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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就算是翻过去了,说不定还会落到墙那边严阵以待的士兵们手里。
琉璃一边叹着气,一边从行囊里翻出了长索,牢牢地系在金箭的末尾,然后张开了弓,瞄准数丈高的墙头。无论怎么着,还是得翻墙回家去,否则十月十五日那一天不见自己回去,铜宫那边非要翻过来不可。
她眯起眼,抬头寻找着箭头可以钩上的地方,不知道为何,抬头看着看着,忽然隐约觉得头有些痛,眼睛怎么也无法凝聚。
忽然,眼前一花。一双黑色的翅膀从墙后升起,遮住了她的视线!
“黑儿!”她失声惊呼。
那一对比翼鸟不知从何处返回,飞越迷墙翩然落地,侧过头亲热地蹭着她,发出咕咕的低语──“刚才去哪里啦?”琉璃反手打了它一个爆栗子,嘀咕,“差点被你们害死……刚才我真的几乎完蛋了!”
“刚才怎么?”忽然间,有个声音问她,“遇到什么什么事?”
“啊?”她看着朱鸟背上坐着的青衣男子,吓了一跳,失声,“父亲?”
那是一个四十许的男子,眼神宁静深邃,面容有西荒人的特点,五官深刻,半张脸上线条利落,显得英俊而沧桑──然而可怕的是另外半张脸都没了皮肤,彷佛被火舌舔过一般狰狞可怖。太阳快要升起,大漠已经开始有些酷热,他摘下了平日戴的纯金面具,似乎想要透透气,这让被毁的面容更显得触目惊心。
──这个人,正是如今铜宫的主人,卡洛蒙家族的族长:广漠王雅格。
然而,这个被称作“父亲”的人却对着自己的女儿单膝下跪,回过双手按在胸口,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恭谨地禀告:“在下来迟,让少主受惊了。”
“起来吧,我没事。”被父亲如此大礼对待,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居然坦然受之,只是歪过头看了看他的身后,问,“没人跟来吧?小心别被人看到了。”
广漠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少主放心,在下让所有下属都在外面等候。”
──卡洛蒙世家本来是盗宝者的首领,体内流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液,而雅格王子昔年的脾气也是出名的桀骜不驯,如果让那些下属看到他这样对一个少女恭敬有加,只怕所有人都会觉得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就好,怎么着我都算是你‘女儿’,可别被人识穿了。”琉璃松了一口气,看了看那两只比翼鸟,皱着眉头问广漠王:“不过,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该在铜宫么?”
“少主勿怪。眼看海皇祭的日子逼近,镇国公慕容隽已经派人来铜宫迎接,”广漠王回答,“而少主好几个月杳无音信,让在下很是担心,所以不得不从帕孟高原直下博古尔大漠──好容易在迷墙这边看到了比翼鸟的踪迹,才知道少主就在这附近。”
“原来阿朱阿黑是去接你了呀。难怪……”琉璃皱起了眉头,有些不高兴,“刚才你可差点把我给害死了!”
“少主遇到危险了么?”广漠王有些紧张,“难道是在狷之原遇到了魔物?”
“还好,我有天翼古玉,倒是不怕什么邪魔──”琉璃叹了口气,回手抚摩着胸口那一块古玉,“反倒是遇到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差点就出了事情。”
“少主莫非进了神山?”广漠王脸色登时一白,只觉得后怕,“那个地方可去不得!少主这些年在云荒到处游荡也罢了,如果去了那里,可真的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我对若衣发过誓,一定要保证少主在云荒平平安安。”
“若衣若衣,你就知道若衣!”琉璃听到他又开始提起那个,只觉得头痛,连带着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嘀咕,“好了好了,看在若衣姐姐份上,我听你的话便是。”
“在下怎敢勉强少主?”广漠王单膝下跪,“只是少主身份尊贵,万一在云荒出了什么事,在下百死莫辞。”
“我只不过想多去一些地方看看嘛……你也知道我出来一趟是多么不容易。不多走走,日后到了天上,会一辈子遗憾的。”琉璃翻身上了朱鸟,了一下,眼神忽地黯然:“不过,出来了这一趟,再回去,可能会更难过吧?”
广漠王将琉璃扶上鸟背,听得最后一句话,眼神变了一下。
她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原来心里是这般明镜似的清楚。
“唉,其实这四年来我已经很开心啦~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比别的族人一辈子都强。”琉璃仰起头,看着湛蓝色的天宇微笑,“要知道,在南迦密林里的时候,我只能透过头神庙的窗棂格子看蓝天呢……永远只是那么支离破碎的一小块一小块。到了这里,才知道真正的天和地是什么样子。”
广漠王反而有些惊诧。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名为“女儿”的少女,眼里有着他所看不到底的东西,完全不像是一个外貌只有十七八岁的孩子。
她,到底是几岁?又是什么身份?
──三年前,重伤垂死的他被若衣带回了故乡,来到了南迦密林里隐族居住的城市。那个神秘的城市被称为“云梦之城”,位于密林的最深处,全部由一种巨大的芦苇搭建而成,每一根空心的苇杆高达一丈,轻巧而庞大,高高悬在通天木的最顶端。传说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随着风缓缓移动。
那个城市里的人们自称是云浮翼族留在大地上的后裔,神庙里供奉着三女神,他们长年与世隔绝,却拥有着超越云荒人类的惊人文明。
被若衣带来的他,是数百年来第一个穿越密林来到这个城市的异族人。他的到来引起了族里的争论,有人主张救他的性命,有人却对让一个外人随意进出城市深怀戒心。经过若衣的苦苦哀求,隐族的女族长命令巫医用一种奇特的白色药粉挽救了这位垂死的人──然而,作为代价,他却被托付了一项奇特的使命。
隐族族长打开神庙的门,将一个少女交到了他的手里。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穿着一身洁白的羽衣,身上披满了璎珞,静静地坐在巨大的三女神像肩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手掌上停着两只正在歌唱的加陵频伽鸟──在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瞬间,沙漠里来的王子心里猛地一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敬畏和恐惧。
这个孩子的肩后,居然有着雪白的双翼!
那,难道是传说中的云浮纯血翼族?
看到有生人进来,那个少女万分欣喜,展翅从巨大的神像上飞落,在神殿里盘旋了几圈落到族长身侧,亲热地拉住了族长和若衣的手,叽叽喳喳的说话。然而,族长却是长时间地注视着这个孩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忽地拿出一块古玉,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在古玉套住脖子的瞬间,少女发出了一声惊呼,背后的双翅陡然间消失了。
“封住你的翅膀,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在云荒生活。”隐族族长叹息。少女惊喜地叫了起来,显然已经在神庙里呆得腻味,族长转过头看着雅格皇子,提出要他带这个少女离开这片森林,去往云荒暂时居住一段时间,一直等到天上出现第一次月蚀的时候、再把她安全地带回来──
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族长便同意破除千年来不与外族通婚的规矩,准许他迎娶若衣为妻。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也为了若衣的嘱托,他遵守约定从南迦密林里把这个神秘的孩子带出来,对外宣称是自己的私生女儿,呵护有加,百依百顺。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真正身份,也恪守诺言从来不追问。而这个有着少女外表的隐族人也一直独来独往,不曾向任何人、甚至是名义上的父亲坦露过心声。
她是谁?为什么会住在神庙里?为什么又被送到了云荒?
──这一切完全是个谜题,就如那个在南迦密林里随着青水迁徙不定的民族一样,令外面世界的人们无法琢磨。
唯一肯定的是,在云荒的四年里,这个来自密林的少女一直不曾长大,始终保持着他第一次在神庙里见到她的模样。除了肩后那一对被封印住的翅膀外,她与常人无异,只是有着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在短短的几年里,孤身走南闯北,几乎走遍了云荒东西南北。或许因为有着古玉的保护,她也一直没有遇到真正的危险。
然而,唯独这一次从狷之原回来,她的神色却有些异样。
“少主,你在狷之原到底碰到了什么?”他忧心忡忡。
“碰到了一群疯子,”琉璃忽地笑了,“听了很多梦呓一样的故事。”她没有再对广漠王详细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鸟儿的脖子,低呼:“阿朱,阿黑,我们走啦!”
比翼鸟噗拉拉飞起,一只驮着琉璃,一只驮着广漠王,双双越过了迷墙。
就在同一时刻,太阳跃出了碧海,初晨的日光从天幕洒落,笼罩在她身上。在那一瞬间,琉璃忽然间觉得一种奇特的恍惚从心底升起,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隐隐约约中有什么在迅速地远去,宛如潮汐一样从她脑海里退远。
“少主?少主!”广漠王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显得吃惊非常,“你……你怎么了?你的后背上忽然……”
“我的后背?”她喃喃,反手摸了摸,“怎么了?难道翅膀长出来了?”
广漠王乘着黑鸟迅速赶上──初升的日光正好照在她的后背上,在琉璃的后心处,赫然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手印!
“是咒术!”他飞过去,焦急地问,“你中了谁的咒术?”
“我没事……只是忽然好困。”琉璃模糊地自语,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奇怪,才大清早而已啊……我要睡过去了么……”
一语未毕,一种奇特的力量压了下来,不容抗拒地阖上了她的眼睛。
她失去了神智,手臂一软,再也抱不住朱鸟,从九天之上落下。朱鸟发出一声长啸,旁边一道黑色的闪电掠来,黑鸟迅速展开翅膀将跌落的少女托起。两只鸟比翼飞起,双双远去,飞向了帕孟高原。
广漠王抱着“女儿”,心急如焚地探着她的鼻息和脉搏──幸好,她只是睡去了。
少女在蓬松厚软的羽毛里沉睡,阳光洒满她的脸颊。
西荒在身后远去,一切都在远离,从她脑海里如退潮般消失,滔天的浊浪从四处扑过来,淹没了一切。在过去一日之内经历的所有人和事,都渐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再不能辨别。
─
十月十日,九公主琉璃被带回了卡洛蒙家族所在的铜宫。广漠王对慕容家前来迎接的人说女儿在外出时遭遇不测,受了轻伤,所以不得不乘坐马车前去叶城参加海皇祭。
广漠王一行,于十月十三日顺利抵达了叶城,入住早已安排好的秋水苑。
九公主很快恢复了生气,依旧活泼外向,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切彷佛都非常顺利,和往年没有任何不同。然而,包括父亲在内,没有一个人知道琉璃到底在迷墙背后的狷之原上遭遇了什么──
连她自己,也已经将其遗忘。
“别担心,她会全部忘记。”溯光望着碧空里远去的飞鸟,淡淡。
是的──在昨日翻入迷墙时,这个偶遇的少女脱口道破了辟天的来历,为了以防万一,在那时他便已经在她身上施了术。那个术法可以将一日之内的记忆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就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
迦楼罗,破军和剑圣,命轮和转生……当然,也包括他的存在。
这一切,在清晨第一缕日光照耀到她身上时,便如露水消失不留一丝记忆。他们两个,就如在茫茫的黑暗大海上偶遇的两片浮萍,乍然相遇,刹那间便又随着洪流各奔东西。
光阴无情,等到他下一次来到云荒,估计这个小丫头早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