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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半开着,他会让它永远半开着。
最后,他幽灵一样打开防盗门,无声地闪出去,下了楼。这个时间小区里没什么人,他要出去买食物。
小区南门是正门。西门常年锁着,没有保安,那里开了一个小门,可以通过行人。长城从西门出去了,他走出了一条街,终于看到了一家营业的便利店,走进去,买了一堆方便面和矿泉水,然后匆匆离开。
长城回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老人出来晨练了,幸好都不认识他。他又像个幽灵一样走进楼门,小心翼翼地爬上四楼,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钻进了家里。
这时候,他的胃很痛,煮了一包方便面,大口大口吃下去了。然后,他坐在沙发上,继续想,夜里为什么听到了狐小君的声音……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不然他怕自己疯掉。
他不知道他要这样藏多久,目前,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
楼下的人声越来越多了,大人们去上班,孩子们去上学。
长城想打开电视看看,却怕对门听到声音,于是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很后悔,新房装修完之后,应该先把电脑搬过来,那样的话还可以上上网。现在,这个新房跟监狱没有任何两样。
上午的时候,长城终于站起来,慢慢走到了窗前,用半拉窗帘挡着脸,朝楼下看了看——
一个保姆模样的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过来,外面太冷了,小女孩的脸上蒙着花围巾;一个老头骑着一辆高大的自行车买菜回来,他绕过那个保姆和小女孩,在旁边那个单元门口停下了,锁好自行车,拎着菜走进了楼门;有个保安走过去,他经过垃圾箱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什么,朝里看了看,接着又继续朝前走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她仰起脸,准确地朝新房的窗子看过来,长城吓得一哆嗦,赶紧一闪身把自己藏起来了——楼下这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正是狐小君的妈妈!
她怎么来了!
她知道这个房子进来人了?还是她找不到女儿,心急火燎,天天都来新房附近转一转?
最让长城担心的问题是——她有没有钥匙?
狐小君有新房的钥匙,离开家的时候,她会不会把钥匙交给她妈妈了?
长城的心就像出了故障的机器,疯狂弹跳,似乎要从胸膛里冲出来。他甚至没想好,假如狐小君的妈妈开门进来,他会不会让她永远走不出去……
过了一会儿,长城稍微歪了歪脑袋,朝楼下看去,狐小君的妈妈不见了。
她离开了?还是进来了?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长城快步走到猫眼前朝外看,天!狐小君的妈妈来了!
她停在了门口,听了一会儿,然后敲了敲门:“咚,咚,咚。”
两个人就隔着一层门板!长城一动不动,也不喘气。
狐小君的妈妈等了一会儿,轻轻叫了一声:“小君……”
长城稍微放松了一些,看来,她不知道他回来了,不然她会喊“长城”。也许她每天都来看看女儿有没有回来,都已经神经兮兮了。
直到这时候,长城依然不确定她有没有钥匙。
狐小君的妈妈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慢慢离开了。
长城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喘气。
一整天,长城只吃了一包方便面,却喝了几瓶水。他感觉眼睛干,鼻子干,嘴巴干,喉咙干,肠胃干,皮肤干,汗毛干,心里干……没有一处不缺水。
他没有去公司,他不知道那几个员工是在正常上班,还是已经解散回家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天一点点黑下来。
长城还是不敢开灯,他躺在卧室的床上,继续完善那个谎言,他必须让它滴水不漏。
不知道几点钟了,室内室外一样黑。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再次听到了狐小君的声音:“长城!快把浴巾给我拿来!”
他呼地坐起身,跌跌撞撞走向了衣柜,他和狐小君的浴巾都挂在衣柜里。正要拉开衣柜门,他一下停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睡迷瞪了,他的脑袋猛地转向了卧室外——谁在卫生间叫他?
他把藏在枕头下的菜刀抓在了手里,一步步走出了卧室。
刚才绝对是狐小君的声音!现在,他要用菜刀对付他最心爱的女孩。
狐小君只喊了一声,就再没动静了。
长城依然不敢开灯,他走到卫生间门口,一下把门拉开,里面黑糊糊的。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试探地叫了一声:“小君……”
里面安安静静。
他又颤巍巍地说了一句:“小君,给你浴巾……”
里面还是安安静静。
他一步步走进去,在黑暗中摸了摸,只摸到了冰凉而光滑的瓷砖。他蹲下来摸了摸地面,干的,没有一滴水。
他退出来,把每个房间都看了看,包括另一间卧室,书房,还有给未来那个小宝贝准备的儿童间……都没有人。他回到卧室,呆呆地在床上坐下来。
他确定,狐小君回来了,就在这个家里!
第二天中午,长城喝光了最后一瓶矿泉水。
他从来不喝生水,一喝就拉肚子。没办法,他只好出去买水。出门之前,他翻出了一顶毛线织的套头帽戴在了脑袋上,又在门口听了半天,确定楼道没人,才悄悄溜出去。
他又从西门走出了小区,穿过一条很窄的胡同,来到了大街上。阳光通透,空气新鲜,汽车川流不息。他憋坏了,就像监狱的犯人出来放风,极其贪恋这阳光这空气,很不想回家。前面不远有个公园,平时,长城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现在不同了,他想进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
还没等长城走进公园,就看见路边坐着一个盲人,地上铺着一块方布,画着伏羲八卦图,还有一行字:我们只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半。
长城停下来,在盲人面前蹲下了,卑谦地叫了一声:“先生……”
盲人:“酒色财气,你想问什么?”
长城:“我想见一个人,一个已经过世的人……有可能吗?”
盲人:“生死各行其道,想交叉,必须有个扳道岔的。”
长城:“我想在现实中见到她,而不是在梦中,我想跟她谈谈。”
盲人:“女的?”
长城:“女的。”
盲人:“你把她亡故的日期和时辰告诉我。”
长城想了想,说:“2010年12月12号,不对……13号,凌晨两点多钟。”
盲人捏着手指掐算起来,突然,他苍白的手指猛地一抖,然后把脸转向了长城,问:“冤死的?”
长城一阵慌张,不知道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盲人没有继续追问,他说:“你回家等着吧,今天夜里,她会在她亡故的那个时间出现。记着,你对她说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能提‘冥’字。”
长城赶紧问:“哪个‘冥’字?”
盲人说:“所有发这个音的字都不能提。”
长城想了想,说:“我记住了。您怎么收费?”
盲人说:“1000块。你先付200块吧,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如果你真的见到她了,明天再来给我800块。”
长城毫不犹豫地掏出200块钱,交给了盲人,然后就离开了。他没有再去公园,只是在附近买了一箱矿泉水,扛着回家了。
是的,他要跟狐小君谈一谈,不然他觉得狐小君会跟着他一辈子。
尽管他很想见到狐小君,但是当黑夜来临之后,他还是后悔了,不该提出这个要求……不过,双方已经约好了,想推翻必须通过那个“扳道岔”的,可是深更半夜上哪儿找他去?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缩在卧室里,藏在黑暗中,一动不敢动,反复安慰自己说,那些算卦的十有八九不靠谱……
时间过得太慢了,好像极不愿意接近那个不吉利的时辰。
长城时不时就拿起夜光电子钟看一下——
1:48,1:49,1:50,1:51,1:52,1:53……
离那个时辰越来越近了!
接下来果然发生了很多事——1:59,楼下突然传来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什么人!”好像是保安喊的,好像他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接下来就安静了,没有人回答他,也没听到保安再喊;2:03,楼道里响起了一个婴儿凄厉的哭声,好像被人戳穿了耳膜!不,那应该是一只叫春的猫。可是,刚到冬天,猫叫什么春?接下来又安静了,没听到别的猫回应它,也没听到它再叫;2:14,厨房里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嘭”一声,那不是个小东西,很像是挂在墙上的厨具架脱钩了,摔在了地上,接下来又安静了,油烟机没有掉下来,吊柜没有掉下来,棚顶没有掉下来……
2:21,2:22,2:23……
一直到了3点钟,什么都没有发生。
前两天晚上长城还听到了狐小君的声音,今夜他要见她,她反而不出现了!
长城又等了一会儿,知道她肯定不会来了,于是脱了衣服在床上躺下来。也许,前两天晚上那只是幻觉……最近,他的大脑超负荷运转,很可能出现了幻视幻听。
不过他还是睡不着,总觉得狐小君正坐在沙发上吃零食,或者在卫生间里悄悄地洗澡……他要起来去看看。
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他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出卧室,借着月光朝客厅看了看,沙发上没人。他又慢慢走向了卫生间,拉开门,进去摸了摸,还是没人。这下他放心了,直起腰来,朝卧室走去了……不,应该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人在门外监听。
于是,他又朝防盗门走过去,透过猫眼朝外看,楼道漆黑。他不敢弄出响声,静静听了一会儿,楼道始终一片死寂,看来没人监听。这次他彻底放心了,要回卧室睡觉了……
旁边是鞋架,上面立着两个黑糊糊的东西,那是什么?
他弯下腰,把眼睛凑过去一看,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那是狐小君的两只紫色短靴!它们端端正正地摆在鞋架上!
狐小君带长城去筒晃,穿的就是这双紫色短靴!她死的时候,穿的就是这双紫色短靴!
她真的回家了!
长城猛地转过脑袋去,盯住了儿童间——那里面基本是空的,只摆了一张小床——此时,有个人从那里面走出来了。尽管月色昏黄,长城还是能认出来,她就是狐小君!她一步步挪动,走得十分艰难,不过十分执着,执着地朝长城走过来……
长城的两条腿生根了,不会动了。在狐小君离他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背上绑着一个木架子!
背着木架子的狐小君说话了,嗓子很哑,好像一个世纪没喝水了:“太沉了……你帮我背一会儿……”
楼下,有只野猫从垃圾箱旁边跑过去,消失在毛瑟瑟的枯草中。
小区外,有个男子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转悠,时不时地趴在某个店铺的卷闸门前听一听,很难说清他是个流浪者还是个小偷。
京都郊外,有一辆重型卡车翻在公路旁黑糊糊的壕沟里,四轮朝天,不知道司机在不在驾驶室里。
更远的山上在刮风,所有的树都“噼里啪啦”说起话来。在茂密的树林深处,有两棵树的枝干合生在了一起,俗称相思树,或叫连理枝。前不久,有一棵被砍断了,它的尸体被拉到了筒晃木材厂,锯成了一根根木料,又运到了多明镇的宾馆,做成了一个怪模怪样的木架子,此时,这个木架子就背在狐小君的背上……
58、转机
曲添竹从宾馆溜走之后,把绿绿和周冲急坏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们很容易就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找到了她。她正在迷茫地四下张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