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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叹了口气:“其实我早些年就已经做好了安排——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打下的这片家业就全交给我妹子了。”顿了顿,又道:“当然,如果夜来她不喜欢做生意,也可以盘掉所有店面和地产。”
“我粗粗计算了一下,目下我的所有资产,扣除借给镇国公府的那一百万之外,折算成金铢,应该有一千五百万左右——至于裕字号的三大钱庄的价值一时无法折算,她可以将其交给现任的几个掌柜继续经营,每年大概有超过一百万的纯利。”
白墨宸身在高位多年,然而此刻握着这样一本账簿,也有些变了脸色。
“怎么,”清欢白了他一眼,“你觉得这很奇怪么?”
白墨宸点了点头,想了想,却又缓缓摇头。
“嘿,在你眼里,老子是不是从来就是一个好勇斗狠的青皮无赖、跑码头闯江湖的暴发户?”清欢苦笑起来,“这回我这个大舅子让你吃惊了?哈哈!”
白墨宸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
清欢在他的目光里有些不自在,叹了口气,摸着腆出的肚子:“老实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师父又死了——这些年来我靠着这笔钱翻覆天下,该吃的都吃过了,该玩的玩过了,如今只不过是原物奉还罢了……至于多出来的部分,就算是我给她的陪嫁吧!”
“这可是一笔大礼。”白墨宸低声,“你想清楚了?”
“其实这真不算什么——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不是什么真正的问题,这些年来老子算是看明白了,”清欢长长叹息了一声,抚摩着圆滚滚的肚子,“钱没了可以再赚。反而是有些东西,是怎么也不回来的……譬如我妹子的命,还有这昔年才两尺的小腰身。”
听到这里,沉默如白墨宸,也忍不住笑了一笑。
“好了,不罗嗦了。”清欢没有继续说下去,看了一眼白墨宸,神色似笑非笑:“有了这样一笔钱,足以倾覆天下——这样一来,我家夜来也算是足足配得起你了吧?”
“错了。一直以来,是我配不上她。”白墨宸肃然回答。
“但愿这是你真心的话——不过,其实多年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哈哈!”清欢笑了一声,一抱拳,“得,时间不多了,我还得先去看一个相好的女人。先走一步,这里就拜托你了!”
“好。”白墨宸断然回答,“你尽管去。”
“等你回来,一起喝酒吧!”顿了顿,这个沉稳如一块钢铁的男人道,“要知道,我这一生还没有结交到一位可以在一起放心喝醉的朋友。保重。”
他说的很低沉,并没有直接说明什么,然而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好!”那一刻,清欢只觉得热血从心头涌起,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声,“就凭你这句话,老子拼死也要留半条命回来,再喝完你的酒!”
他再不多说,手在窗台上一撑,胖胖的身躯跃起,立刻消失在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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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向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居然一起进了密室,谈了半天也没见出来,殷夜来不由眼里露出一丝好奇。默默想了一会儿,没有一个头绪,便歪着身子斜靠在榻上,在伤痛和困倦之下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堇然!堇然!”梦里有人在唤着,伴随着阵阵的海涛声。那样的遥远而急切,似乎是想从时空的另一端伸过手来抓住她。
她认得出那是谁。
然而,不是已经晚了么?随着十年前那一场大潮的消散,在十字路口做出了抉择的她一路走来,早已不能回头——如果,当时的他能够伸出手拉她一把,或许她也不会就这样被命运的潮水卷走吧?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伸出手,尽管他有那样的能力:因为他要先顾上他自己,要夺取叶城继承者的位置,要在父亲面前做一个好儿子。
所以,他没有对处于危难中的她伸出手来。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和拼搏,虽然各自的境遇高下不同,在本质上却是一样——贫苦人家出生的她是为了生存,而钟鸣鼎食世家的他则是为了权力。在这两种巨大力量推动下,他们在那个十字路口背向而驰,终于背离了彼此。
那时候她年少,还不懂得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十年后她才明白,有时候,当一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就像是溺水者需要一根稻草,虽然明知抓住后也未必能真的挽救自己,但她所需要的,可能仅仅只是抓住那一丝毫无用处的慰藉而已。
如果那个时候他不在那里,那么,以后他也永远不需要在了。
“堇然!”那只手伸过来,拼命地想抓住她。
晚了,晚了。她微笑着,看着那个拼命对自己伸过手来的人,任凭自己在大潮里沉浮着,渐行渐远。一叶浮萍归大海,从此,在她的一生里,他只如云影掠过,记忆中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後的浪潮里。
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情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或许,就在某一个十字路口,心念一动,一转身、一放手的瞬间,有些事情就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原本可以同路走到底的两个人就从此再无相见的机会——这个瞬间来得残酷而突然,当这一波潮水过去,而在下一波来之前,两人就如浮萍般的永远各奔西东了。
一切都是注定。
浪卷来,将她带走,身不由己地辗转而去。
然而,当她觉得自己即将迷失在那片蓝色里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那是一只柔软而冰冷的小手,幼儿的手,无声无息地攀上了她的脖子。
“姐姐……”她听到背后有个细细的声音对她说,“姐姐,求求你……”
她忽然间遍体寒意。
不是已经死了么?不是早就死了么!为什么那两个孩子,还在……孩子冰冷的手忽然缩紧,扼住了她的咽喉,把她狠狠地往大海深处按去——幽暗的海底深处,隐约可以看到无数腐烂的尸骸,其中一具上还带着闪耀夺目的冠冕。
头顶的水面从蓝色渐渐变成了血红,上面沉浮着一颗颗人头,彷佛有泼天的鲜血倾入大海,瞬间染红了视线,发出刺鼻的腥味。她在那一片血海里挣扎,然而眼前的红色无边无际,根本看不到出路。
那只冰冷的小手死死地攀着她的脖子,把她往不见底的深渊里带去,溺毙其中。
“不!不!”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颤声,“放开我!”
“夜来?夜来?”她奋力挣扎,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醒了过来。耳边有人在对她说话,那只托着她的手臂坚实如大地。她在恍惚的噩梦里茫茫然睁开眼,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坚忍而沉默,彷佛墨色的星辰,后颈上有什么托着她的头。
原来是他的手指,此刻正停留在自己的颈上,微凉。
“墨宸?”她舒了一口气,喃喃,“是你?”
看到她醒来,白墨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视线从她颈后转开,替她掩上了被子,低声:“怎么,又梦见‘那个东西’了?”
“嗯,”她疲惫地笑了一笑,撑起了身体,咳嗽着岔开了话题,“本来想等你们谈完,不想身体撑不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哥呢?”
“他?”白墨宸顿了一顿,道,“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急着走了。”
“走了?”殷夜来有些惊诧,也有些焦急,“他自己还带着伤呢!有什么事这么急?——方才他和你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连我也要避着?”
“没什么,就是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听说是裕兴钱庄那边出了一点问题,所以匆匆忙忙的走了。”白墨宸按照清欢交代的话回答,避开了真相,安抚她,“你也知道,他这个家伙爱财如命,一刻也放不下手边的生意。”
“噢?”殷夜来蹙起眉头,想了想,“也是。”
“所以说你尽管放心,好好休息。”白墨宸扶着她躺下,“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你这样看着,人家怎么睡得着?”殷夜来低嗔,伸出手来抱住了他的脖子,低语:“不如留下来休息吧,今晚别走了。”
她虽在病中,素颜苍白,弱不禁风,然而这一声低语依然令人怦然心动,只怕心如铁石的男人也无法抵挡。白墨宸的眼里一瞬也有动摇,然而他叹了口气,还是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今天你受伤了,得先休息。”
“是么?”殷夜来轻轻叹了口气——很多时候,墨宸只喜欢亲吻她的额头。她风尘经年,自然能体会出那是一个温柔沉默、却并不含任何欲望的安慰之吻,仿佛是一个兄长溺爱着自己的娇妹,而不像是一个男人对待自己的恋人。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都已经十年了,始终还是看不透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好容易回来一次,我却不能好好陪你。”
“养好身子,来日方长。”他重新扶着她躺下,为她掖好了被角。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显然“来日方长”四个字触动了她内心微妙的地方,沉默了片刻,她仰起头看着他:“你又要赶着去办事么?能陪我说一会儿话么?”
白墨宸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自从十年前跟了自己以来,夜来对自己的态度一直非常微妙,虽然亲密顺从,却极少流露出这样的依赖,让人觉得她心里始终藏着一根刺。难道是因为今日受了伤,所以才这样的软弱起来?
然而她的软弱有着一种令人不忍拒绝的力量,让他重新坐了下来。
“说什么呢?”他笑了笑,有些笨拙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一直是个不擅于和女人相处的人,天性沉默,生平所熟悉的女人,除了妻子之外就只有殷夜来,平日里都是和几十万的男人们在战场上厮杀来去,一旦坐了下来,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一个伤病中的女人。
“随便说说就行,我们都快要一年没有见面了。”殷夜来将脸颊侧过来,贴着他手掌的外缘,“有时候午夜醒来,忍不住会想,此刻你在万里之外的西海上做什么呢?”
“自然是在打仗,”白墨宸笑了一笑,“我寄给你的珊瑚,收到了么?”
“收到了,”殷夜来也笑起来,用苍白纤细的手指绕着乌黑的长发,“已经拿到玲珑阁去制作了——本来还想戴上它给你洗尘接风,不料你竟回来得这般突然。”
“没关系,等我下一次来,一定就可以看到了。”他不善言辞地讷讷说了一句,坐在榻边,将手放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视线却落在她颈后。殷夜来并没有察觉,只是靠在他的手臂上,如家常一般絮絮说了一些闲话,无非是青楼内外的杂事,姐妹之间的趣闻。
“知道么?沙嫩刚吃了官司。”她闭着眼道,“她差点把婢女给活活打死了。”
“为什么?”他顺着她的语气问。
“为了男人呗。”她笑了一笑,语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有个相熟的恩客,来往也有快十年了,一贯相好。那天来看她,沙嫩想留他过夜,可那个男人推辞说有事要走,她也只好怏怏地放了——后来你知道怎么着?”
“怎么了?”他漫不经心地问,看着她白皙的脖子。
是的……那里有一颗朱砂痣,一如清欢所描绘的那样——难道所谓的“命轮”的说法和“破军”的传说,竟然都是真的?那么说起来,明年五月二十日便是大劫之期,那些冰夷蠢蠢欲动,可能会趁机发起一场空前的大战!怪不得那个俘虏在死之前会说出“破军”两个字。
白墨宸的手指不易觉察地握紧,眉间有狠厉的戾气慢慢凝聚。
耳边却听殷夜来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