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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血色蜿蜒。
封荣这才觉得了,又缓缓的收回脚,自顾自拖着锦被,蠕到床榻的角落里,小小声地嘟囔着:“下雨了……下雨了……一会就要打雷了……”
香墨的面容阴在阴影处,辨不出什么神色。
德保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忙唤道:“万岁爷,夫人回来了!”
封荣也不理会,依旧自语似的:“讨厌下雨……会打雷的,讨厌讨厌……”
说着,好像真听到了雷声,不停地打着哆嗦,害怕极了,死死地抱着头。
香墨眉目里却蒙上不尽的悲哀,她轻轻走到床榻旁,低低地唤了一声:“封荣……”
封荣却猛地一头扑进香墨的怀中,仰起脸来,迷蒙着眼说:“你还记得吗,香墨?你离开府里的那天,就下了一夜的雨,一直在打雷……天都漏了似的……”
封荣身子在瑟瑟发抖,连着香墨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她已经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今天也在打雷,比那时还响!可你不会走……不会走……”
嘀嘀咕咕、细细碎碎的说着,香墨低头时,正看见有一滴水滑落在玉镯上,洇湿了他系在手腕上的金丝如意结腕带。待凝眸细看时,封荣却已经呼吸匀净地睡去了。
一旁侍婢这才敢上去为香墨脱去了斗篷,又呈上了一碗消寒热酒。
香墨接过,一饮而尽。酒意辛辣自肺腑散开,身子渐渐暖了,倦意亦一瞬间全涌了上来。
她伏身在封荣的肩上,静静地合上眼。
窗外飞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
香墨渐渐睡去,却仍是朦朦的……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思君如孤灯,一夜一心死。
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
思君如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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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7
陈国历二百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二。
入了三九,大陈宫御苑之内的玉湖就彻底结上了冰。
香墨拢了貂裘坐在已被冻在了玉湖中心的西水榭内,水榭和烟波碧水阁由一座桥相通,四周仅有护栏而没有墙和窗,倒是很像一座湖心凉亭,四面通风,按理说应该很冷,可水榭内四角早就放了四个炭炉,并在桌上支了小炉,烫了一壶合欢花浸的酒,那香气几乎要将人熏得醉了,倒觉不出天寒地冻来。
香墨坐在西水榭内,便可以直接看见正在玉湖上内侍簇拥,乘着冰床尽兴的封荣,拉着冰床的却是两只毛色黝亮的黑犬。
因封荣御驾前来,玉湖上早早就又用水泼洒了冰面,补上了原本的坑缺,此时一眼望去整个玉湖平滑如镜,宛如一块巨大的玉石镶嵌。午后阳光映照,衬着描金宝顶,绘彩龙舟似的的冰床滑行如飞,仿佛是白玉盆内的点了一颗金珠子,流彩浮动。
滑了半晌,封荣似想起什么,命人将冰床停在西水榭前,朝水榭里的香墨叫道:“香墨,来!”
香墨额上围着紫貂昭君套,一色紫貂的斗篷围着,腰上束的一条玫瑰紫的绦子,自石青刻丝银裘皮裙直耷到靴上。她被一手托腮支在桌上,闻得封荣呼声转眼,正好一阵风起,风比起前些日来又冷厉了许多,吹得残碎的雪屑穿过水榭,香墨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额际。从指缝中望见,封荣面上笑意正浓,那双桃花眼眸都眯了起来。
“香墨快来,这狗拉的冰床有意思极了!”
香墨平日就最不耐冷,此时越发觉得倦怠厌烦,淡淡摇头说:“你自己去,我在这看着你。”
封荣索性自冰床一侧的琉璃窗探出手:“不怕,好玩极了!”
香墨一眼望去,只见明黄缎子间伸出牙雕般的一段手腕招舞着,腕上一只白玉镶金的玉镯,玉色如冰,仿佛将满玉湖的雪色都给压了下去。她心下一动,却依旧微微蹙着眉端,轻哼了一声,说:“不去,我才没兴致去喝那冷风!”
封荣面色就不由一黯。
方还要说话,一个清脆声音已先一步传来:“皇上,臣妾陪您坐,可好?”
玉湖上为了方便皇帝下了冰床行走,自湖边由东自西铺了一条大红地毡,一名宫装女子着了双芙蓉绣靴无声无息走在红毡上,宛如步步生花,更显旖旎风情。
待走到近前,女子屈身一福,行的只是一个常礼。
封荣见她脸颊丰润,肌肤如凝脂般,也并没有十分妆扮,只手里拿了一条内造的绢帕,帕子一角缀着赤色流苏,而那执帕的指上足足留了两寸余长的丹蔻指甲。略觉诧异,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随侍的德保见封荣一迟疑,眼一转就笑吟吟地走上前,行礼道:“奴才拜见淑媛娘娘。”
封荣这才想起来,含糊道:“啊,魏淑媛啊,腊八那天倒是见过你。”
说完眼睛扫向香墨。
香墨仍旧懒懒的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蜜色的面颊被午后薄灰色的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漫不经心似看非看的神情。
魏淑媛也随着封荣定定的看着,便想起了宫内私下的传言,恭维这样的神情:“墨国夫人气度天然”。然而更多的则在说这样的神色为:“狐媚虎伥”。
便是此时即使在陈国皇帝面前,香墨也依旧如是:“就让她陪你去吧。”
魏淑媛款款一福,便就着德保的手,十分利落的上了冰床,坐在了雕龙御座的封荣身旁。
训狗的内侍一扬鞭,黑犬驯化的熟了,顿时前冲。
魏淑媛本端端正正的坐着,不想冰床一起跑,冲力甚猛,她“哎呀“一声,向一侧跌倒,摔在了封荣的身上。
封荣顺手搂过她,扬声大笑。
寒风飒飒穿过,颠簸中魏淑媛自他怀中偷眼看去,俊美已极的面孔焕发近在咫尺,双眸摄人心魄的,如同神袛一般,一刹那魏淑媛竟被镇住。
又绕着玉湖跑了两圈才停下,魏淑媛随在封荣身后下了冰床,大约是跑的太的急,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手支着撑在宫婢身上,忙把眼睛闭了。
封荣并不看魏淑媛,直接进了水榭。
内侍赶上前伺候,先是呈上一块热棉巾,封荣接过来抹了一把脸,推开了随后送上来的热酒和果品。这边魏淑媛就亲手端过一盏温茶,封荣朝魏淑媛一笑,这才接过。
一边的香墨犹在磕着瓜子,白瓷的果皮盒子她偏偏不用,脚下的青砖上瓜子皮嗑了一地。魏淑媛一双眼睛自香墨身上一转,面上神色丝毫不露。
封荣一口气喝了一盏茶,方喘了口气,说道:“把那狗牵进来朕看看。”
德保忙招手,着训狗的内侍牵了一只黑犬进来。封荣见那黑犬光亮的涂了墨似的皮毛软绒颤动,因驯化的熟了,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四只爪子上还包着青色布套,十分乖觉的模样。于是蹲在狗面前,摸着它的头,问道:“它叫什么?”
驯狗的小内侍向来在外苑当差,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恩典,已经只会匐跪在地,浑身发颤连头都不敢抬,好半晌才抖着声音回道:“回皇上的话,它叫阿虎。”
“阿虎啊。”
一旁的桌上一色以玛瑙细琐入釉烧成的蛋白汝窑盘子,莹润犹如堆脂,盛了各色点心小菜。封荣也不拿筷子,自其上捻起了一块糟鹅掌,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送到黑犬嘴边:“来虎兄弟,多吃点跑的更快。”
十数随侍拱手谨立的内侍宫婢名闻言先是吃惊,跟着就忍不住想笑,却偏偏有本事忍的纹丝不动。
魏淑媛拿着桃红的绢帕掩了唇,红红的流苏在唇边荡了荡,才生生逼回了那抹笑意。
只有香墨因瓜子磕的口干,正含了半口的茶水,此际全喷了出来,伏在桌上咳个不停。
魏淑媛细不可微的蹙起眉,眼底压抑着极深的鄙夷,却不浮上来。
封荣被赫的亲自在她背上拍了好半晌,香墨这才喘过气来,反手“啪”地拍开他的手,扭着脸说:“快别碰我,跟个畜生称兄道弟的皇上,我都嫌弃你寒碜!”
香墨因适才呛咳了一阵,脸上洇了两团红晕,如同沁了水的胭脂在宣纸上晕开,含了水银似的明眸乍看嗔怒,细看却微微含笑。
封荣便没说话,只出神看着香墨,看着看着,唇角的笑意就敛了。
始终随侍一侧的魏淑媛倒是怔了。自从她腊八皇宫夜宴见到封荣,少年天子的脸上就总是笑眯眯的,然而此时只这么一瞬间敛去了笑意,就像换过了一个人一般。
魏淑媛就不由得使劲咬住了唇。
西水榭里的众人正心思各异时,李嬷嬷已走了进来,对封荣和香墨见过礼,笑道:“皇上,太后有旨,教您去康慈宫坐坐呢。”
转眼又看见魏淑媛,刚又要拜下去,魏淑媛连忙上前两步,亲自搀住李嬷嬷。
李嬷嬷也不推辞,就势拉这魏淑媛的手笑说:“淑媛娘娘也在,那赶巧了,太后也传了您。”
刚说完耳边忽地听闻尾音长长的“啊”声,转头看时,原是封荣大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李嬷嬷这才有些讪讪的收回握着魏淑媛的手。
封荣并不急着,喝了几盅温热的合欢酒,满桌自酒菜甚为精致,可他挑挑拣拣,只吃了几个鹌鹑蛋。磨蹭好半晌,直到德保轻咳了几声,眼见这拖不过去才站起身。
封荣向来半刻离不开香墨,拉了香墨往懒洋洋地挪动脚步。魏淑媛李嬷嬷等人便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慢慢向康慈宫而去。
此时暮色渐重,远处隐隐有一片鸽哨传过来。满眼的积雪未融中穿过一座月洞门,康慈宫的院子里青柏含素,直排在眼中,倒似开败了一般。
守在廊下的内侍见了封荣刚要喧报,正碰见青青领着几名宫婢用攒心梅花的漆盘捧着锦盒出来,迎面碰见封荣不由一惊。
封荣并未在意,只微微一笑问:“这是做什么呢?”
青青忙福身回道:“这是风吉进上来的薰香,说点了蚊虫再不近身的。此时虽是寒冬,太后怕西郊皇陵还是不太干净,特地吩咐奴婢等人为万岁爷预备着。”
说罢正对上香墨似眯未眯的一双眼,青青一抖,忙又垂下头去。
封荣这才想起来三日后的腊月二十五,正是每年照例是往东都西去约一里的皇陵谒陵的日子,因而也并未瞧见她们的神色,顺嘴夸道:“倒是你可人。”
青青听了,忙将手里的托盘交给一旁的宫婢,笑道:“奴婢虽感激万岁体恤奴婢们,但也请万岁您别忘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才好呢!”
说着到底亲自上前去打起了帘子,向殿内报道:“太后,皇上来了。”
康慈宫内李太后依着背靠与引枕歪在炕上,皇后杜子溪陪坐下首,除却随侍宫婢,同魏淑媛一起新晋的范婕妤和方婕妤也围在她身侧伺候,想是知道今日会见到封荣,俱都珠围翠绕;招展胜花。偏李太后只穿了一件青呢对襟外褂,格外素净,倒仿佛无数繁华簇着一枝绿叶。
谒陵之前宫中惯例要斋戒沐浴三日,李太后对封荣嘱咐了两句,转眼又对杜子溪仿佛很关切地笑着道:“谒陵须得三天,皇后久病身子骨弱,我看就不必去了。”
一直拄着下颚半伏在桌子上没精打采的封荣,此时在雕花侍女屏风阴影中抬眼,看了杜子溪一下。
杜子溪仿佛未曾觉察没有听见李太后说什么,对着侧案青瓷瓶内几枝斜插的重瓣硕艳蔷薇花,出神了半晌,才静静的答:“祭祀先祖的大事,一年才得一次,儿臣分属应当。”
李太后眼波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