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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宸握刀的手紧了一紧,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瞬,三十几年来的金戈铁马、爱恨情仇逐一掠过脑海,如潮而来,如潮而退,转瞬心境一片空明——原来,在结束的这一天,才发现这三十几年终究不曾白过。
“大好头颅,今日竟落到了你们这些鼠辈手上!”白墨宸仰天大笑,再不犹豫,横过右臂,用力一挥,咔嚓一声,刀锋掠过了咽喉。
刀过,血出。
那一刹那,慕容隽的眼睛一瞬不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幕,似要把这一瞬间的景象刻入脑海。他咬着牙,神色复杂无比,似是极其狂喜,又显得极其黯然。
已然决意舍命,白墨宸右手握刀,横过来一刀割断自己的咽喉,下手又狠又稳,并无丝毫犹豫。然而就在同一瞬间,奇特的景象出现了——他的左臂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啪的一声击在了握刀的右手腕上,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手里的刀击落在地!
左右互搏?那一刻,房间内外的人都惊呆了。
“你——”慕容隽失声,“想反悔?”
“我……”白墨宸似乎也是震惊地低下头,看着不受控制的左手——曾经断臂的地方发出了一圈诡异的金色的光,那光正向着他的心脏迅速地逆行而上,浸透了他半边的身体!那一刻,他的半边身体居然完全不听指挥了。
“你是想放弃了么?”那一瞬,耳边又响起了那个恶魔般的声音,“真的想死?”
这……这个声音!是他在帝都劫火之变里听到的声音!
“白墨宸!你想做什么?”那一瞬间,慕容隽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立刻一步退入了门里,“你不要他们三个的命了么?”
就在这一刻,身后的冰族战士迅速将安心和安康高高举起,雪亮的刺刀对准了两个孩子。仿佛为了示威,一刀扎入了安心的肩膀,让女孩儿痛的大叫起来。
“不!”猛然,白墨宸和慕容隽一起失声叫了起来。
听到孩子惨叫,那一刻,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压制,白墨宸全身猛烈地一震,眼里的金光忽然间越发明显,竟仿佛是火焰在颅脑内燃烧一样!。
“真的想要放弃了么?”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说着,讥诮无比,“帝都大火中的时候,你第一次向我求助——我回应了你。可那之后,你却不肯履行我们之间的契约,非要逆着我行事:放弃了兵权,离开了帝都,回到了这里。如今,你难道还想要死在这里么?
“要知道,你的生命已经交换给我了,不再属于你自己!”
谁……是谁在说话?白墨宸捂着脑袋,下意识地开始摇头,却怎么样也无法把那个声音从脑海里甩出去。旁边的冰族人看着他反常的表现,有些惊愕,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给我闭嘴!”白墨宸失声,对着虚空大喝,喘着气,右手忽然翻过来,猛然扣住了左手,抬起头,对着慕容隽厉声:“来,动手!”
“什么?”慕容隽微微一怔。
“你不是要取我性命么?”白墨宸厉声大喊,“动手!我不会反抗!”
“……”慕容隽看着他左右手交扣的奇特姿势,心里犹豫了一瞬,却听对方再度催促了一声——抬头看去,白墨宸的脸色又变得隐隐有些奇怪,眼眸里透出金光来,令人望而生畏。
“快!”白墨宸只觉得身体里的异动越来越强烈,左手已经再度开始不受控制,他咬着牙,右手几乎扣到了血肉里,厉声,“要取我性命就自己放马过来,慕容氏的孬种!”
“闭嘴!”慕容隽只觉得胸口热血上涌,一个箭步上前。
他面对着他,毫不犹豫地反手就是一刀!
“哥哥!不!”安心撕心裂肺地大喊。
房间里的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看到一切在瞬间结束——大雪中,白墨宸还是站在原地,并没有退让,也没有抗拒,那把长刀在一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血喷溅了对面的贵公子半身。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感受着血喷溅上衣襟的热度,慕容隽咬着牙,眼里也透出狠劲来——这一刀他用尽了全力,从白墨宸的心口插入,从背后直透出来,毫不留情。
握刀在手,杀戮的痛快令人从心底生出一股狂热来,感觉着刀锋割裂心脏的痛快,只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憎恨如潮水一样宣泄而出,慕容隽忍不住低低发出了一声呼喊,将刀抽出,再度猛然刺穿,咬牙:“死吧!”
在刀锋穿心而过的那一刻,白墨宸的右臂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软软垂了下来,竟然是被自己的左手生生拗断!
重伤的人往后一退,心口鲜血急涌。
“好吧,如果这一次你真的是甘心想就此死去,我也不会阻拦你。”那一刻,他听到了那个声音在灵魂深处低声冷笑,“去死吧!把这个躯壳空出来!”
被一刀穿心而过,白墨宸再也无法支撑,血从他心脏里奔涌而出,将身下的白雪染成刺目的红色,他用力抽刀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慕容隽,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
“我知道。”慕容隽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放心。不动你的家人。”
白墨宸看着他,眼神复杂而深刻,低低地吐出最后一口气。感觉身体开始变得无比沉重,意识慢慢远离,他手臂失去了力量,整个人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再也不动。
一时间,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下去。
“大……大哥!”房间里的安心回过神来,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哥!你们这些坏人,杀了我大哥!”
“死了么?”牧原少将示意下属上前查看,那个冰族刺客小心翼翼地上去,俯身探了探侧颈的动脉,再看了看已经成为血窟的心脏,抬起头对首领点了点头:“死了。”
听到这一句断语,慕容隽松了一口气,全身的疼痛令他颓然坐倒在台阶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这一生的无数个片段。
在码头上初次遇见堇然的惊艳,少年时刻骨铭心的初恋,被命运的潮水卷着,转瞬而至的分离……等再次相遇时,她已经在这个男人的怀里,沦落风尘,成为外室——他曾试图将她夺回,用尽了各种手段,到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喊着这个男人的名字冲入烈火,在自己面前被活活地烧死。
那一刻,她头也不回。
她终究是把他丢弃了,为了这个男人去赴汤蹈火!慕容隽笑着,抬起头看着天空。眼前是灰冷的苍穹,雪一片片从头顶落下,沾在睫毛上,仿佛覆盖了整个世界。
时隔多年,自己终究把这个男人给杀掉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两个是不是又很快能在黄泉下团聚了呢?
“堇然……堇然。”那一瞬,他喃喃,那一瞬,巨大的感情洪流冲击而来,几乎令他失去控制地失声狂笑出来——是的,是的!他终于杀掉了这个男人,杀掉了这个横亘在他和堇然之间的男人!
“你们杀了我大哥!坏蛋!我和你们拼了!”安心哭得撕心裂肺,“坏蛋!”
可是转瞬间,在那一对年幼的姐弟眼里,他却看到了那样深重的仇恨和愤怒。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头刺痛。
那是堇然的亲人,原本也应该是他的亲人,此刻,却用如此刻毒的眼神看着自己!
在少年时,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跟着堇然回家,去拜见她的父母家人的情景——堇然出身贫寒,她的家人又到底是怎样?对他这样拥有悬殊的出身和惊人财富的夫婿,是欣喜若狂,还是避之不及?他们……会喜欢自己么?会答应让堇然嫁给自己么?
这些,都曾经是缠绕在心上的千丝万缕顾虑,令他裹足不前。、
但命运无情,这些顾虑不曾有幸经受现实的考验,却已经都随着岁月的洪流被逐一剥离,随风逝去。
——却没有想到,自己和堇然的家人的第一次相见,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把她拉下去……”他虚弱地喃喃,吩咐那些人,“不要再让我看到她们的脸。”
当手刃了毕生劲敌时,他的心里却陡然升起了巨大的空虚。
是的,他曾经视白墨宸为一生之敌,因为这个男人无论在情场上还是在国事上,都成为了自己的巨大障碍,几乎是拦住了他前行的所有路。如今,这块巨石终于被搬走了——然而面对着空荡荡的、一望无际的前路,他忽然失去了前行的勇气。
还有什么用呢?堇然已经死了,他已经成了一个卖国者,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已经毁灭了。
那一刻,他几乎就想扔下染血的刀,大笑着走入北越郡冬季的茫茫大雪里,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这个世界的尽头,筋疲力尽地一头倒下,永远不再醒来。
慕容隽坐在落满了雪的台阶上,用缠着绑带的手扶着额头,一边摇头一边笑,眼角却有泪水流下,令旁边的冰族刺客们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别管他,”牧原少将看了他一眼,喝令,“割下人头,回去复命。”
“是。”有一名下属疾步走出,“那么,屋子里那三个人怎么办?”
“放了。”牧原少将看了一眼屋子里哭闹不休的两姐弟,又看了看昏沉的瞎眼老妇人,皱眉道,“我答应过慕容隽,要留下这几个人的命,不可反悔——何况这几个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妇孺老弱罢了。”
听到命令,身后的刺客们松开了孩子们。安心立刻扑向了安康,颤抖地抱紧,却听到弟弟颤声道:“姐姐,我……我……好害怕!”他用手紧紧搂住了姐姐的胳膊,安心这才发现弟弟双手居然都完好无恙,压根没被砍断。
这……女孩一时间愣住了。
“放心吧,你弟弟好着呢。如果不是慕容力保,谁会在乎你们这几个家伙?就算真的砍了双手双脚又怎么了?”牧原少将踢了踢地上那只“断手”,嗤之以鼻,“慕容这家伙居然不肯,还非要玩这一出苦肉戏来骗过白墨宸,实在是冒险。幸亏是成功了,否则……”
说到这里,冰族刺客脸色一变。
院子外不远处,有一个青灰色的人影一闪而过,朝着远处跑去。
“来人,快来人!这里杀人了!”院子外面,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忽然间划破了村庄的寂静,疯了一样地喊起来,“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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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短的片刻里,整个村庄仿佛苏醒了,骚动了起来,家家户户都传来了开门开窗的声音,无数脑袋从紧闭的室内探出来,朝着这边疑惑地窥探。
“不好!”牧原少将失声,“快撤!”
“是!”所有人应声迅速撤退,训练有素地翻越了屋后的围墙,跃入山林,朝着森林的深处奔驰。牧原少将奔出几步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硬生生地折回来,一把拉起了还坐着的慕容隽,足尖一点,便跃过了围墙,飞速撤离。
慕容隽没有反抗,就这样随着他们部队撤退,一路上无数杉树枝条拂过他们的脸,簌簌落下冰冷的雪来,冷得令人清醒。
深入林中三里地后,他们停了下来。森林深处的那一片空地上有秘密的辎重和车骑,是他们原本就准备好撤离用的。
“走吧。”牧原少将翻身上马,对在原地等待的传令者吩咐,“立刻传消息给空明岛上的十巫大人,就说,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即刻返回!”
“是!”等待消息的人露出狂喜的表情。
“怎么样,这回你也如愿以偿了吧?”牧原少将回头看着慕容隽,薄薄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亲手手刃了多年的宿敌,痛快么?跟我们合作,果然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