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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孩儿闪缩着自屋角后溜了出来,赔着笑道:“娘,我睡不着,所以……所以……”
林诗音道:“所以你就将他们全都找到这里来了是不是”
红孩儿笑着奔过来,忽然发现他母亲的脸色几乎就和黎明前的寒夜一样阴沉,他停下脚步,头也垂了下来。
林诗音静静地望着他,这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是她的性命,她的骨血,她刚擦干的眼睛又不禁流下了两滴眼泪。
过了很久,她才黯然叹息了一声,仰面向天,喃喃道:“为什么仇恨总是比恩情难以忘却……”
要忘记别人的恩情仿佛很容易,但若要忘记别人的仇恨就太困难了,所以这世上的愁苦总是多于欢乐。
铁传甲紧握着双拳,在祠堂中来来回回地走着,也不知走过多少遍了,火堆已将熄,但谁也没有去添柴木。
阿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铁传甲恨恨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杀死了梅花盗,那些‘大侠’们也绝不会承认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让给别人!”
阿飞道:“你劝过我,我还是要去,只因我非去不可!”
铁传甲叹道:“幸好你去了,否则你只怕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些大侠们的真面目。”
他忽然转过身,凝注着阿飞道:“你真的没有见到我们家的少爷么”
阿飞道:“没有。”
铁传甲望着将熄的火堆,呆呆地出了会神,喃喃道:“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飞道:“他永远用不着别人为他担心的。”
铁传甲展颜笑道:“不错,那些‘大侠’们虽然将他看成肉中刺,眼中钉,但却绝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的。”
阿飞道:“嗯。”
铁传甲又兜了两个圈子,望着门外的曙色,道:“天已亮了,我要动身了。”
阿飞道:“好。”
铁传甲道:“你假如见到我家少爷,就说,铁传甲若是能将恩仇算清,一定还会回来找他的。”
阿飞道:“好。”
铁传甲望着他瘦削的脸,抱拳道:“那么……就此别过。”
他目中虽有依恋之意,但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飞还是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但是他那双冷酷明亮的眸子里,却仿佛泛起了一阵潮湿的雾。
能将恩情看得比仇恨还重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
阿飞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眼角却已沁出了一滴泪珠,看来就像是凝结在花岗石上的一滴冷露。
他没有对铁传甲说出李寻欢的遭遇,只因他不愿眼见铁传甲去为李寻欢拼命,他要自己去为李寻欢拼命!
为了朋友的义气,一条命又能值几何
祠堂的寒意越来越重,火也已熄了,石板上似已结了霜,阿飞就坐在结霜的石板上。
他穿的衣衫虽单薄,心里却燃着一把火。
永恒不灭的火!
就因为有些人心里燃着这种火,所以世界才没有陷于黑暗,热血的男儿也不会永远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阳将一个人的影子轻轻地送了进来,长长的黑影盖上了阿飞的脸。
阿飞并没有张开眼睛,只是问道:“是你有消息了么”
这少年竟有着比野兽更灵敏的触觉,门外来的果然是林仙儿,她美丽的脸上似已因兴奋而发红,微微喘息着道:“是好消息。”
“好消息”
阿飞几乎已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好消息。
林仙儿道:“他虽然暂时还不能脱身,但至少已没有危险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因为田七他们已依从心眉大师的主意,决定将他送到少林寺去,少林派的掌门大师心湖和尚素来很正直,而且听说平江百晓生也在那里,这两人若还不能洗刷他的罪名,就没有别人能了。”
阿飞道:“百晓生百晓生是什么人”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人乃是世上第一位智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据说只有他能分得出梅花盗的真假。”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张开眼来,瞪着林仙儿道:“你可知道世上最讨厌的是哪种人么”
林仙儿似也不敢接触他锐利的目光,眼波流转,笑道:“莫非是赵正义那样的伪君子”
阿飞道:“伪君子可恨,万事通才讨厌。”
林仙儿道:“万事通你说的莫非是百晓生”
阿飞道:“不错,这种人自作聪明,自命不凡,自以为什么事都知道,凭他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其实他们真正懂得的事又有多少”
林仙儿道:“但别人都说……”
阿飞冷笑道:“就因为别人都说他无所不知,到后来他也只有自己骗自己,硬装成无所不知了。”
“你……你不信任他”
阿飞道:“我宁可信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林仙儿嫣然一笑,道:“你说话真有意思,若能时常跟你说话,我一定也会变得聪明些的。”
一个人若想别人对他有好感,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让别人知道他很喜欢自己这法子林仙儿也不知用过多少次了。
但这次她并没有用成功,因为阿飞似乎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望着门外的积雪沉思了很久,才沉声问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林仙儿道:“明天早上。”
阿飞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林仙儿道:“因为今天晚上他们要设宴为心眉大师洗尘。”
阿飞霍然回首,闪闪发光的眼睛瞪着她,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林仙儿道:“为什么一定还要有别的原因”
阿飞道:“心眉绝不会只为了吃顿饭就耽误一天的。”
林仙儿眼珠一转,道:“他虽然并不是为了吃这顿饭而留下来的,但却非留下来吃这顿饭不可,因为今天的晚筵上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阿飞道:“谁”
林仙儿道:“铁笛先生。”
阿飞道:“铁笛先生这是什么人”
林仙儿张大了眼睛,仿佛很吃惊,道:“你连铁笛先生都不知道”
阿飞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位铁笛先生就算不是今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人,也差不多了。”
阿飞道:“”
林仙儿道:“据说此人武功之高,已不在武林七大宗派的掌门之下。”
阿飞冷冷道:“成名的武林高手,我倒也见过不少。”
林仙儿道:“但这人却不同,他绝不是徒负虚名之辈,非但武功精绝,而且铁笛中还暗藏一十三口摄魂钉,专打人身穴道,乃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位点穴名家!”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留意阿飞面上的神色。
但阿飞这次又令她失望了。
他脸上根本没有露出丝毫惊惧之色,反而笑了笑,道:“原来他们找这铁笛先生来就是对付我的。”
林仙儿垂下眼帘,道:“心眉大师做事一向很谨慎,他怕……”
阿飞道:“他怕我去救李寻欢所以就找铁笛先生来做保镖。”
林仙儿道:“纵然他们不找,铁笛先生也非来不可。”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已死在梅花盗手上。”
阿飞的眼睛更深沉,凝注着腰带上的剑柄,缓缓道:“他什么时候到”
林仙儿道:“他说他要赶来吃晚饭的。”
阿飞道:“那么,他们也许吃过晚饭就动身了。”
林仙儿想了想,道:“也许……”
阿飞道:“也许他们根本永远不会动身。”
林仙儿道:“永远不会动身为什么”
阿飞一字字道:“我的妻子若死在一个人身上,我绝不会让他活着到少林寺去的。”
林仙儿动容道:“你是怕铁笛先生一来了就对李寻欢下毒手”
阿飞道:“嗯。”
林仙儿怔了半晌,长长吐出口气,道:“不错,这也有可能,铁笛先生从来不买别人账的,他若要出手,心眉大师也未必能拦得住他。”
阿飞道:“你的话已说完,可以走了。”
林仙儿道:“可是……你难道想在铁笛先生赶来之前,先去将李寻欢救出来”
阿飞道:“我怎么想都与你无关,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就凭你一人之力,是绝对救不了他的!”
她不让阿飞说话,抢着又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田七赵正义也都不弱,心眉大师更是当今少林的第二把高手,内功俱已炉火纯青……”
阿飞冷冷地望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林仙儿喘了口气,道:“兴云庄此刻可说是高手云集,你若想在白天去下手救人,实在是……实在是……”
阿飞突然道:“实在是发疯,是不是”
林仙儿垂下了头,不敢接触他的眼睛。
阿飞却笑了又笑,道:“每个人偶尔都会发一次疯的,有时这并不是坏事。”
林仙儿垂着头,弄着衣角,过了半晌,她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就因为别人都想不到你敢在白天去下手,所以防范一定不严密,何况,他们昨天晚上都忙了一夜,说不定都会睡个午觉……”
阿飞淡淡道:“你的话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嫣然道:“好,我闭上嘴就是,但你……你还是应该小心些,万一出了什么事,莫忘记兴云庄里还有个欠你一条命的人。”
冷天的暮色总是来得特别早,刚过午时没多久,天色就已渐渐黯淡了下来,但燃灯又还嫌太早了一些。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段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候。
阿飞在兴云庄对面的屋脊后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他伏在那里,就像一只专候在鼠穴外的猫,由头到脚,绝没有丝毫动弹,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始终在闪闪地发着光。
风刮在身上,冷得像是刀。
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十岁的时候,为了要捕杀一只狐狸,就曾动也不动地在雪地上等了两个时辰。
那次,他忍耐是为了饥饿,捉不到那只狐狸,他就可能饥饿!一个人为了自己要活着而忍受痛苦,并不太困难。
一个人若为了要让别人活着而忍受痛苦,就不是件容易事了,这事通常很少有人能做得出。
兴云庄的大门也就和往日一样,并没有关上,但门口却冷清清的,非但瞧不见车马,也很少有人走动。
阿飞却还是不肯放松,在荒野中的生活,已使他养成了野兽般的警觉,无论任何一次出击之前,都要等很久,看很久。
他知道等得越久,看得越多,就越不会发生错误他也知道无论多么小的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这时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自兴云庄里走了出来,虽然隔了很远,阿飞却也看清这人是个麻子。
他自然想不到这麻子就是林仙儿的父亲,他只看出这麻子一定是兴石庄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佣人。
因为普通的小人,绝不会像这样趾高气扬的若不是佣人,也不会如此趾高气扬了。
瓶子里没有醋,固然不会响,若是装满了醋,也摇不响的,只有半瓶子醋才会晃荡晃荡。
这位林大总管肚子里醋装的虽不多,酒装的却不少。
他大摇大摆地走着,正想到小茶馆里去吹牛,谁知刚走到街角,就忽然发现一柄剑已指着他的咽喉。
阿飞并不愿对这种人用剑,但用剑说话,却比用舌头有效得多,他更不愿对这种人多费唇舌,冷冷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答不出,我就杀你,答错了我也杀你,明白了么”
林麻子想点头,却怕剑刺伤下巴,想说话,却说不出,肚子里的酒已变成冷汗流得满头。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