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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也可见汉族的工艺品与饰物,中土文化气息渐浓。
许惊弦回头望向那一道隔开了锡金与中土的山脉,忽有些伤感,心头百味杂陈。随蒙泊国师初入锡金时,暗器王林青刚刚在泰山绝顶上死于明将军之手,他怀着满腔的仇恨,一心要学成武功替林青报仇。如今三年过去了,羸弱的身体已变得 健壮,稚嫩的心灵已更加成熟,武功虽未大成,但已有了与敌一搏的信心和勇气, 唯一不变的,仍旧是对复仇的强烈渴望。当他愤然离开御冷堂时曾下定决心不再 回来,但此刻却不由回想起那些日子、那些人,多吉的爽朗、白玛的温婉、桑瞻宇的妒忌、达娃大叔的呵护、宫涤尘的情谊…”,还有那些日夜刻苦练功后的疲倦、独自 一人在黑夜里许下的誓言、每晚入眠前对自己默默的鼓励…… 就在这将要离开的一刻,他突然有许多的不舍。
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生命中的经历无论是好是坏,都是无法随意丟弃的,就 算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他也永远割舍不下那一段属于他自己的少年时光。
许惊弦走走停停,也不与人多打交道,心态如同一名旁观红尘的隐者,既品味 着夜行于野的的孤独,又感受着久违的风土人情。这一路上不知翻过几座高山,走 过几片草原,越过几条大江,渴饮江水,饿了吃些干粮,寂寞时便与鹰儿说几句话, 更多的时候则是抱剑沉思,感受天地自然间的神秘力量,品味着剑道之真谛。
离开中原不过短短三年的时光,他身上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剑客。
这日清晨,许惊弦来到一座小县城外;正要进城,忽又望见城中住户家门口挂起几笼纱灯,才想起今日已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想象着家家户户团圆合睦的景象,许惊弦不由忆起儿时与义父许漠洋共度的 时光,便略有些酸楚,不愿入城,本欲绕道而过,抬头却见到城关上写着两个大 字一峨眉。他心中一动,想到那峨眉山乃是天下有数的佛教名山,适逢佳节何不 去游览一番,也算聊以自慰。
许惊弦本想找个人问路,谁知却发现行人见到他似有嫌恶之意,纷纷避开绕 道而行。原来他从御冷堂带出的包袱早已在雪崩时丢失,并无衣物替换,身上穿着 的羊皮袄早已破损不堪,但他一门心思都放在练功之上,全然未注意到自家的装 束,此刻才惊觉自己活脱脱就像一个流浪的锡金少年,难怪惹人厌烦。傲气涌上心 头,便强扯了一名汉子打探道路,那汉子虽生得远较许惊弦粗壮,但见他衣衫破旧,又携鹰佩剑,匆匆答了话便仓皇逃走。
许惊弦也不顾路人侧目,大摇大摆往峨眉山行去。
峨眉天下秀,果然名不虚传。虽只是初春时节,已是漫山遍野的葱葱郁郁。和风卷走了寒峭,明媚的阳光由叠叠树阴间投射在山道上,撒下言地碎银般的光华,远处雾霭重重,浮云嬉山,谷内溪水潺潺,鸟雀低鸣,再有那一抹澄碧绿意袭入眼 底,透入心间,令人欣然欲醉,陶然忘忧。
在山下望见一间大寺院,乃是报国寺。殿宇四重,掩映在苍松翠柏间,更有巨 钟、瓷佛与铜塔,极具禅意。许惊弦漫步入内,此刻时辰尚早,并无上香许愿之人, 偌大个殿堂中就只有他一位游客,乐得清闲。峨眉山为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供奉着 普贤菩薪,他刚刚在大殿的佛像前叩了了个头,便听到钟鸣之声由山顶上遥遥传 来,经久不绝。原来那峨眉山顶的万佛寺敲钟颇有讲究,晨暮各敲一次,每次紧敲 十八次,慢敲十八次,不紧木慢再敲十八次,如此反复两次,每日共一百零八次;象 征着全年十二个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气候,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与杂念…
许惊弦自幼精研《天命宝典 》,虽是传承于道家,但这绵延的佛钟之声亦引发 了他悲天悯人之情,一时心生虔念,便盘膝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诚心祝祷,一面追 想往事,感怀自身境遇,浑如老僧入定。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传来轻轻一声响动,将他从迷茫往事中惊醒。抬头望 去,却见一道黑影已从大梁之上朝他飞扑而下…。
许惊弦悚然一惊,此人不知何时藏于殿中,若是趁方才自己神思不属之际发 招,必难逃其毒手。他脑子里尚未回过神来,身体已做出反应,平平往后移开数尺, 避开对方的飞扑之势。眼角余光瞅见此人一身青色劲装,面蒙黑纱不见嘴脸,唯有―对亮如晨星的阵子瞪视着自己,眼中满是愤色。
青衣人一招击空,亦不纠缠,腾身往殿外奔去。许惊弦起身便追,不料那青衣人足尖轻轻一扫,挑起佛像边香炉中的大团香灰,劈头盖脸朝他撒来,口中还冷喝道:“可恶的臭小子,害我蹲得腿都酸了,请你吃一把香灰…〃听声音娇雉,似是一位女子。
许惊弦只恐灰中有毒;急忙闪身避开,经此稍稍—耽搁,等他再追出殿门外, 对方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当许惊弦入寺之时,恰好那青衣人已在殿中,或有隐情不愿与陌生人朝 面,便跃上大梁。本以为许惊弦无论是参神拜佛还是请香还愿,最多也不过片刻工夫,一会儿便会离开。谁知许惊弦听闻晨钟长鸣心有所感,竟在佛像前静坐冥思长达一、两个时辰。那青衣人在梁上搏伏良久,终于失了耐心,忍不住现身而出……
许惊弦想通原委,不由失声而笑。此人能无声无息地藏在自己头顶上许久,当是江湖上少见的高手。他故意避人耳目,行迹可疑,或许是要对付另外的敌人,却阴错阳差地被自己拖了两个时辰,难怪气恼不休。若是依他以往的的性格,必会想法追查这神秘青衣人的来历。但方才在佛像 前长坐冥想,心态变得平和,不愿再涉及江湖恩怨,也就一笑作罢。
离开报国寺后,―路拾阶缓行,经过‘洪椿晓雨〃、〃白水秋风〃、“双桥清音”“灵岩叠翠”等数处景观,时而又有猴群穿出山林,与游者嬉闹玩耍,甚至抢夺食物,惹人捧腹。许惊弦渐觉心情舒畅,嘴边还哼起了小曲,扶摇似也感应到主人的心意,欢声长鸣,振翅飞入云层深处。
待上到金顶时,暮色已降。许惊弦本就打算夜宿山顶,第二日一早观日出云海等峨眉胜景,也不去打扰金顼寺庙的僧侣,自已寻到一个小山洞,先给扶摇喂食,再自己吃些干粮,默想着弈天诀,闭且打坐。走了几日的山路,终也有些疲倦,渐渐睡去。
到了夜半初更时分许惊弦忽被扶摇的叫声吵醒,揉揉蒙胧睡眼,只见前方隐 有数点灯火闪耀,在树影旳掩映下跳荡不休,仿如鬼火。他大感好奇,记得那个方 向明明是一处绝壁,为何会有灯火?莫非便是峨眉山传说中的圣灯?不过听说圣灯往往在月黑风高之时方才出现,而今夜明月高悬,难道是另有古怪?又猜想或许是 在报国寺内遇见的那位青衣蒙面人……
许惊弦再也睡不着,便往那灯光处寻去,穿过一水片树林,眼前竟是一道雄伟险峻的百丈绝壁,月光下俱见层层薄雾袅绕着崖身,极显幽邃空灵,崖底隐见岩壑交错,奇石突兀。崖顶上立着一道青色的人影,手执一盏纸灯,默然往那虚空中一送,那灯便平平飞入茫茫雾气之中,缓缓坠入深渊消失不而在青衣人的脚下,还有数十盏早就 扎好的纸灯。
许惊弦瞧得真切,微觉惊讶。虽然瞧不清对方的面容、但缺身形上判断并非清晨在报国寺所遇见的哪位青衣蒙面人,而那些纸灯皆似用上等宣纸所制,绵软轻薄,份量极轻,但青衣人随手一送如推重物,这份举轻若重的功力实非等闲,分明身负惊人武功。但 若说点灯祭神拜祖,何需在此半夜无人之际故弄玄虚?莫非是鬼魅山精傲怪?
青衣人显然已听到许惊弦的脚步声,却并不回头,口中淡淡道:“重赴旧约,传灯舒怀,一时忘形扰君清梦,还请见谅。”彬彬有礼的语气中却流露出拒人千里之 外的冷漠。
听青衣人开口说话,许惊弦暗舒一口气,眼前至少并非鬼魅做怪,心想今夜是元宵节,一般人都在家中安享天伦,他却为何半夜来到山顶,莫非也如自己一样无 家可归? 一念至此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意,反正被夜风一吹再无倦意,索性坐于一 旁,静观青衣人放灯,权当陪他。
青衣人不再搭理许惊弦;俯身重又拿起脚下一盏纸灯。他的左肩似是有伤,行动间略有不便,但擦火、点烛、挥手、放灯……手法极其熟练,节奏更是丝毫不乱, 每个动作都衔接得天衣无缝,没有间隙。只有经过特别训练的人,才可以做到如此平稳而精确,不浪费一点力气。
两人各怀心事,无言地望着一盏盏逐渐飘远的纸灯,直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青 衣人才将十几盏纸灯尽皆放飞,等那最后一点亮光在纵横弥漫的雾气中消失后,两人如有默契般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青衣人遥望云深之处,缓缓踏前半步,喃喃自语般道:“这里常年云锁雾绕,望 之如入仙境,所以每年都有无数妄想成仙的善男信女由此跳下,故得名舍身崖。不过我倒觉得,这个名目才更容易引发轻生的念头……
许惊弦听得一愣,暗忖莫非此人真是来舍身崖寻死的?瞧那青衣人只要再前移半步,就会掉入万丈深渊之下,欲要上前拉他回来,却又怕他被自己一吓反而失 足,灵机一动:“为何还留着一盏灯未放走?”料想只要引得他回头,便可救他一命。 青衣人果然转过身来,语气惊讶:“你如何知道还有一盏灯?”忽又无奈苦笑, “可惜不知我送走的那十六盏灯中,哪一个代表你的亲友。”
他年约二十六七,第一 眼的印象不是那英挺的剑眉与冷峻的面容,而是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寞色,如 同江南三月的烟雨,带着一分凄凉与九分惆怅。
许惊弦大奇:“这些灯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明知故问。”青衣人落在显锋剑上的目光微微一亮,“未出鞘已露锋芒,若能死在此剑下倒也不冤。”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只怕老兄是误会了。”
“每年此时,我都会到这里放十七盏送魂灯,你若不是来杀我的人,如何知道准确的数目?哈哈,若是我能死在这个地方,倒是有趣。”青衣人□中谈论生死之事,面色却宁静如初,仿佛他关心的并不是谁来取自己的性命,而是死在何处。
那一瞬间,许惊弦注意到青衣人眼神凄惘,幽邃如深海。那是一种将痛楚压抑到极致后的漠然,看似已解脱,但只要稍稍触动,就会卸下面具流臑出往日的点点伤痕。他心头不由浮起那一句“伤心人别有怀抱忽觉悲从中来,一时说不出话。 青衣人仰首望向夜空,轻轻叹道:“从今日起我已埋剑弃武,你若杀我决不还 手,就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要我的命了。”他静立原地不动,空门大露,似是等着许惊 弦动手。
许惊弦苦笑:“兄台必是误会了,我与你素不相识,刚才只是担心你有轻生之念,所以故意说还有一盏灯诳你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