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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参合庄一会,他就曾挑动东宫与魏王府之争。船上之人想来出自天下五姓,对此已有耳闻,所以不由对虬髯客的出现深感忌惮。
想来他就是王子婳安排的阻挡虬髯客的人。只听那船上之人沉声道:“以张老看来,何物不是小鲜?万里长鲸,纵横东海固可,到了长安,只怕是错入了旱地,施展不开。”
虬髯客是何等样人,怎甘受人威胁,闻言冷声道:“难不成,这块旱地,就只有你李泽底施展得开?”
船上之人居然是号称天下五姓中第一高手的李泽底!
——当日,阀阅大阵围剿罗卷失利时,他就曾出面与罗卷一战,可惜后来为覃千河帐下的骁骑扰乱。但那一战的紧张,令李浅墨至今思来犹觉胆寒。其后,玄清观中,因为他阻止王子婳出家,谢衣也曾挺身与他一战。这一战,令名盖江南的高手谢衣,也几乎命丧于他的手底。
如今看来,天下五姓确实已与魏王结盟,否则王子婳与李泽底不会先后露面。
却见虬髯客忽然抬头望天道:“今日好热闹,该来的都来了,只是有的怎么还藏着?”
说时,他手中钓竿不动,钓丝却突然上卷,笔直地一根银针似的直向一株老柳上扎去。
却听虬髯客冷笑道:“畸笏老儿,别躲着不露面!难道你自伤老丑竟一至于此,连老相识也不肯相见?还是隔岸观火,专等着看别人的好看?”
却听他身侧一株老柳之上,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怪不得异色门吴盐那小妮子千催万请,一定要我今天跟来,我还道有什么好事,却是有你这小家伙在这里。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你说你是来钓鱼的,那我也算来钓鱼的好了。”
说着,只见那棵茂密的柳树上面,忽垂下一根翠绿的柳丝来。那柳丝直垂入水中,看它来势不急,却搅得一池水晃,连李泽底立身的小艇都忍不住晃了晃。
李泽底一时色变——当今天下,除了大荒山畸笏叟这等耆宿,还有谁敢直呼虬髯客为“小家伙”?他当真也有此资格,因为他出道,怕较虬髯客犹早二三十年。
幻少师冷眼打量,知道今日局势已明:魏王设宴于曲江池,却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邀来天下五姓以求自保。本来以王子婳的识见加上李泽底那“九派黄流”之术,相信天下无论谁来对他不利,也会千难万难。
可东海虬髯客的现身,却令此间局势大变。他名驰海内,于隋末年间,身负草莽第一高手之名,战遍天下,概无敌手。何况其人行事不依常规,实叫人难以猜测,也就更叫人难以防备。此时虽说退隐日久,但他既然出山,怕无论是谁面对其威势,都会不由得手心冒汗。
而东宫太子一脉,今日准备却也万全。他们结大荒山一脉以图翼助。今日之行,在异色门门主亲身随护之下,犹不敢掉以轻心,还搬出她门中大荒山一脉的世交好友畸笏叟暗中相助——畸笏叟于当今天下,只怕算得上资历最老的高手名宿了,等闲都不轻易现世。今日,如不是为虬髯客突然现身,用意不明,不是各自担心东宫与魏王的安危,他与李泽底这等海内驰誉的高手,又怎会出现?
王子婳在那边见到李泽底现身,不由微微一笑。当日,为了罗卷之事,她与整个五姓中人几乎闹翻。但那场“婚礼”过后,她与罗卷之间某种神秘的禁制似乎也就解除了——有些东西,一经得到,你会发现也许它并非生命中最重要的,哪怕你心中依旧存有渴望,而你却已发现:你原来并不是渴望得到而已。何况她已得到了,哪怕她现在与那个天涯浪子天各一方,却终生挡不住彼此的倦眼相看。
从那天起,生命在她面前忽然显现出望也望不到边的广阔。王子婳自觉自己依旧是个女子,她不甘平淡,却也渴望安全。而人生之中,所谓安全,就是让自己的生命有个限制,有所羁绊,不至于流淌无依吧?
所以她选中了长安。
因为长安城、这个权谋之都,尽有许多机会供她驰骋。所以她略施手腕,就重新与天下五姓媾和,就连李泽底这等盛名之辈,也没能逃过她的笼络。
——五姓之人,入唐以来,即受当今圣上排挤。而若她可联结魏王,辅佐魏王登基,那时,她对五姓中人可谓功劳大矣。
而魏王也是自觉自己的在野势力较诸东宫实在有所不及,所以眼见得王子婳有意与己结盟,也是正中下怀。
这时看到畸笏叟出现,王子婳也不由暗自心惊,暗道:东宫班底,端的不可小觑!
她一时用眼角瞥了眼异色门主。只见那异色门主肌肤胜雪,她的属下专门为她张了一顶伞盖以避日光。她半卧于一方软塌之上,素手纤纤,正自摆布着一柄剔甲小刀。
那把小刀在日光下映出些奇异的光泽来。王子婳认得,那该是大荒山一脉中传承有年的“纤手刀”。
望着那柄刀,王子婳忽然雄心陡起。她本非寻常女子,今日,又赶上了风云际会:李浅墨正在树梢与那名大食刺客往返对搏——一个大唐王子遭逢了一个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大食王子,这放手一搏的结果,实在令人期待;而柳岸边上,海内极负盛名的三大高手如虬髯客、李泽底与畸笏叟也正自暗中较量。虬髯客自称东海钓鳌者,于天下高手,从来不假以青眼;而李泽底自负五姓门中第一强者,平生也未曾怕过谁来;至于畸笏叟,可谓大野孑遗,平生所历风云变幻只怕说来令人骇然;这一切,都激起了她的雄心。
只见王子婳眼角瞟着异色门主手中的那把纤手刀,心中暗思:若是与此女相搏,自己却有几成胜算?
一时,一种对搏局中的豪情升自她的肺腑间。魏王一直凝目看着她,也不知她在想什么。这时,忽见她嫣然一笑,自斟了一小杯酒,举之仰尽,颔下露出一截颀长的素颈。魏王望着那段颈子,一时忍不住看了个呆。
而岸柳之上,阿卜王子的“新月斩”已发挥到极致,他与李浅墨一追一避,转眼间,绕着曲江池边岸柳,已整整兜了一圈。
他手中的新月斩连劈之下,依旧未曾泄力,虽一直未能击杀李浅墨,但手上刀锋,始终钉在李浅墨胸前不足半尺之处。
只见两人头顶上的汗水越来越多,远远地但见两个人头顶都冒着一团白汽,于疾奔之间,蒸腾而起。曲江池边颇多游人,这时忍不住个个仰首,去看这罕见一战。
李浅墨还从未如此吃瘪过,被那阿卜追得又惊又怒。他发力之下,虽是倒退,却越奔越快,哪承想那个大食王子的刀锋始终不离自己胸前半尺处。这时,他蓄力已足,身形依旧倒退,双足却猛地后踹。
他沿曲江池奔行已足有一圈,早探得沿岸柳树哪棵树梢最是柔韧可承重力。只见他退得也急,却双足凭空后举,身子忽横悬一线,寻得一处柔韧的柳树梢猛地踩去,手中吟者剑已应势而出。
哪怕阿卜的新月斩仍钉在他胸口不及半尺处,他借力蕴势,蹬得那棵树梢猛地一荡,然后,借着反弹之力,手中吟者剑由下挑上,倒卷珠帘,一剑拔向追击自己的刀光,剑锋前探,兼向那个阿卜王子胸口削去。
珀奴与龚小三在下面已看得心惊,他们眼见得李浅墨一直倒退,手心里不由都替他捏了把汗。这时见倒退的李浅墨忽面颊朝下,平空横起,脚下是被他用力踹得猛然弯伏的树杪,树杪上的柳叶随枝而动,荡出一个弧形,在那弧形弯曲极处,仿佛盛开的雀屏,而李浅墨已藉势反攻,一剑倒挑,欲破新月斩!
李承乾忍了好半天,就等着李浅墨出手,这时猛一拍巴掌,震天地喊:“好!”
“鱼!”
一条锦鲤摆着尾巴在水底悠然地游过。水清绿清绿的,那条锦鲤红白相间,被水底碧波映得格外触目。
李泽底伸手入水,口里简断地吐出了这个字。
第三十三章 鹬蚌争
虬髯客一直注目着水中的倒影——树梢上的李浅墨与大食王子阿卜的对决借着水面倒影,分毫不爽地映入了他的眼底:只见李浅墨倒退之势甚急,这时猛地双足倒踏,借着柔韧的树梢突然止步。他身横一线,借着树梢一荡的反弹之力,一剑就向那大食王子阿卜的胸口挑去。
新月刀与吟者剑再度撞击,可这一次,却全无铿然声响,只听得一声“咝”的声音传来,却是李浅墨急切之下,终于窥得那新月斩中的一丝破绽,冒险反击,剑尖直取对手弯刀护腕处,先挑后刺,挑得对方刀势稍偏,即一剑前滑,吟者剑紧贴着新月刀护腕处直袭而前,磨得那刀刃发出一声异响。
那大食王子阿卜惊见李浅墨一剑竟破了自己的新月斩,剑势直袭自己胸口,惊怒之下,猛然上跃。他手中之刀力压吟者剑,人已借势腾空而起。
只见他上半身前压,下半身横起。他这一势,却也让自己横悬于空中。
却见李浅墨连人带剑,已自横悬着的阿卜胸口之下滑过。
他一滑就滑向阿卜身后。阿卜自觉胸口一凉,似已被吟者剑剑锋划破了胸口的衣裳。
两人这一招惊险如双鱼对跃,一方稍有不慎,怕不就要命丧当场?只见半空中李浅墨被刀风划断的散发丝丝而落。
而李浅墨一划而过后,惊觉这一招冒险反击竟未能刺杀敌手于当场,也不由大为佩服那个大食小子的敏捷。
他一跃已到大食王子身后,当即立身止步——棋争一招先,他来不及转身,一剑就向后刺去。这一剑却是从他自己腋下刺出,反刺那大食王子阿卜的背心。
阿卜听得背后剑刃风起,知道攻守之势已变,当即急急前跃,欲要避开李浅墨这一刺,才好旋身还击。
可李浅墨受逼已久,终于得隙,岂肯罢手?
只见他仗着羽门轻功之高妙,并不返身,竟倒身执剑,一路后退,直向那大食王子追击而去。
两人身形所向依旧未变,却已攻守易位。只见李浅墨剑出腋后,竟倒执着剑,以退势进击,剑尖始终离阿卜背心不及三寸之距。
——这兔起鹘落之机一闪即逝,两人都来不及换成个更有利的姿势,这时竟成了背对着背的局面。
一时只见两人背对着背,贴近得如胶似漆,大食王子拼力在向前疾跃,全无余暇返身,而李浅墨却是背向疾退,以剑盯着那大食王子后背心脉,再不肯放松一步,也全无时间反身。
这古怪已极的阵势直让在座中人个个目瞪口呆。却听得筵席那边李承乾一拍巴掌,再度高叫了一声:“好!”
树梢上的两人却电闪星移,再度沿着岸柳之巅,追成一击一避之势。
虬髯客见到李浅墨这一势反击,不由抚髯而笑,呵呵道:“倒真不愧是那块小骨头教出来的徒弟,这一招刺得好!”
——恰在这时,李泽底喝了声:“鱼!”
他一只手探入水底,水面登时为他扰乱,树梢上两人对战的身影登时不见。虬髯客心头一怒,他手中钓竿不动,竿头银丝却在水里忽然一卷,硬挺地刺向李泽底探入水中的手,口里怒道:“我早说过了,这条鱼是姓张的。”
李泽底探入水中之手一翻一避,依旧去抓那条鱼,哼声道:“只怕未必!”
一时只见这曲江池边的水面之下,李泽底一只铁掌五指或屈或弹,在水底弹射出一道道暗流,而虬髯客钓竿上的银丝如同细小的银针,与那些暗流彼此交驳纠缠。两位旷世高手,竟已暗战于水下。
却听得于老柳树上隐身的畸笏叟忽然插口道:“喂,原来你也识得我那个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