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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人,身穿绿紫青的杂色衣衫,手持花枝,分列队形,翩翩作舞。舒沫虽然心头焦急,倒也可以借着这些从未见过的仪式打发漫长的等待时光。
千秋祭是风梧帝的忌辰,各种音乐舞蹈所表现的,无非都是对那个起于草莽延续帝血的帝王一生传奇的再现和称颂。有时候舒沫会想,不管风梧帝再怎样伟大英明,他绝然料想不到他性格中的狠绝和仁慈分别遗传给了两个儿子,而当他仅仅死去三年后,一个儿子便杀死了另一个,打破了风梧帝生前苦心想要维持的平衡。
根据祭礼,在正式的千秋祭开始前五日,分别有一些小型的祈福仪式,称为“备安日”。就在那天,舒沫看到一些做粗活的神官抬来一块块木板,将它们搭建在陵寝外高高的云杉木树枝上。这些木板均光滑平整,上面用彩漆绘画出朵朵云纹,配以金粉,装饰极为精美。
随后,几个神官爬上悬在半空的木板,从陵寝外的牌坊一直走向最后面的明楼,将手中紫色绸缎所结的挥帛沿途挂在云杉木上。山风拂过,神官飘逸的袍角和绶带掩映在随风舞动的紫色挥帛间,再配上雅致悦耳的乐声,倒真有一派仙风道骨的神圣氛围了。
舒沫微微冷笑,这些排场,想必是为了主祭傅川所设。昔日淳煦大司命法力高强,自然可以虚空漫步,哪里需要这些劳什子。傅川虽然费尽心机爬上了高位,灵力上终究成就有限,只好闹出这些花头来,衬托自己鹤立鸡群的崇高地位。想到这里,舒沫轻轻抬起指尖,向着正中一块木板屈指一弹,想要不知不觉中将那块木板虚虚切断,那么祭典之时傅川走到此处,木板便会断裂,可以让他大大地出一个丑。
可是正当舒沫准备施法之时,一只手忽然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沫小姐。”
舒沫一惊,连忙缩了指头转过脸,却看见一个蓝发碧眼的鲛人女子,正笑语盈盈地看着她:“璃水姐姐?”
“这些木板称为天梯,主祭固然要登临,前后却也簇拥着另外手捧祭器的神官,很是浩荡的。”璃水低头指着云杉枝叶间投下的影子,微笑道,“你看,木板上的云纹都是镂空的,影子落在地上就像波浪一样,雕刻这样一块天梯需要很多工夫呢。”
舒沫明白璃水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微微有些懊恼:“说起来,璃水姐姐是早已知道我在这里了。”
“我也是昨天刚到,现下主人睡下了中觉,我便出来看看。”璃水仿佛感觉不到舒沫的恼意,兀自和气地笑着。
璃水口中的“主人”自然便是傅川了。舒沫对这样的称呼更为不满,偏偏这两个字还是从璃水口中吐出,当下冷笑道:“璃水姐姐对傅川,倒真是忠心得很哪。”的3435c378bb76d43573
鲛人女子明丽的眼眸扫过舒沫的脸,毕竟是比舒沫多活了两百多年的生灵,轻易就觉察了舒沫的心思。她低着头轻轻笑道:“看这日头多毒,我们到那边的树林子里面去说话吧。”说着携起舒沫的手,向着前方走去。
鲛人一族被空桑人视为奴隶,地位低下,按习俗他们主动触碰到空桑人都是失礼之举,更何况舒沫出身云浮世家,更是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然而舒沫却自然地跟着璃水往前走,因为璃水对于她,并不是普通的鲛人。
那个时候舒沫刚从南方的南迦密林被舒轸带到隐翼山,对于隐翼山巨大的冰川、神奇的夜光莲、绚烂的极光甚是好奇。她原本不是安分的性子,一日趁舒轸外出,偷偷跑到后山极为险峻的冰洞里去,想要采摘那里的水晶石簇,却不妨跌进一个冰窟窿里,顺着那漏斗形的冰槽滑进了深海之中。
她那时年纪幼小,灵力微薄,很快就被汹涌的巨浪打得失却了方向,双手更是被刀锋般的冰刃划得血迹斑斑。这血味很快引来了无数嗜血的海兕,它们尖锐的长牙仿佛一排排整齐的长矛,从四面八方将水中苦苦支撑的舒沫围住,眼看就要冲锋而上,将她撕成碎片。
舒沫一辈子都不曾那么惊恐绝望过,那些海兕血红的眼睛,呆滞却又凶恶,带着无法说服无法抵御的蛮横,至今仍然会出现在她的噩梦里。她努力将最后一点灵力凝聚,炸破了冲在最前头的一头海兕的头,便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力量猛地将她的身体托出了水面,带着她飞一般跃过了那群饥饿的海兽的包围圈,重新落在海水中。舒沫惊讶地低下头,发现用肩膀托住她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皮肤白皙如同象牙,眼眸碧绿如同宝石,蓝色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脑后,泛着柔和的光芒。
舒沫本来想说一声“谢谢姐姐”,话到嘴边却在惊恐的回望中变成了“它们追来了!”语声凄切,恰正是一个被骇坏了的小女孩。那个女子却温柔地向她笑道:“别怕。”说着曲起一条修长的腿,舞蹈一般在水面上轻轻一划,霎时激起一排白亮亮的水花,击打在海兕们血红的眼中,登时打得那群庞然大物哀吼连连,阵型大乱。
“可惜没有鱼尾了,否则水花更强些。”女子不无遗憾地曲了曲腿,扛着舒沫往隐翼山遥远的影子游过去。
海兕们仍然在后面追赶,可是舒沫已经不害怕了。她看得出来,救她的这个女子是个鲛人,而且还是少有的身负灵力的鲛人。她在冰冷的大海里来去自由,甚至可以抵御隐翼山散布在四周海域内的禁制结界,这种结界最终让那群凶猛的海兕尝到了苦头后泱泱而返。
当女子最终把舒沫放回隐翼山的岸边时,舒沫搂着她不让她走:“好姐姐,我叫舒沫,你叫什么名字?”
“璃水。”鲛人女子坐在岸边,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朵盛放的夜光莲。
“璃水姐姐。”舒沫毫不客气地把那朵夜光莲摘下来,递到璃水面前,“姐姐喜欢这花么?那以后常常来跟我玩吧。”
璃水温和的眼睛注视着小女孩,看得出她在这座神圣却又冰冷的山上体会到的一切寂寞。“我要去找我的主人了,以后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
舒沫的眼圈红了,却拼命压制着不让自己流露出脆弱的情绪。“姐姐能于不知不觉中便破了星主的结界,灵力高超,那姐姐的主人,想必也是了不起的人吧。”
“是啊,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璃水提到那个人时,白皙的脸颊上便晕上了菲薄的胭脂色,那缱绻的神情让年幼的舒沫也一时呆在那里,只觉得女人最美的时刻无过于此。
璃水没有骗她。几乎每一年,这个鲛人女子就会横穿星宿海,出现在隐翼山的一方冰原上,给舒沫带来这样那样的一点礼物。礼物往往非常微薄,在云荒一两个铜子就可以买到,但是舒沫仍然欢欣不已。她明白隐翼山作为无根的冰山,随着洋流漂流,璃水想要找到她是多么的不容易。
“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我可以尽情体会畅游大海的快乐。”鲛人女子指着大海的尽头说,“我们的家,原本就是在大海中啊。”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一定要生活在干旱的大陆上呢?”年幼的舒沫问。
“可是那里有我最亲爱的人。有亲爱的人的地方,无论哪里,也都是家啊。”
“所以说隐翼山也是我的家,因为舒轸星主是我最亲爱的人。”女孩子高兴地说。
璃水听到这里,只是笑笑,很多事情,要长大后才会明白。
时光流逝,当舒沫的灵力不断提升后,她会带着璃水攀登到镜子一般高高壁立的悬崖顶端,惊讶地发现璃水总是能轻松地跟上她飘飞的身影。她们就在那远离尘嚣的冰峰上,并排坐着,诉说女子之间才会交换的隐秘话题。
从某一年开始,璃水开始跟舒沫说起她的主人傅川,每一个细节都洋溢着对那个人的崇拜与恋慕。一年又一年,再不间断。
“那你为什么不让她娶你,却要做他的奴隶?”有一次,舒沫这样问。
“那是云荒的传统,不是他的错。”鲛人女子温柔地解释。
“可是凭你们的能力,完全可以不管那些世俗的传统。”女孩子锲而不舍地道,“他可以抛却空桑的神职,和你一起浪迹天涯。”
“他除了爱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璃水微笑道,“如果爱一个人,就不要让他为难。何况,我觉得现在很好。”
鲛人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冰峰上回响,映着莹白色的月光,伴随着远处海上冰凌相击发出的轻灵声响,以至于舒沫从那个时候认定,爱情就是像隐翼山冰峰上的景色一般,干净、纯粹、毫无保留、罔顾其他。
是傅川和璃水教会了舒沫什么是爱情,因此当朔庭出现的时候,舒沫毫不犹豫地认定了他,至死不悔。可是当舒沫真正见到那个璃水口中完美无瑕的傅川大主殿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样阴冷的人,能够提供给人温暖纯粹的爱吗?
更何况,就是那个人出卖了他的上司,朔庭的师父和父亲——淳煦大司命,甚至,他第一个把火把抛进了淳煦大司命脚下的柴堆,然后踩踏着火刑架登上他新的高位。
璃水是被她愚蠢的爱情蒙蔽了双眼,走进树林的时候舒沫想,可怜而又可恨的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维护着可恶的傅川,那么这一次,她又要给自己说什么呢?然而这一次,璃水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坐在树林的草地上,低头凝望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野花,神情温婉怡然,如同一幅秀美的画作。
舒沫向来没有璃水那般沉静,沉默一会已是觉得心头憋闷,终于忍不住道:“傅川什么时候走?”
“主持了千秋祭,他还要在帝王谷堪详地址,主持为当今皇上建造陵墓的事,估计会待上几个月吧。”璃水回答。
几个月。舒沫心头一跳,她现在度日如年,巴不得这群人赶快走得越早越好,哪里还等得下几个月去?她心下不豫,唇边便自然而然露出了刻薄的冷笑:“淳熹帝看上去离死不远了,现在才开始修陵墓,怕是有点晚了吧。那傅川呢,他自己的墓修了没?”
“沫儿。”璃水抬起头来,有些嗔怪地看着舒沫。
“终于肯叫回我‘沫儿’了?”舒沫心头涌上一股酸楚,面上却继续冷笑着,“我还以为你被傅川奴役得久了,只会叫我‘沫小姐’了呢。”
“别这样说,如此世道,我和他不得不主奴相称,也不想给你添麻烦……”璃水低声道。
“哈,不得不如此么?”舒沫高声讥讽,“那天在伽蓝城外,就只有我们三人,你为什么还要跪他?他心里,怕是真的只是把你当作一个奴隶吧。”
“没有,不是的……”鲛人女子虚弱地回应着,“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知道……”
“从淳熹三年起,我们已经十七年没有聊过了吧,璃水姐姐?”舒沫咬牙道,“这十七年里,你一直没有来隐翼山看我。我却一直想要找你问问,傅川那样的卑鄙小人,你为什么要对他死心塌地?”
“我知道对不起你们,所以一直不敢来见你……可是我对他守着的,却是我许下的誓言。”璃水伸开雪白纤长的手指,看着阳光丝丝缕缕地从指缝中穿过,“没有他,我恐怕一直都是一个卑微的鲛人女奴,被欺压,被玩弄,永远不会有今天的能力和自由。”
“你有自由么?”舒沫怒气未平地问。璃水没有反驳她,只是带着阅尽千帆般的淡然说下去:“我原本,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鲛人女奴,除了这张脸长得好些,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个时候,他是我主人家的小公子,因为不忍见我被人欺凌,偷偷地传授我法术。我心里爱慕他,却不敢说,因为他是那么遗世脱俗的一个人,他的理想只是修炼成更高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