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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镜蛛奁-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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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五姑听到布一袍三个字,眼中猛地燃起了希望之火:“可是,到哪里找他呢?咱们不能先找到他吗?你岂可无谓送死?”

彭碗儿却冷笑道:“他们这些名动江湖的大高手,我们找他自然是找不到的。但如果我死了,且死得沸沸扬扬的话,不用担心,为了他自己的话自己的面子,他也会来找你的。”

甘五姑的手忽地一缩,嗫嚅道:“不要……”

却听彭碗儿笑道:“别担心,就算死也还没有那么快。哪怕七月十三再狠,难道我就没一点机会?而且在找上七月十三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他的眼前忽划过了一个长着苹果样面颊的女孩子的脸,他的声音也柔缓了下来,只听他轻声道:“因为,我还有一枚报恩币没有收回来……”

【第五章 楼头望】

那个穿着一身湖绿色衣裳的小姑娘就坐在那座荒废的月老祠门坎上。彭碗儿已跟了她有一路了,他欠这个叫苹儿的小姑娘一文钱的情,照门中的规矩,这个情是必须还的。

那个小姑娘就那么托着腮坐着,怔怔地出着神,眼神里满是悒郁。只听得她喃喃自语着:“怎么才能让灯儿姑娘开心起来呢?她心里一定还在想着那个涵公子。这几天,又是三年前她最后一次见过涵公子的日子了,她又开始茶饭不思了。这一次,她是连水都不爱喝了。可有三年了,涵公子一直不肯露面呀。他不只是不见她,谁他都不见呀!灯儿姑娘是我们小姐最好的朋友。她不开心,我们小姐也不会开心。小姐不开心,我的日子也难过。唉,怎么才能让她开心起来呢?”

彭碗儿就隐在一堆乱柴草边上,听着这个苹儿小姑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她一个小女孩儿家的心事,不由有些好笑,接着无端端地却有些悲凉起来:他本是很有些瞧不起这些小女孩儿们的心思的,可以后、是不是以后,这些让他觉得好笑的东西就再也……听不到了?他为一时愤慨,心中血气一涌,答应了甘五姑那件事,当时有一股少年人的血气撑着,也没觉得怎么样义侠。可这时,静日在天上安宁宁地照着,日头下是这荒废的月老祠,一个小姑娘穿着湖绿色的衣服就那么安静那么真实地在门槛上坐着——他答应了帮甘五姑出头,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是死亡。而眼前这一切的一切,只要他找上“七月十三”后,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不知怎么突地涌起一股“悲壮”的感觉。他也觉得这感觉未免好笑,可是还是忍不住。他抬头看了那太阳一眼——淡寡寡的。今儿天凉,上空有云,没什么热气,只是温和。他只觉得心头一片片地发慌,好像觉到昏惨惨的白杨都长在了自己睡去的坟边了。他耐不住这份凄惶,一下跳出来,猛地接了一句:“先别说别人,先说说……可怎么,能让你先开心起来吧……”

那小姑娘陷在沉思中,根本没注意到是有人跳出来说话,只听她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我啊,我就想要一根灯儿姑娘系在头上的那种会发光的丝绳。我老早老早就想要了,它是真的真的很好看呀!”

然后她才回过神,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小乞儿冲她一笑,然后蹦蹦跳跳地就已走远。

要找那灯儿姑娘的住处其实不难。那是一座小楼,就在古牌楼旁边。彭碗儿找到时,先看到那牌楼。牌楼上写着四个字“矢志靡他”。这四个字彭碗儿都认得,但意思却不太懂,只觉得里面似乎有一层死亡的味道在。

他刚刚也才想到过死亡。他摇摇头:那之前,他起码还要做一件事,就是让苹儿小姑娘觉得快乐起来。

想起那小姑娘那么简单的愿望,他忽然就觉得好受多了。他时间不多,就是有只怕也不耐烦帮那小丫头四处去找那头绳来买,所以决定,索性从那灯儿姑娘头上偷下来吧。

阳光到了这时已露出黄昏的温煦。只见一层金粉,细沙样的透过那个古牌楼泄到牌坊后面的街道上来。从这里看去,那个灯儿姑娘住的小楼隐缩在一片阴影中。彭碗儿站在楼下向上望去,想着一会儿天黑后怎么好潜入楼中偷那根头绳。这样的东西他可还从未偷过,想着想着不由都觉得好玩。

这条街背,人不多,他抬头望向楼头,楼前有窗,那个窗空着,半卷半挂了一副旧湘竹帘。帘上旧莹莹的黄,洗旧它的时光陪着一层剥落的色附在它身上,让人觉得有点家居式的熟稔感。

彭碗儿一时望得无聊,低下头来,找个遮阳的阴影坐了,看街上的行人。过了有一会儿,太阳越西了,他才重又抬头,朦朦胧胧的一天金粉中,就看见,刚才的那还空着的窗前,这时多了一个人的剪影。那是一个女子,正面望不到,正侧着头在看风景。她的头望向牌坊后面的夕阳,只发髻黑黑的露向自己这边。

只见她一个匀称的后颈极为好看,勾弯弯的倾斜,两条曲线流下,收入肩头的衣服里。头上,一条颜色淡银似乎真会发光的头绳在斜阳里金闪闪。

她在楼上看风景,彭碗儿以为自己只是在看她头的上丝绳,却不知怎么一时竟盯痴了,直着脖子望了好久。直到觉得颈子因保持同一份姿势久了,都僵得酸了,才茫然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只见那女子仍是一动没动地立在窗前。她在看着自己的风景,彭碗儿没看见风景,却觉得,那整个风景都集在她身上映入了自己眼帘。

这么各有所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天上夕阳的最后一点金边在云边一跳,也收到乌云后面了。街道上一时嵌进了一片铁青的乌黯,整个世界重又灰凉。彭碗儿揉着发酸的脖子,算才回过神来。

那个女人也终于回过头,露给了彭碗儿她的正面。

彭碗儿揉了揉眼……不信,又揉,真的是她!居然是她……她就是彭碗儿昨晚在醉好楼见过的那个“少年”,原来她就是灯儿姑娘!

“涵公子……”彭碗儿这时才想起那苹儿今早在月老祠门槛上叨叨咕咕自语的话。当时他全没介意,这时才忆起来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那晚在酒楼她会对自己突然发怒,也怪不得她……

彭碗儿只觉心里一片迷离恍惚,像一刻间突然了解了这女子好多,又似对她更加迷茫了。刚才她在他眼中还只是一道风景,单纯的,因为一条颈线而美丽得那么简单的风景。可这一点联想的浮起,却像一道时光之纱,突然绵延开来,遮在了她那略显憔悴的脸上,一下映射出好多彭碗儿不太想得清楚的过去从前。

【第六章 剔透骨】

那个女人……彭碗儿摇了摇头,今晚,他到底没敢去楼中偷那一根头绳。不知怎么,在他心里,他像很怕再去靠近这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什么?她是烟,是谜,是浮在冬季午夜街头的冷幽幽的雾,是站在楼头只给人无意间远望到的风景……

相见只有两面,但她给他的感觉,一切却都又那么迷离而强烈。不象彭碗儿惯常生活中的一切——彭碗儿惯常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明白而又真实的:那些街巷,那个穿绿衣服的苹儿,那个月老祠前的日光,那些城墙外面对甘五姑偶然涌起的义愤,包括他即将面对的生死,包括“七月十三”……那些都是明白而又真实的。

而那女人,却像他乞讨生涯中在午夜街头常常会看见的一层迷雾。

彭碗儿想到雾,没想雾就真的来了。

那雾弥漫在夜街上,自自然然地浮起,像路边沟里冒出的水汽。水汽在这夜街上冷凝,脏脏的带着点街沟的味道,不太好闻,也有些诡异。

彭碗儿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太注意。可那雾中的空气似越来越凉,比正常的五月的夜远远的要来得凉,有一种针砭入骨的刺痛的寒意,刺痛了他一个自幼习武的人本能的感觉。到他惊觉时,却已走到那一街夜雾的深处。

彭碗儿冷不丁地一下惊醒!他猛一抬头,一双晶亮的小眼就要刺穿那雾望出去:伏击!他第一个闪出的念头就是伏击!

他身子猛地要进,却突然是退,可退的样子才展露,身子却已变成左旋,接着他身形猛横向一扫,上身都晃出两尺了,足下却是向右前方冲去。

这一段身法他施展得极快,这是不折不扣的丐门正宗的“乞儿颠”。

只见一街的夜雾都似被他搅乱了,搅得那半透明状的灰白一片混乱,露出了些黑影幢幢。彭碗儿忽然止住。他停身的地方,却还是他刚展露身形之处——这么似前奔、似后跃,似左旋,似右挪的身法一一施出,最后,他立足之地竟根本没变。

可他身边的情形却已露出端倪,只听夜街中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呀,好身手!怪不得布舍人在六年前你还没长成时就许你他年必成一代好手,特意费心眷顾。看来,那个龙蛇首的眼光,果然是非同一般。”

然后,那个像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声音又是一叹:“你既这么厉害,我真的都有点好怕了。”

彭碗儿的一张小脸头一次难得的那么严肃了起来。他冷冷盯向那夜雾边际,口里冷冷道:“七月十三,你们可真够快的了!我正想找你们,没想你们先来了。”

却听“七月十三”中那个声音还是怯怯地道:“你也知道七月十三,那你该知道我好胆小的。我大哥新接了‘醉花荫’的生意,我好怕被人撞破,做不好挨大哥骂事小,丢了命事大,我怎么能不详查?这两天,一向没人敢碰的甘五姑跟她细聊过的江湖人就只有你了。我们,本来是想用她来逼出那个燕涵的。没想他没露面,倒让甘五姑先惹出了你这个麻烦来。”

彭碗儿哼了一声。布一袍当年一见他后,就难得地开口嘉许,是为他虽一向滑里滑气,但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一点连师傅也不能不夸他的。可他心底还是不由心惊:“七月十三”做事端的好机密!怎么,这么快,他们就已把自己的出身来历全都摸清了?他们原来真正的目标还不是“醉花荫”,自己也早奇怪他们没事盯着那些弱女子做什么,原来他们真正的鹄的是燕涵。追杀醉花荫中人原来只是他们在外围的一个试探。

可,他们是燕仲举请来的,南昌燕家的人自己算计自己家中的台柱是为什么?

只见彭碗儿长吸了一口气:“有什么道儿,你们就划下来吧。你们来了几个?我好大面子。你是‘七月’中的小七,还是‘十三’中的小十三?”

那个怯怯的声音说:“这个,却不能告诉你。过会儿,你死了,记住了我的名字,会找我来报仇的。我怕鬼。但彭碗儿,咱们都是以暗器名家,咱们就先斗斗暗器吧。”

说着,空气里一丝“嗖”的声音,一道丝一样的暗风突然袭来。彭碗儿侧颈一躲,可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杀手,真正的杀手是隐藏在那一声“嗖”下几乎无声的暗器。

他右手这时扣了个诀,那是他彭碗儿熟习的接发手法“食为天”。他右手拇指与食指如握空碗,虚虚一接,已兜住了一枚铁星,身子已是一旋,扬臂出手,放出的却是空的。只听他后背上机括一响,却向那发声处射出了一支暗箭。可袖箭起处,他才如空放的左手心忽冒出了一缕烟。只听夜街上突发出了一声低哼,是七月十三中的一个暗伏者已中了箭。却听先前那个怯怯的声音道:“天,你居然还练会了几乎见影不见形的‘冰夷’。我真的没小看你。今天,我们可有得斗了。”

对方来的绝不只一人,最少一共有六七人。好在彭碗儿是习练暗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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