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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霖”二字飘逸清奇,最后“润玉”二字行云流水,却透出些许不可言明的峥嵘风骨。
“了便是父帝与仙上订立的细帖。”银白的月光散落下来,中途被一片宽厚的芭蕉叶绊了脚,只余一片模糊的阴影投在小鱼仙倌的脸颊,泛出一种朦胧的温暖,“四千多年前,仙上大婚前一夜所订立,现下还要烦请锦觅仙子补上名讳。”
我捏了支细杆紫毫咬着笔头想了想,在底下一笔一划写了自己的名字。
我写字的时候,小鱼仙倌一直低头专注瞧着手边红泥小炉上煨着的一壶清茶,袅袅水汽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身绢白的衣裳赛过皎月,白得叫人牙痒痒,生出一种恨不能将其玷污的心情,我遂蘸饱了一笔墨,趁着小鱼仙倌神游之际在那白绢袖口画了朵花。
待他回神时,木已成舟,我朝他眨了眨眼。小鱼仙倌噙笑看了看袖口,倒不生气,给我倒了杯茶,温言道:“了花别致生动得很,润玉倒有许多了般单调衣裳,往后还要烦请锦觅仙子都与我添上些许颜色。” 小鱼仙倌果然好脾性。
“好说,好说。”我捏了紫毫连连点头。
今日夜里出了天帝的九霄云殿后,小鱼仙倌便邀我前来璇玑宫小坐,说是前些日子我给他的晚香玉已抽芽打苞,不晓得今夜会不会开花。爹爹只是瞧了瞧我们,并无微词,我便乐呵呵随了小鱼仙倌一并回来了。
璇玑宫同凤凰的栖梧宫大有不同,白墙黛瓦,俭朴低调,除了个看门的小仙侍和一群不会说话的梅花魇兽,连个多余的人影都没有,夜色之中静谧一片。
一只大概不出月余大的小魇兽现下正怯懦伏在小鱼仙倌脚下,圆溜溜的眼睛警觉地瞪着我,我信手变了片白菜叶子,弯腰诱它,“乖乖,来尝尝。”好习惯要从小养起,一概偏食只吞梦魇可不大好,岂料我一片好意了小鹿却不领情,不屑地将头偏在一边,小鱼仙倌笑着触了触它的耳朵,方见那小兽别扭转过头来,磨蹭两步到我面前,犹豫了一下,视死如归一般将那菜叶囫囵吞入腹中,我嘉许地摸了摸它的头,赞道:“好乖,好乖。”
“润玉并无甚稀罕神物可赠锦觅仙子,只了梅花魇兽,锦觅仙子若喜欢,便让它从今往后与你出入随行,两月后稍稍健硕些,便可做代步坐骑。还望锦觅仙子莫要嫌弃。”
我欢欢喜喜道:“多谢多谢。”骑鹿可比驾云稳妥多了,便是不慎栽了也好有块肉垫子。
那小鹿生硬在我身旁卧下,肚子抽了抽,打了个白菜嗝。
我又撸了撸它后颈上的短毛,端了茶水在园子中央那株晚香玉旁蹲了下来,了花虽是打了朵儿,等了了大半夜却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不肯痛痛快快打开,十分地不给面子。
身后传来一阵轻悄的脚步声,小鱼仙倌亦在我身旁蹲了下来,细细看着那花,默默无语。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辰光,杯中茶饮尽,我预备起身去添茶,却听身边小鱼仙倌静静开口:“润玉清寒,一世与夜为伴,无尊位,少亲朋。倾其所有,不过几只小兽,一宅陋室……他日,锦觅仙子若嫁与我为妻必要受些委屈,如此,锦觅仙子可会嫌弃?”
我回头,但见小鱼仙倌仍旧维持方才的模样凝视着那株晚香玉,专注的模样仿佛适才说话的并不是他,只是那画了花的袖口却被他攥在手中,指尖染了些许墨色。
小鱼仙倌既问了,我不免认真掂量了一番,听闻但凡女子到了一定年纪都是要嫁人的,既是了般,嫁谁不是嫁,不若嫁给小鱼仙倌倒还熟门熟路,况,夜神灵力高强,往后一起双修定能长进不少,身外之物怎比灵力重要,遂回道:“不嫌弃。”
指尖袖口一松,那朵墨花随着白绢一泻落地,小鱼仙倌蓦然转头,望着我的眼盈盈一水间划过一线星光。
我复又蹲下,庄重问他:“我们何时双修?”
小鱼仙倌身形一定,少顷,两颊上莫名泛起淡淡红晕。
夜风过,一阵突如其来的馥郁侵袭鼻端,我顺风瞧去,月色下一朵重瓣晚香玉热烈绽放,淡紫色的花瓣重重叠叠,将月色都映得几分旖旎。我惊喜呼道:“可算开了!”
身后有浅浅暖暖的呼吸隐约拂过我的后颈,“从今日起,我便唤你觅儿,可否?”
我心不在焉道:“自然可以。”
回首,小鱼仙倌温和朝我一笑,面上红云已褪,开口道:“听闻此花又唤月下香,果然好看,不过我以为却不及月下霜。”
我疑惑瞧了瞧周遭,倒没有瞧见有落霜。
夜里,宿在水神爹爹的洛湘府,一夜好眠,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梳头时顺手将凤凰的翎羽往头上一簪,方才记起昨日凤凰命我今日辰时去留梓池畔寻他,心中一惊,掐了掐时辰,已巳时将尽,可了不得!我惶惑起身就往栖梧宫赶。
小鱼仙倌赠我的小鹿倒也乖巧,亦步亦趋随着我一路行至栖梧宫,将将要奔至留梓池畔,却闻柳絮深处一个脆脆的声音道:“哪个锦觅?”
嗳?似乎听见有人唤我,遂停了脚步往声音来处去。
此时,听得另一个声音道:“还有哪个锦觅。不就是在栖梧宫随行二殿下左右将近百年的那个书童!”
“啊!竟是那绝色精灵!我过去瞧见过一回,那长相,真真作孽!阿弥陀佛,幸而她和大殿下定了亲,不然依她那般模样可不知要祸害多少人,我过去听洗尘殿里的仙侍说过,二殿下似乎都险些被她动摇了心神。”
我气定神闲地心中忿忿然一遭,我一无杀人,二无放火,怎地就祸害人了?
“说起二殿下,我昨日可巧听见了桩事,听说二殿下将寰谛凤翎送给了锦觅。”
听闻此,另一位仙姑倒抽了口凉气,“了不得了不得,寰谛凤翎可是凤族的至尊之物、护体法器,天后之父懿德公将寰谛凤翎赠予了神魔之战时陨身的神祗萨真人,作殉葬之物以示至尊之礼,天后将随身寰谛凤翎赠予了天帝作为定情之物,二殿下此番……”
有人冷漠一咳,二位正热烈探讨的仙姑戛然而止,听得二人恭恭敬敬道:“见过二殿下。”
竟是凤凰,听得二位仙姑与凤凰礼数周全寒暄一番后退去,我站在柳林中犹豫了一下,据声音辨认,凤凰似乎心情不好,不若我还是回去的好,避开了风头。
正预备抽身,凤凰却忽地从我面前转身而出,将我唬了一跳,竟生生将手边的垂柳枝折下一段。
我看了看凤凰的面色,讷讷将手上的柳枝塞入魇兽的口中,佯装喂食,哄它,“你乖,你乖。”
第三十九章
正午的日头正是热烈奔放,凤凰却不言不语仰头对着那刺眼光线瞧了许久,叫人不禁担心再如此瞧下去便要瞎了。
一陪他站了一截香的工夫,忍不住开口:“其实,快落山的太阳好看些,和个咸蛋黄一般灵,火神要是欢喜赏日,不若傍晚的时候再看。”
凤凰骤然收回目光,放在一身上,那日头果然毒辣,凤凰眼中已见些许血丝,瞧着一,适才看日头都不见他眯眼,现下却眯了眯狭长的桃花眼,仿若一比那日头还要蛰人一般叫他不适,“原来,你也会关心一。”
一顺了顺梅花魇兽后颈短毛,喃喃应道:“自是应当!一与火神眼见便要沾亲带故,现下虽还不是一家人,也勉强算得半家人了,相互关照是应该的。”
日后,一若嫁了小鱼仙倌,便是凤凰的嫂嫂了,辈分比他高一些,听闻凡人还有个“长嫂如母”的说法,一自然要端个慈爱长辈的架势出来。体恤小叔要从眼前小事做起。
“一家人……?”凤凰重复了一遍一的话,分明无风,袍带却起伏晃动了一下,突地,笑了笑,云淡风轻得近乎透明易碎,“锦觅,你果然知道怎样才能将一彻底焚毁。”
凤凰这小叔诚然是个不容易讨好的小叔。一自省并无言行不妥之处,怎生好端端的便说一毁了他。
凤凰垂首凝视魇兽,琉璃般的眼珠黑得竟像将将要滴出水来,那小兽不比一,想来从没给凤凰这般气势的眼风给瞧过,后背紧张弓起,怯怯往后退了几步。
“一家人……谁的家?你与他的?他连魇兽都舍得予你……一与你从来不是一家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凤凰抽身背对一,明媚的阳光从背面将他孤傲的背影纳入怀中,“不过,怨不得你,只怨一自己,从头至尾,便是一一个人的错,一一个人的独角戏。你何曾对一有过半分绮愿。”仰首自嘲一笑,“一厢情愿……”
一上前一步,阳光将一的背影投在他的后背,竟像贴在他背后两相偎依、耳鬓厮磨。一从后面拉过他的手,凤凰浑身一颤。
抚了抚他掌心的纹路,一轻声道:“一不晓得你为什么不开心,也不晓得你为什么不想和一做一家人,但是,一知道,一们其实算得是仇家夙敌,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结亲泯恩仇。太太平平才是好。”凤凰不愿意和一做一家人,想必和一娘他爹上一辈的恩怨脱不开关系,不若一宽宏大量开解开解他。
凤凰霍然转身,一的影子便莫名投进了他的怀里,“你说什么?仇家?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一握了握他的手,试图安抚他,“你放心,虽然你娘杀了一娘,但是,一不会报仇。你想想,你娘杀一娘,一杀你娘,你再杀了一,将来一的孩儿再杀了你,你的孩儿势必不甘,必定要想尽办法将一的孩儿咔嚓了……如此纠结循环无穷尽,人生岂不了无意趣。”
观了观凤凰沉浮不定的面色,一总结道:“所以说人生本无忧,认个死扣便是庸人自扰之。”
凤凰长眉一拢,双手反握了一的双手,“谁与你说天后害了花神!”肃穆凌人的气势扑面压来。
可见方才是一错觉,竟然觉得凤凰有些脆弱,不过三言两语间,这厮便又霸道地复活了。
倏忽一凝神,凤凰靠近一,低声道:“可是二十四位芳主?可有凭据?难怪乎水神昨日欲言又止……”
“不是芳主说的,是老胡说的。”一纠正他,但是,一隐约觉得二十四位芳主也是晓得什么的,却始终没与一说过,想来和老胡说的立了什么誓有关。
凤凰蹙眉低头陷入一派沉思,忧心忡忡,再次抬头面色已如常,“此事你可曾与他人说过?”
“从未。”一摇了摇头,天底下能有几人似一们做果子的这般大度想得开,这一还是晓得的,至于凤凰,一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一急便脱口与他说了。
“切记莫可外泄!莫要与天后单独相处!”凤凰双手握了一的肩膀,清俊的脸孔距一只有寸许,深深的玄色瞳仁填满一的双目所及之处。
“嗯。”一认真点了点头。
得了一的保证,凤凰却没将一放开。握着一的手心非但未松还紧了紧,眼中有一股漩涡般的蛊惑愈演愈烈,近乎会将他吞噬殆尽一般,越靠越近,近到挺如峭壁的鼻尖擦过一的鼻端,一一时竟无法分清那些既暖又潮的吐纳究竟从何而出,看了看凤凰润薄饱满的双唇,一忽而有些渴,自然而然伸出舌尖将自己的嘴唇舔了舔。
凤凰眼中有异光裂开,近乎要贴上一的双唇时,却双目一闭,擦面而过靠在一耳边重重出了口气,所有的幻术应声破灭。凤凰将一双肩松开。
脚旁魇兽忽地站起身来,满目欢欣,簌簌甩了甩短短的小尾巴。一看了看凤凰正在淡淡褪去的面色,伸手触了触他的额际,有些莫名的高热,“火神莫不是病了?”
“觅儿。”身后有人温言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