事说事!”
苏文陪着小心,低声道:“臣是想请夫人参详一下,是让他立刻请谒,还是让他等等……”
“你……”钩弋夫人不耐烦地开口,刚说出口一个字,便警醒过来,皱着眉看向身侧弯腰奉承的苏文:“你……你觉得尚可亡羊补牢?”
“是!”苏文连连点头,“方才夫人可注意到天子的神色?”
“嗯……”钩弋夫人含混地应了一声,未置可否。
“今上最重人主权柄,昔日,大将军在外尚不敢擅专生杀,太子虽得信重,但是,如此妄为,上决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苏文侍奉天子的时间毕竟钩弋夫人长,对天子的心性也更加了解。
“大将军?”钩弋夫人嘲讽地重复,“也就是个佞幸宠臣而已,也能与皇帝的嫡子相比?”她当然知道,大将军卫青不只是天子的宠臣,但是,她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总要找到地方发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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