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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癫觉得这老杜一味人好,逆来顺受,只怕冒上了险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说:“我就不明白你,一味厚道忍让,你看人家‘大连盟’声威日壮,你‘青花会’只懂退守危楼,真是当家当砸了大家!”
他这样也无非是激杜怒福“长点志气”,他毕竟是自己女婿,奋发点自己也有面子。
杜怒福却苦笑道:“我也想当恶人、强人、咤叱风云的不世枭雄,也曾想干脆去当官、当贼,当不问人间事的逍遥闲人。但我只有命一条,也只是人一个,我只有当我自己。我向不惯与人争,种青花,解瘤毒,就是我的职志,我也自得其乐。你骂我不长进,但要左右逢源我干不来,纵横捭阖我也太累。我还是当自己的好。养养就喜欢我这样。我不知要是我当英雄、盗寇、大奸臣是否能别有天地,自成一格,但我已担上‘青花会’会主,我只有做好它了。你别看我这样子,对青花会上上下下,我可是一丝不苟,治事极严的。”
梁癫对他直摇首:“严格来说,你只是个好人,不能算是个武林人。”
杜怒福道:“不严格来说,我也算不上是个武林人。我只是个戆人。”
蔡狂嗤道:“咄!做人,要不做我这般逍遥不羁,就做盟主蔡大哥的睥睨天下,霹雳手段;要不然,就像张大哥一样,快意恩仇,绝不姑息!”
梁癫哼道:“啐!东一个‘大哥’,西一个‘大哥’,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前一句‘大哥’,后一句‘大哥’,逢人叫大哥,大哥满天下,自己就威风神气了么?”
这一句,又几乎使两人翻桌子扔椅子背房子抓凿子的动起手来!
九十七、有理无礼不管你
蔡狂吼道:“你说什么!?”
梁癫悠然道:“我骂的是到处爬地叫大哥的契弟,你是么?”
蔡狂胀红了脸,龇牙露齿道:“你可以侮辱我,不可以侮辱我大哥。你无理、无礼,也无耻!”
他眼里发出迫人的森寒,连梁癫看了,也有点心寒,但仍是嘴硬:“我骂你大哥?我还骂你表哥呢!张三爸我又不认得,骂他作甚?放着干小弟不骂,我骂你大哥!管你有理无理,我这是有理无礼不管你!”
蔡狂怒道:“我就是有两个大哥,也只服这两个大哥,你比我长,我几时叫过你做大哥!你叫我大哥我还不收呢?谁满街滚地叫大哥来着?你说!你说不出来,就给我和两个大哥叩三个头!”
梁癫也给逼火了:“你别点我一把火!我叩你妈的头!”
蔡狂怪叫道:“你敢骂我妈!”
梁癫怪叫:“我连天都敢骂,不敢骂你妈!你有两个大哥,我一个都无!你打不过我,尽可把两个大哥都叫来,我坐凳儿站桩钱撒了尿疴了屎等到臭变香的都等他来!”
蔡狂吼道:“打你杀你,还用出动我大哥!我单胳臂扬眉毛弹指尖就把你的头扔到长安、尾掷到淮安、五脏六腑捣碎了一脚踹去瑞安!”
梁癫反吼:“刚才是谁躲在我屋里的,现在却来嚣张你老张的!”
蔡狂不甘示弱:“嘿哈,带着间屋子当龟壳打不过就躲进去凉快的是姓梁的可不是我姓蔡的!”
这回杜怒福却说话了,他怒容不改,但语调甚为平和:“梁癫,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我的不是!?”
梁癫撞屈天地的叫了起来。
——怎么这老鬼平时雷劈都不出火的,而今却帮着别人来管我的事!
真是!
但杜怒福毕竟是他“女婿”,他不顾“婿”面也得要看看“女”面。
所以他不服气的喊:“我闯江湖,一视同仁,人人都是人,不分什么大哥、小弟的,都是好朋友。谁充什么老大?谁当什么大哥!称兄道弟的,未必就是兄弟;生死之交,也往往你死我活。叫人做大哥,不见得就受庇护;当人的义弟,不等于便忠诚。这样大哥前大哥后的,也不觉肉麻!”
“天下事,总要定名份,才能依规则行事。没规矩不成方圆。你三呼万岁,不也肉麻?
但一国之君,总得有个堂堂正正的名份!要是你女儿叫你做儿子,你受得了吗?如果你喊养养做娘,也同样不恰当。”杜怒福心平气和的道,“称一个人做‘大哥’,是因为他有可取、可贵、可敬之处,表达一点尊敬,有何不可?要是连这一点发自内心的尊敬也不敢启口,还嘲笑他人这样做,这种作为并不能证实自己是英雄、自重,只是反证了量狭和不诚!”
梁癫瞪住他。
张大了口。
——嘿,没想到,竟给这“老好人”“教训”起来了!
蔡狂也眼看他。
几乎要笑。
——哈,没料到这“老头子”会帮自己骂人!
杜怒福却迳自说了下去:“叫人做大哥,是为了发自内心的尊重,虽然可能只是因为对方的年纪比自己大,德行比自己高,修养比自己好,辈份比自己长的一种敬意,不见得是样样佩服、事事敬重,做朋友的有朋友的交情,当兄弟有当兄弟的义气,是丝毫混淆不得的。
有的是相交满天下知己无一人;有的是兄弟成群,无一知交;有的是萧秋水的一朝为兄弟,一世是弟兄;有的是方怒儿的没有兄弟手足,只有红粉知音。至于谁只是朋友?谁才是兄弟?自己最是心知。朋友和兄弟都分不清,怎当江湖人?”
这一番话,把梁癫说得目定口呆。
把蔡狂也说得愣一愣的,差点没拍烂手掌叫好。
梁癫只好苦笑道,“好了,这趟我认了好吧?你就别说了,大哥!”
“不!”杜怒福忙摇手甩首笑说,“我是你劣婿,不是你大哥!”
这时候,第一碗面,就带着香味和美味,自小趾手上端了过来。
九十八、一把火
天下竟有那么香的面!
还未下箸人人都已急不及待!
饿的人嗅了简直已开始进食,饱的人看了立刻就饿。
面是一碗一碗的上,这才够火候,所以先上了一碗。
杜怒福笑道:“当然是客人先吃。”
长孙光明当然没有异议,只说:“铁二爷再不回来,可没口福啰。”
凤姑耸耸肩,表示礼让。
她耸肩时的倦慵之意很漂亮。
长孙光明和她坐在一起,登对得就像天造地设、珠联壁合。
于是梁癫拎起了筷子,嘿嘿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只是说“不客气”。
蔡狂是动作“不客气。”
他老实“不客气”的把那碗牛肉面抢了过来,一筷子就挟了一把牛肉和面,热腾腾的就往嘴里送!
梁癫早已此可忍孰不可忍也,一把火烧上了丈八高,怒叱一声,一双筷子就伸了过去,挟住了面,就是不让面入得了蔡狂的口!
蔡狂眼看要到口的面吃不得,也气得一把火燎了眼眉冒了烟,力透筷子,硬要把面扯过来送到嘴里。
梁癫就是不肯,也劲传筷子,发力要把面挟过来。
这回两人不骂架便已动了手,使杜怒福、长孙光明、凤姑等都不及相阻。
眼看这两位武林名宿如此小孩子气,连“青花四怒”都只有摇头不迭。
梁癫蔡狂,争夺一柱面,两人都光了火,一面用筷子力夺,一面以怒目瞪视,巴不得把对方的鼻子咬下来。
那面条经二大高手一扯,倒越扯越长,但却不断——这种武林高手内力比拼,本来正是惊心动魄,但因力争不让、相持不下的只不过是筷下面条,未免令人失笑。
不过,唯其如此,更显这两人内力着实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面条柔软易断,不比硬门兵器,但二人相互拉拔之下,面只细长而不中断,当真是成了名符其实的“力拔山河气盖世牛肉面”了。
两人一边勇夺,一面相骂,一个是不许吃,一个是偏要吃。
正好,这时,铁手来了。
他先听到二人相骂,再见二人斗鸡般僵持着,知道这二人又拼上了。
他一晃身,伸手双指一挟,已轻轻的把运聚了两大高手内力的面条剪断,笑道:“两位,吃面吃味道,动气伤和气。”
蔡狂、梁癫忽觉面筋一断,重心顿失,一个几乎跌了个仰不叉,一个几乎掀了凳子,但两人毕竟修为高深,都及时把住桩子。
两人这一来正是一把火头上浇把油,还浇了油,正待发作,却见来人正是气字轩昂的铁手,情知此人可不好惹,蔡狂咳了一声便道:“面是我的。”埋头便吃。
这回铁手在中间,梁癫也不敢出手阻挠。
——只怕出手也必给铁手截了。
他不出手,却自有办法。
他出口。
“咳吐”一声,一口飞唾,就吐在蔡狂碗里。
——这种“暗器”,可比暗器利害,便连铁手的双手,也不敢去接。
那口痰吐个正着。
蔡狂的筷子登时顿住了。
张大着要吃面的嘴巴也定住了。
梁癫胜利了。
他好开心。
他格格大笑。“哈哈,我看你怎么吃……”
他可不怕蔡狂向他出手。
一来有铁手在,定必拦阻。
二来他不怕蔡狂出手,对方动手,他就还手,正好一过打架之瘾。
他没料蔡狂并不动手。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他动口。
“喀呸——”一声,一口痰飞向梁癫。
梁癫正张大嘴巴狂笑。
——当他发现这“天外飞痰”时,那痰,已很不幸的,很不偏不倚的,很不辱使命的,很身先士卒的,飞入了他的口腔里。
梁癫嘴一阖,这回,他说什么都笑不出来了。
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第三次大战”眼看又要爆发了。
就在这时,忽听小趾道:“疯圣,夫人说,要你去厨房一趟。”
她这句话说得正合时宜。
说的时候还带着一缕香风。
蔡狂一听,心中想:反正我已占尽了便宜,正好可以退一步,于是就说:“厨房在哪里?”
小趾一指。
他扔下了面就三步拼着两步的去了。
小趾也紧随他而去。
这一缕幽香也幽幽消散了。
凤姑故意笑开了,道:“小趾这丫头好香……”
说着的时候,用美丽的眼尾睨着长孙光明,伤佛他是偷香专家似的。
铁手发现凤姑很艳。
一种余香尚在的那种艳。
梁癫则正好趁这时候一股脑儿跑到后面的茅厕去,不知是在呕吐还是在漱口,总不成是在哭吧!
九十九、一脚踢
梁癫一转背,大家都在笑。
忍得好辛苦。
杜怒福笑道:“这两个人,武功高,有才气,但就是大小孩子气。”
凤姑道:“但如果能劝服他们联手,‘五泽盟’便有可能跟‘南天门’联手,他们两派,打打闹闹,已逾四十年,分开没什么好处,在一起又斗个你死我活,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
铁手听得倒有兴趣:“你们正设法让他们联手办事么?”
长孙光明顾左右而言他,反问:“国花呢?没跟你下来一齐吃面?该轮到国旗换他的班了吧?”
这时,蔡狂疾步而出,一脸奋悦之色,背上掮了个长形的褡裢。
凤姑笑道:“你这碗面就不要吃了,换了吧,看来,养养第二碗面就要端上来了。”
蔡狂却喜溢于色的道:“我不吃了,我要下山了。”
凤姑奇道:“你有事?”
蔡狂心不在焉的道:“对。”
这当儿,梁癫正好回来。
他一见蔡狂就火大。
他一脚就踢过去。
铁手忙一长身。
这一脚就踢在他腿侧。
铁手硬捱了一脚,半边大腿都麻痹了。
“狂僧好重的脚!”他苦着脸说,“如果用来踢大将军,至少可以踢走他身边为虎作伥的十七八个!”
梁癫戟指怒道:“他……他……他向我吐口水!”
他本来要跟蔡狂拼命,但踢了一脚,踢在铁手臀上,自己痛得五趾欲折,一时强忍,发作不得。
蔡狂居然道:“刚才对不起……现在我有事先走,半天就回来,再跟你们一同御敌。”
梁癫不意蔡狂“居然”会跟他道歉,一时反而为之语塞,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