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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侯道:“呈你吉言。”
阿六想将刺客嘴巴里的毒囊弄出来。
雪衣侯道:“毒囊易破。冯古道你去。”
冯古道委屈道:“我的手和阿六的手都一样是手。”
“若是毒囊破了,你就去舔一下刺客的舌头。”雪衣侯笑眯眯道。
冯古道打了个寒战,“侯爷想让我死,何不正大光明地说?”
“你中了三尸针,未必会死。说不定会因祸得福。”
“多谢侯爷考虑周详。”
“那还不去?”
“我腿抽筋。”冯古道赖在原地不肯动。
“阿六,背他去。”
冯古道看着阿六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连忙跑到刺客身边,“不抽了。”
刺客全然不见了原先的淡定,眼里两簇火苗仿佛随时会射出来。
“刺客兄,相信听过刚才的赞美就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敬仰是如天河之水般,浩瀚无垠的。今日得罪实在是情非得已,你若是可怜我同情我怜悯我……不如就如了侯爷的意,将幕后主使者的身份说出来吧。你若是不肯,我只能将你的衣服剥光,丢到妓院里……”冯古道伸出手,突然接好他的下颚,“接客。”
黑血从刺客的嘴巴里不断吐出来,他的眼珠凸起,恶狠狠地瞪着冯古道眼中那抹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笑意,“明……尊……”他用极低极慢的声音呢喃。
“明尊?”冯古道高声念出来,然后急忙点了他的穴道,“刺客兄,你既然愿意说了,又何必这么想不开要吞毒药呢?”
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刺客两眼一翻,直接蹬腿。
冯古道感叹道:“这位刺客兄还真的是……忠义两全。为了忠于血屠堂,他不惜自杀。但是为了不辜负阿六和我浪费了这么多口舌力气,他还是将幕后主使者说了出来。死都死得这样光彩,真是难得。”
雪衣侯莫测高深地看了他好半晌,才缓缓地将‘明尊’两个字念了一遍,嘴角噙起冷笑道:“没想到堂堂魔教明尊也要借助血屠堂的力量来追杀叛徒。”
冯古道笑道:“难道侯爷没听说过落地凤凰不如鸡吗?明尊如今势单力孤,已成丧家之犬,借助血屠堂追杀我已经算是他最后的尊严。”
雪衣侯道:“我原本还打算将他收归门下,如今看来……”
“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冯古道截断道。
雪衣侯斜眼看他。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知道我与他誓不两立。”
“本侯很希望你们能成为本侯的左膀右臂。”
“那侯爷当初不该杀魔教那么多人。”
雪衣侯道:“若不将明尊身边的枝叶斩尽,本侯又如何让他乖乖就范。”
“乖乖就范?”冯古道的表情很古怪。
雪衣侯道:“当然,绝不是你脑海里想的那种。”
冯古道干笑道:“我什么都没想。”
“将釜里的水喝干,启程上路。”雪衣侯反身回车厢。
冯古道望了眼清可见底的水,道:“侯爷,没有茶叶。”
“若有茶叶,本侯就用来喂马了。”
冯古道:“……”
背叛有理(八)
空腹喝那么多水绝对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不断地跳下马车,又不断地追上马车。
雪衣侯被他进进出出带起的风吹得异常不耐,“你不会忍一忍么?”
冯古道关上门叹气道:“侯爷,这世上有很多事是忍不得的。”
“你是在暗示本侯丢你下车?”
冯古道抱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雪衣侯道:“既然如此,你就将自己丢下去一百次吧。”
……
冯古道舔了三次嘴唇,才道:“侯爷说的一百次是?”
“九十九加一次。”
……
于是,在那绿荫遮蔽的林间小道上,一辆精致的马车夹杂在几辆马车中缓行。车旁有一个身影不断地跳上车辕,又跳下车辕,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数着一二三四……
越靠近太原,关于明尊的消息就回报得越勤。
为了拖住明尊,雪衣侯先后派出三批人马联合当地官府缉拿他。
奈何虎落平阳依然是猛虎。
明尊一路过关斩将,冲破重重防线,已经杀到了阳泉。
雪衣侯将驿报放到一边,问道:“你认为那个明尊是真的明尊吗?”
冯古道道:“或许不是。”
“好一个或许不是。”雪衣侯道,“你起初不是说这里是个陷阱么?”
冯古道道:“起初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呢?”
“现在还是有可能是陷阱。”
雪衣侯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一弹,“冯古道,你应该还记得本侯为何这样纵容你吧?”
冯古道道:“因为侯爷爱惜人才。”
雪衣侯纠正道:“因为本侯爱惜对本侯有用的人才。”
冯古道想了想道:“我还是以为,前面是陷阱。”
“哦?”
冯古道道:“我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明尊的容貌,但是对他的做事方式却略知一二。比起暗尊袁傲策的胆大妄为,明尊算得上心细如发,步步为营。不然当初他也不会拱手让出睥睨山,背井离乡。经过睥睨山一役,明尊早已是惊弓之鸟,绝不可能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侯爷视线之内。”
雪衣侯不置可否道:“所以,明尊一定会藏在本侯看不见之处?”
冯古道道:“未必是看不见,却一定是不曾注意到。”
“比如说?”
“苏杭。”
雪衣侯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对苏杭情有独钟。不过阳泉离这里不远,你的预估很快就会被证实。”
冯古道踌躇了一下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侯爷恩准。”
“不情之请?”雪衣侯调整了下坐姿,淡淡道,“莫非与你师父有关?”
“侯爷真是明察秋毫。”冯古道道,“的确是关于我师父。虽然这个明尊未必是真,但是这个明尊身边必然有一个真的长老,万一那个人是我师父,还请侯爷能够网开一面。”
“你不是说他的弟子众多,不缺你这一个?”
冯古道苦笑道:“虽然他不缺我一个,但我只有他一个啊。”
雪衣侯浅笑道:“没想到你对师父倒有几分孝心。”
“难道在侯爷的心目中,我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至少和有情有义沾不上边。”
冯古道呆了呆道:“侯爷果然心直口快。”
“对于你,本侯有编故事的必要么?”雪衣侯缓缓闭上眼睛,眉脚的红痣如一点朱砂,将整张脸都衬得艳丽无匹。
冯古道自若地收回目光。
马车缓缓停下。
有雨声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阿六在车外道:“侯爷,下雨了。”
雪衣侯眉眼不动,澹然道:“等雨停。”
雨声淅沥,连绵不断,敲击了车顶整整一夜,仍无止意。
待东方天色微微露出一抹深灰,前方突然传出马屈膝倒地之声。
紧接着是侍卫的大喝:“谁?!”
阿六机灵地蹿出自己的马车,守在雪衣侯的车前。
雪衣侯睁开眼睛,无声地看着外头很快亮起又很快被雨水打灭的火光。
冯古道动了动僵硬的腿,推开门,探出头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六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刺客。”
冯古道皱了皱眉,低喃道:“明尊付给血屠堂的价钱一定很高。”
阿六道:“好像不是血屠堂。”
几句话的工夫,侍卫们已经和刺客交上了手。
阿六跃上前面那辆马车的车顶,四周的情况尽收眼底,“对方一共是三个人。一个老的,两个年轻的。”
冯古道眸光一闪道:“那个老的武器是不是一根拐杖。”
“不是。”
冯古道松了口气。
“不是一根普通的拐杖,是一根铁质的拐杖。”阿六补充道。
冯古道低咒一声,回头冲雪衣侯陪笑道:“是我师父。”
雪衣侯懒洋洋道:“你能阻止他么?”
冯古道苦笑道:“如果让他一拐杖打死我,说不定他会心情好得不想继续打。”
雪衣侯道:“倒也是一个办法。”
外头侍卫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显然对方人数不多,却个个是高手,而且已经占据了上风。
阿六高叫一声,已经跳下车顶加入战局。
雪衣侯皱眉道:“我讨厌雨天。”
冯古道想:就因为你讨厌,所以对方才喜欢。
“我更讨厌雨天的时候被打扰。”说到扰字时,雪衣侯的声音已如箭一般射出车门。
同时射出去的还有冯古道。
具体的说,他是被抓住后领,一把扔出去的。
那个老者看到冯古道飞来的身影,眼中怒意大盛,连叫几声“来得好”,手中拐杖毫不留情地朝他当头劈落。
冯古道在半空中已是借力无处,转身无力,只能抽出袖中剑,硬着头皮迎上。
剑与铁拐相交,火星四溅。
冯古道借力反弹回车辕。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一直从后颈流入内衫,透心的凉。就如老者此时看他的目光。
“兔崽子!忘恩负义、出卖本教得来的狗食好吃么?!”老者将铁拐敲得震天响。
冯古道垂头道:“弟子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午夜三尸针?”老者继续破口大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初要是没有我,你早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了。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三尸针就让你把良心都喂狗了。明尊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不想你走上歪路。”
冯古道反驳道:“男儿当立志投效朝廷,扬名立万。怎么能天天和魔教妖孽为伍?”
“魔教妖孽?!”老者不骂了,直接拿着铁拐就冲他打。
冯古道哪里敢硬拼,脑袋一缩就朝雪衣侯的方向跑去。
雪衣侯此刻正以一敌二。阿六等侍卫都被他赶在一旁掠阵。
只是那两个年轻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双剑合璧,虽然不是天下无敌,却也配合默契,极少露出破绽。
雪衣侯被雨水淋得心中怒火越蹿越高,眼中冷光一闪,剑突然如灵蛇一般,从雨水的缝隙中敏捷地闪过,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个年轻人的中间。下意识地,他们同时挥剑格挡。但是,雪衣侯的剑突然消失了。
两个年轻人心里一悸,只见剑光一闪,那把剑就出现在眼前,他们绝对躲不了的角度。
当。
一支玉箫猛地击在剑上,将剑硬生生地砸偏几寸,从两个年轻人咽喉下三寸处划过。
雪衣侯眉头一皱,顺手挽起一朵剑花,将玉箫挑上半空,接入手中。
“不愧是皇帝最器重的雪衣侯,果然好身手。”一袭如清雅绝俗的淡蓝身影如天边云雾,飘飘渺渺地吹进漫天雨幕。
雪衣侯收起剑,嘴角一弯,“明尊?”
此时,冯古道刚好冲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躲进侍卫的包围圈,嘴里还嚷着:“侯爷救命。”
雪衣侯正要说什么,老者已经怒气冲冲地追过来,“兔崽子!我教了你这么久,你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学会吗?”他的湿胡子都险些被气得翘起来。
冯古道探出头道:“明知打不过还冲过去,那不叫勇气,那叫慷慨赴死。”
“那你还不过来慷慨赴死!”老者恨不得将铁拐丢过去。
冯古道道:“我承认,这个我没学会。”
天蓝身影轻笑出声,“冯古道,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讨厌。”
冯古道道:“好说好说,我对你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雪衣侯问道:“他是明尊?”
冯古道道:“从声音和腔调上来说,他是的。”
雪衣侯道:“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的条件是什么吗?”
冯古道脸色发白,“生擒明尊。”
“机会近在眼前。你若是能办到,本侯就赦免你预估不准之事。”
冯古道嘟哝道:“我说是陷阱,明明是陷阱。”
“嗯?”雪衣侯眉头一挑。
冯古道只好硬着头皮,举剑朝那抹天蓝色的身影冲去。
与此同时,雪衣侯的剑再度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个年轻人的面前。
背叛有理(九)
雨越下越大。
冯古道边跑边感到身上透心的凉。
天蓝色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他甚至可以看清楚那张银色面具上水珠的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