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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径自上了车,砰然一声关上车门,扬长而去了。
小草终于醒过来了,距离出事已经整整两天。她只清醒了十几分钟,说了很有限的几句话:
“我在哪里啊?怎么……好多人在我房里呀!”
“小草!”青青仆在床边,急切的、带泪的喊着:“你醒了吗?你认得我吗?”“青青……”小草看着青青,想动,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我怎么了?”“你被车子撞了!”世纬急忙说:“你的头撞破了,你……疼吗?你觉得怎样?”“我被车子撞着啦?”她迷糊的。“我怎么不记得了?”她努力想看四周。“我的房间怎么不一样了?”
“这里是医院呀!医生说你要住几天……”
“那……我上学怎么办呢?”
“暂时不要想上学的事……”世纬哑声说:“你只要赶快好起来!”“可是,我已经跟不上了呀!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呀!”
“大哥可以来医院教你,好不好?”
“把我的看图识字拿来……”
“好,大哥马上去拿,但是,你要努力,努力让自己好起来,好不好?”小草想点头,发现头也点不了,想笑,发现也笑不出来,想去擦青青的泪水,手也举不起来……她喃喃的、低低的说了句:“我好冷啊!”人就又昏迷过去。世纬冲出去找医生,好几个医生一起赶来,翻开瞳孔看了看,检查脉搏和呼吸。
“她偶然的清醒并不代表什么,”医生满脸的凝重。“她的状况仍然不好,非常不好。”
青青仆在床沿,失望的痛哭起来。世纬走过去,把手放在她肩上,用力的握着:“她还活着,我们不要放弃希望!决不要放弃希望!除了医药,还有苍天!”世纬到了寄托希望于“苍天”的地步,青青知道,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小草又陆续醒过来好多次,可是,却一次比一次显得衰弱和委顿。她自己也渐渐明白,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是多么沉重了。每次醒来,她都听到青青在说:
“小草!你要努力!请你为我努力!请你为大家努力!请你为你的海爷爷努力吧……”
海爷爷!她多想海爷爷呀!会不会再也见不到海爷爷了呢?她见到青青哭,石榴哭,婆婆哭,月娘哭……越来越明白,她的生命力在逐渐失去。她已经十岁了,颠沛的童年,让她早就了解了“生”与“死”。但是,她不要死呀!她要活着呀!她从来没有像最近这么快乐过,大家都跟她做朋友了!她还要念书,还要和绍文去喂鹈鹕,还要等海爷爷,还要帮婆婆数台阶……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呀!她要活着!她那么强烈的想活,生命力却在一点点的消失,她害怕了,恐惧了。一次比一次珍惜自己清醒的时间。
这天晚上,她又醒了。
“青青,青青,”她喊着,呻吟着:“对不起,我一直很努力……我拚命的努力,可是……我还是好不起来呀!怎么办呢?”“不要说这种话,你不要吓我呀!”青青泪如雨下。
“婆婆呢?老爷呢?”“我们都在这儿呢!”静芝慌忙说。
“婆婆,以后走台阶,你一定要数,我每次看你走台阶,都好危险的……”“我会帮她数!”月娘哭着说:“你放心,我扶着她,一步一步走!”“老爷,你找到海爷爷了吗?”
“就快找到了!”振廷急忙应着。“阿坤捎信来说,已经发现他的行踪了!你要等着呀!”
“真的?真的?好,我等,我一定要等着,不见海爷爷一面,我……死都不甘心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青青抓着她的手。
“对不起,我怕……我好害怕,我就是不会好了呀!”
“不要再说对不起!”世纬粗声说:“你让我们大家心都碎了。”“好!我不说!我不说了!”小草十分柔顺的说着。“那你跟青青也别吵嘴,好不好?你们顶爱吵嘴,没有我来帮你们讲和,怎么办呢?你们答应我,以后再也不吵嘴了,好吗?”
“我们答应你,永远都不吵嘴了!”
小草微笑起来,眼光缠着每一个人,依依不舍。然后,她眼睛一翻,呼吸接不上来,人又昏死过去。
医生、护士全体涌入,一阵急救以后,小草的鼻子中插入了氧气管,喉咙里插着抽痰管,她不能说话了。再醒来的时候,她转动眼珠,手指指着她的“看图识字”。
“她要她的认字卡!快把她的卡片拿来!”
世纬忙把卡片拿来。一张张举给小草看。
小草选了四个字:“我爱你们”。
满屋子都是饮泣之声。世纬把四个字重新排列组合,举起来给小草看,那是:“我们爱你”。
这次以后,小草就陷进了完全的昏迷。一连几天,都没有知觉,医生终于严肃的向众人宣布:
“我们几位医生会诊的结果,都认为小草不会再醒过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振廷问。
“很抱歉必须告诉你们,他是在逐渐死亡中!”
青青再也支持不住,昏过去了。
小草陷入了弥留状态,完全没有知觉。世纬知道,就是在病床前守着她,也无能为力了。
这天一早,世纬和绍谦两个人,拎着一大桶浆糊,捧着一大叠连夜写好的告示,在扬州市大街小巷,开始贴告示。一张又一张,一直贴到税务局门口。这样的行动,引来了好多好多的老百姓,驻足围观。那告示上写着:
“县政府税务局局长魏一鸣,驾车将立志国小十岁女学童小草撞成重伤,当场逃逸。事后复推卸责任,草菅人命,罪大恶极。校长何世纬暨教师裴绍谦,吁请扬州地方仕绅,乡亲父老,主持正义!务使此等歹徒,绳之以法!”
有个卫兵,匆匆撕了一张告示,拿进衙门去。魏一鸣看了,脸都绿了。他立即拨了个电话给警察厅长,然后,带着几个手下,冲出衙门。只见世纬和绍谦两人,就站在衙门外的广场上,绍谦高举告示,世纬激动陈辞:
“各位!我和裴绍谦,亲眼看到这个悲剧的发生,却没有力量阻止!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就这样被撞成重伤,现在正躺在扬州医院里,奄奄一息!各位,谁无姐妹,谁无子女?当我们的孩子,这样惨遭意外,谁能不痛?撞车当时,孩子血流如注,我们一群人在后面追着叫着,这个魏一鸣,他居然加速逃走!这个人是人还不是人?有丝毫良知吗?他还是我们的父母官呢!各位请看,那辆车,”世纬用手一指,怒吼着:“就是凶车!”此时,魏一鸣已带着手下,走了过来。绍谦立刻用手一指他,接着怒吼:“这个人,就是凶手!”
“给我把这两个造谣生事的乱党给抓起来!”魏一鸣大声说。“乱贴告示,诬陷忠良,再加上妖言惑众,你们两个是不要命了!上去!”几个卫兵,拿着枪冲了上来。绍谦豁出去了,拳打脚踢,和几个卫兵打成一团。世纬一边抵抗,一边嚷着说:
“魏一鸣,你不要仗着有钱有势,作威作福!我告诉你,国家还有法律在,我要到警察厅去告你!”
“不用了,警察厅长亲自来了!”魏一鸣冷笑着,回头招呼。“于厅长!就是这两个人,八成想叛乱!”
警察卫兵蜂拥而上,绍谦纵有满身功夫,但是,到底寡不敌众。那些围观的老百姓,看到又是警察又是卫兵,都纷纷走避。混乱中,有个卫兵朝空放了一枪,这一枪,把剩下的一些群众也都惊散了。绍谦和世纬两个,就这样被关进了牢里。
第一十五章
?其实,魏一鸣心里并不安宁。
撞到小草,实在是个大大的意外,加速逃逸,实在是因为心慌意乱。“玩车”也玩了好多年了,从来没有撞过人,就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倒楣?扬州条条大路那一条不好走,偏偏要去经过立志小学?撞车以后,裴绍谦、何世纬的陆续出现,使他在惊怔恐慌之余,只想保护自己。一旦咬定没有撞人,谎言就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也有良知,也有犯罪感,尤其在他面对自己那仅有六岁的女儿小洁时,他也会想到小草,而感到胆战心惊,冷汗涔涔。
可是,他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一生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奇耻大辱。又贴告示,又到税务局门口来闹,还聚众演讲……怎么会这样严重呢?不过是个乡下孩子罢了。他思前想后,也理不出头绪。家里的妻儿仆佣,都被街头的流言所伤,人心惶惶。税务局里的同僚部属,也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把世纬等两人关进牢里,是他骑虎难下的做法。总不能让这两人毁了他的前途!但是,真正关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善后。何况,县长第二天就来找他,委婉的说:“那何世纬是北方人,毕业于北大,和裴绍谦两人毛遂自荐,要管理立志小学。这所小学,荒废已久,幸亏有他们两个,才上了轨道。所以,他们很得一般地方父老的尊重。再加上,那傅家和裴家,都是扬州的望族……这件事,虽然你受了委屈,恐怕还是息事宁人比较好!”
息事宁人,他也想息事宁人,甚至破财消灾都好。但,他却不知道怎样收拾这一团乱麻。只知道绍谦和世纬这两个人实在太可恶,无论如何要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了解,和他魏一鸣斗法,不啻是鸡蛋碰石头。
于是,绍谦和世纬就在牢中,随你怎么吼叫怒骂,就是没有人来理睬。傅家和裴家两个老爷子,随你怎么奔走,也无法营救二人。这天,魏一鸣下了班,走出税务局,走到自己的大轿车旁边,他看到一个非常素净的少女,手里捧着一大叠绣花旗袍料,站在车边等他。“魏局长,”少女出示着衣料。“我是裁缝店里的桂香,这是你太太订的衣料,她说绣好了之后,要我搭你的便车,给她送去选。今儿个总算赶出来了!”
“哦!”他看了一眼那绣花缎子,确实绣得非常精细。魏一鸣这人,在这世界上最爱的有两个人,一是妻子韵秋,二是女儿小洁。他不疑有他,简短的说:“上车吧!”
魏一鸣坐上驾驶座,少女坐在他旁边,静悄悄不发一语。
车子开到半路,经过一片荒林,身边的少女忽然说:
“我的名字不叫桂香,我叫青青!”
话声才落,青青已掀开布料,举起一把预藏的短刀,对着魏一鸣当胸刺来。这一下太意外了,魏一鸣本能的伸出右臂去一挡,“嗤”的一声,刀刃划破衣服,直刺入胳臂里面。魏一鸣痛叫了一声,急踩煞车。车轮发出尖锐的响声,车子一打横,撞上路边一颗小树,车停了。同时,青青抽刀拔刀,势如拚命,又疯狂般的向他刺来。
“我为小草报仇,我要你替她偿命!我为世纬绍谦报仇,杀了你这个狼心狗肺……”
魏一鸣大骇之余,已了解到情况危急。打开车门,他脚步踉跄的跌将出去,手臂上鲜血直冒,将衣袖染湿了一大片。他爬起身子,狼狈欲逃。青青持刀,从另一边门冲出来,追着他又砍又杀。他从没见过这样杀气腾腾的女子,他又惊又怒又怕,却本能的要保护自己,他反扑过去,用脚奋力一踹,正中青青前胸,青青翻跌出去,后脑勺在石头上撞了一下,立刻眼冒金星。魏一鸣见机不可失,扑上前来,用尽全力,对青青狠狠踹去。青青一连几个翻滚,手上的刀已经脱手落下,魏一鸣不放心的再补一脚,又补一脚,青青痛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嘴角沁出了血,发丝零乱,面颊被荆棘划了好多道口子,蜷缩在那儿,动弹不得。
“哈!”魏一鸣惊吓过度,瞪圆眼睛,不可思议的注视着青青。“你疯了!拿了刀子来刺杀我?你不知道杀人要偿命的吗?”“是!”青青恨恨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