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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政客官家的龌龊事我可不懂──不过朝廷里有冰族收买的说客,这一点我倒是相信,不然以他的本事,也不会打了那么多年都打不下来。”清欢又吐了一颗樱桃核出来,懒懒打了个酒嗝,“还是让你家男人见好就收吧!他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
殷夜来微笑:“他心里可比谁都明白。”
“这倒是。这点手腕都没有的话,那个平民出身的家伙也爬不到如今的位置。”清欢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过他也是个不解风情郎心如铁的主儿,只晓得带兵在海上打仗,却将这样的美人留在叶城这虎狼窝里,真是难为他放得下心。”
殷夜来不以为然:“看你说的,好象我是需要人照顾的女子一般。”
她起身捧了一个缠枝花纹样的翡翠香炉,在帘子里绕行了一圈,让清淡的香气散布在房间里,蹙眉:“一身的酒气,熏得我房里到处都是。”
“要是嫌弄脏了你的地方,我走便是。”清欢被说的无趣,一个打挺跳了起来。
“现在不行。”殷夜来却按住了他,“还是在这儿多待几天吧,等这件事平息。”
“怎么,还真要我躲啊?”清欢禁不住冷笑了一声,“这种不知好歹的小纨绔,老子不用剑都能直接阉了他去!还要老子躲着?放屁!”
他说的粗野,殷夜来忍不住地笑:“好了好了……真是个火爆脾气。我知道你厉害,不过慕容家好歹是叶城之主,你总不能真的把他家的长子给杀了吧?──慕容逸虽不成才,他弟弟却是个人物。”
清欢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不愿看到我和慕容隽那个小白脸起冲突。”
殷夜来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下,然而很快掩了过去:“呵,我当然不怕慕容家把你怎样,反而是怕你一怒之下把人家怎样了──堂堂空桑剑圣,为一个青楼女人争风吃醋,和市井无赖打架,传出去很光彩么?”
“……”清欢无言以对,许久才挠头道,“算了,卖你这个面子,不和他一般见识。”
“这就对了。”殷夜来掩口轻笑,拿过一坛美酒放到他胸口上,“算我求你,后天观潮节之前乖乖在这里躺着喝酒,别再出去闹事了。”
清欢鼻子一抽,失声:“哇,五十年陈的大内秘制冷香九珍酿?!”
“白帝去年冬天行猎时赏的,整个云荒一共也不过十二坛。墨宸特意为你留了一坛,”殷夜来微笑,殷勤相劝,“他说他还藏有更好的酒,等从西海上凯旋回来,便要请你去一起对饮呢!”
清欢脸色一沉,鼻子抽了抽,不做声地将那坛酒放到了一边。
殷夜来看得他这般脸色,蹙眉:“还是不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想结交我,绝对居心叵测。”清欢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正色道,“妹子,白墨宸这般的枭雄人物,绝非可托终身的良人。我劝你一句:和这种人早断早了,否则迟早引火上身──十年前哪怕你跟了慕容隽那个小白脸,也都比跟了这种人强!”
“又说这种怪话!”殷夜来秀眉微微一挑,第一次沉下脸来。
“我真是不懂你们女人。”清欢长声叹息,苦闷不已,“特别是下了床之后。”
“不懂就闭嘴,别满口柴胡!”殷夜来忽地翻脸,甩袖起身,“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和什么人在一起,住哪里,我自己能决定,轮不到旁人摆布。十年前我既决意跟了他去,如今便不会再回头。”
她一直是烟视媚行的女子,然而此刻一翻脸,语气却似刀兵般凛冽。
空桑剑圣不再说话,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话说回来,当年你为什么跟了白墨宸?”清欢叹了口气,“我一直想不通。”
“自然是有原因的。”殷夜来的脸色缓了下去,淡淡,“不过如今也不必谈了。”
“他是入赘的驸马,又不可能给你什么名分。难道你准备一辈子都呆在这种地方?”清欢苦笑了一声:“小白脸虽不可靠,这种老狐狸却更不可靠。你离他远些,早点给自己找条后路──依我看,白帝一退位,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只怕祸事会接蹱而来。”
“我心里明白,”殷夜来的脸色有些复杂,咳嗽了几声,“但我不能离开他。”
“离不开?”清欢火爆脾气又上来了,一拍桌子,“你跟着他那么多年,至今还是见不得天日,连个小老婆都不算,还要在这里做个娼妓,为什么离不开?真是自甘下贱!”
唰的一声,一杯热茶泼在他脸上,把下半截话打断。
“就算自甘下贱,”殷夜来冷冷道,“也是我的事。”
“他娘的!怎么不关我的事?”清欢在榻上跺脚,暴跳如雷,恨铁不成钢,“如果你不是我妹子,就算死在我面前我都懒得说你一句!”
“你又不是我亲哥,”殷夜来的语声却冰冷,“可别记混了。”
空桑剑圣猛然一震,脸色苍白,似是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沉默中,只听外面脚步声传来。帘幕一动,有小婢低声禀告说有客到访。殷夜来正在气头上,不由微微蹙眉,低叱:“不是说过已经入寝了么?夜深了,让他回去罢!”
那个叫做秋蝉的丫鬟迟疑了一下:“可是……来客似乎是缇骑的人。”
“缇骑?”房间里的两个人都不由吃了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
伽蓝帝都和陪都叶城,乃是云荒的中心。两京之内驻有缇骑和骁骑两支。其中骁骑军为昔年西京将军亲自建立,负责京畿附近的守卫,而缇骑则直属于皇帝,负责天下刑律,一向低调秘密。此刻无缘无故半夜上门来,倒是让她心中一跳。
难道墨宸的那些对手又有什么动静了?还是……还是冲着她来的?十年前那件事,这个云荒上也几乎没有人再知晓了吧?又如何能翻出来?
两兄妹对视一眼,清欢下意识地翻身坐起,挡在了殷夜来面前。
室内陡然紧张,秋蝉却浑不觉察,只怯怯道:“缇骑大人说,他们是来找九爷的──小婢回答说不知道九爷是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来。但缇骑大人说小姐你自然会知道。”
“九爷?”殷夜来吃了一惊,看了一眼清欢。
“找我的?”清欢也吃了一惊,却松了口气,抓抓脑袋,低声,“干嘛?难道官家也插手风月场上的争风吃醋?……莫非是都铎那个家伙发疯了?”
秋蝉在帘外轻声转述:“那个缇骑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若是这几日九爷来了小姐这里,麻烦转告一声,让他去一趟朱衣局──说:有个六十年一遇的大案子请九爷前去帮忙。”
“六十年一遇?什么陈年旧案要……”清欢嘀咕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蓦地变了颜色,大失常态地直跳起来,“哎呀……哎呀!”
“怎么?”他这一声大叫让殷夜来也变了脸色。
“六十年?我这日子过得可真糊涂……难道真的到时候了?他娘的,这回事情可闹大了!”清欢彷佛活见鬼一样,也来不及收拾满桌的金珠宝贝,抓起案上那把秤,急速冲下楼去,“大事不好!妹子,我先去了,帮我看着这堆钱!”
“哥!”殷夜来临窗唤了一声,然而清欢却是头也不回地去了。
她独自凭栏,怔怔地看着雨幕,微微咳嗽,心绪缭乱──缇骑找他,究竟所为何事?莫非是慕容家大公子的主意?还是真的又有什么大案子要查?他这次一去到底是凶是吉,又何时能再见面?
离那一场猝不及防的噩梦已经十年了。
那一场变乱之后,并肩长大的他们分隔两地,甚少联系,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如今,她成了叶城花魁,他成了空桑剑圣,越走越远,一年一度的见面时候往往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随便把酒说说风花。
人和人之间,即便曾经多么亲近,最后也只能落得如此么?
她默然想着,忽然又觉得一阵寒意逼来,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毫无来由地一阵心跳,彷佛有什么在夜里紧盯着自己。殷夜来猛然回头看向窗外,然而外面只有雨帘细密,檐下红灯飘摇,并无半个人影。
“小姐。”身后传来细细的禀告声,却是春菀站在了帘外,“您的药煮好了。”
殷夜来从春菀手里接过药,只一闻,便蹙起了眉头。
“今日血蝎的份量放得多了一成,味道有点重。”春菀轻声解释,“如今是冬至了,天地大寒,小姐应该提前注意一些才是。瑶草的份量倒是少了,只放了半支。”
殷夜来忍住胃里的翻涌,屏气一口喝了下去,用手绢擦了擦嘴角。
春菀看着她喝下去,这才收了杯盏,又道:“刚刚楚宫那边有信来,说玄凛皇子一行去了她们那里。”
“楚宫烟月?”殷夜来喃喃。
“是的,”春菀低声,递上了一物,“这是那边姐妹传来的消息。”
“哦。”殷夜来淡淡应了一句,拿过来看了看,“难为她们如此用心。”
那不是信笺,只是一张薄薄的丝绢,上面的字写得极其潦草,色泽殷红,香气馥郁,似乎是女子在宴席间隙里,偷空用簪子蘸了胭脂盒里的胭脂匆匆在丝绢上涂抹而成。上面写着几行字,说的是席间一些谈及的敏感话题,以及各位高官权贵的秘闻。
殷夜来默不作声地看完,便将那张丝绢扔到了窗外的檐上。冰冷的冬雨密密洒落,字迹转瞬化开,洁白的冰绡上沁出一团殷红色的胭脂痕来,宛如美人的唇色。
她咳嗽了几声:“明日你发个密信给他吧。”
“是。”春菀低声回答,顿了顿,道,“不知白帅这次海皇祭回不回来。”
“应该不回来了吧,听说前方战事吃紧──对了,”彷佛想起了什么,殷夜来打开梳妆匣,“把这个拿去给玲珑阁,给我打一支赤金累珠的凤簪来,不要计较工费物力,只求美轮美奂便是──记住,得用这个琢成珠子,串成凤嘴里的那一挂流苏。”
春菀诧异地接过来看了一眼,却是一支上好的红珊瑚。
“是他从西海上给我寄来的,”殷夜来口气淡漠,“难得他百战之中还有这份闲心,等他回来,我得插上这支簪子去给他洗尘──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啊。”
“嗯。”春菀应着,心里诧异于小姐说话时语气的冷淡。
──这般手段,和应酬风月场上其他恩客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已经位极人臣、独揽军权的白帅,长年在外带兵,在女色的事情上向来淡漠,平日极少出入声色犬马之所。而因为是入赘帝王家,身侧也并无其他贵族那样的三妻四妾,被朝廷上下称为不近女色的真英雄真豪杰。没有人知道他和殷仙子是怎么好上的。作为贴身侍女的她,也只知道早在小姐还在戏班里的时候,他们便已经有了往来。这些年来小姐和白帅的交往转入了地下,极其隐秘,当真是夜半来天明去,讳莫如深,渐渐不为外人得知。
但很久以来,就算是她,也不明白殷仙子和位高权重的白帅之间到底只是逢场作戏、想找个靠山呢?还是真有一份情意在?
正如多年以来,风月场里从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猜透她的心。
四更时分,非花阁的最后一盏灯终于也熄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黑暗一片。
小丫鬟秋蝉离开后,殷夜来在垂着纱帐的榻上沉沉睡去,小臂横在额头。夜凉如水,有隐约的欢声笑语传来,是楼下尚自未曾停歇的风流喧闹。窗外雨声无尽绵延,敲击着瓦当,发出拨弦般的叮当声。她就在这样细密错落的声音里沉沉睡去。
“杀了他吧!不杀了他,我们就没活路了!”
“这个畜生,衣冠禽兽!”
黑夜里,不知道哪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耳语,恐惧而惊惶,仿佛是好几个女子在相互说话,语气颤栗地商量着什么。那些声音是那样的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