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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觉见女儿久决不下,走过去问:“孩儿,你意下如何?”
张翠鸾叹息着说:“爹爹,却叫孩儿好不为难,毕竟这是孩儿的终身之事。也曾想来,若杀了崔通,难道好教孩儿又招一个?只是把他那贱人脸上,也刺上‘泼妇’二字,也打四十大板,罚到我房里做侍女,出了我这口恶气,我才饶得过他。”
这回轮到赵小姐呼天抢地了:“关我什么事,他骗我父亲说他未曾娶妻,父亲才将我嫁与他。那天下令打你的又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饶过他,责罚我,好没道理!”又在张天觉面前跪下道:“大人,您是廉访史,应该是最廉洁公正的,就这样任由女儿滥用国法么?”
见张天觉不理她,索性转向观众求助:“各位父老乡亲,我才是受骗上当的可怜人那,当初嫁他之时,父亲连身上的衣服都脱给他了,只落得赤精条条的,还不是指望女婿以后能对女儿好点。可怜我年过八旬的老父亲啊,你女儿就要被公报私仇的廉访史大人打死了!”
台下观众气得直嚷:“你父亲哪里年过八旬了?少装可怜了,你这个泼妇,不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崔甸士会做得那么绝?”
“四十大板,四十大板,打死这煽风点火的泼妇!”
“四十大板太少,八十大板!八十大板!”
台下喊打声响成一片,好在张天觉到底是做廉访史的,还算理智公正,当下点头道:“你这说的也有道理,这事原不是你的错。左右,将那厮拿过来。看在崔文远的面上,此番姑且饶你死罪。将恩人请至老夫家中,养赡到老。小姐还与崔通为妻。那妇人也看在他父亲赵贡官面上,饶了刺字,只打做梅香,以后伏侍小姐吧。”
赵小姐哭道:“一般的父亲,一般的做官,偏他这等威势,俺父亲一些儿救我不得。我老实说,梅香便做梅香,也须是个通房。要独占老公,这个不许你的。”
张天觉吆喝了一声:“左右,将冠带来还了崔通,待他与小姐成亲之后,仍留在秦川县做官。”
衙役们过来侍候崔甸士穿上官服,张翠鸾亦换上了夫人礼服从后堂走出来,赵小姐则一副丫环打扮,当众跪下拜见夫人。
张天觉欣喜地对女儿说:“我儿,昔日在淮河渡分散之时,谁曾想到有今日也。”
崔甸士穿好衣服,过来拜谢道:“天下喜事,莫过于父子完聚,夫妇团圆。容小官杀羊造酒,做个庆贺的筵席,与岳父大人把一杯者。”
张天觉说:“你只去给我女孩儿赔罪吧,她心里还气着呢。”
崔甸士又过去给张翠鸾跪下,张翠鸾左转,崔甸士左跪;张翠鸾右转,崔甸士右跪。终于,张翠鸾亲手扶起他,唱道:“从今后鸣琴鼓瑟开欢宴,再休题冒雨汤风苦万千。你若肯不负文君头白篇,我情愿举案齐眉共百年。也非俺只记欢娱不记冤,到底是女孩儿的心肠十分软。”
这两人重续旧好,恩恩爱爱之际,赵小姐悄悄走到一边对观众说:“真是个蠢女人,她脸上刺了字,俺没刺字,俺比她美,将来相公还是俺的。”
话音未落,一只草鞋飞过来,差点砸中了赵小姐面门:“下去吧你,都贬为梅香了,还在得瑟呢。”
赵小姐争辩道:“俺不是梅香,俺是通房。”
又一只草鞋凌空而至,险险地从鬓边掠过,砸下了一只蝴蝶花簪,赵小姐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跑进去了,台下哄笑。
崔甸士则挽着张翠鸾亲亲热热地从另一边退场。
台下第四排,一个蒙装女子本来笑得好不开怀,转头却见旁边座位上的男子眉头微蹙,忙问他:“你怎么了?”
他答:“你不觉得刚才好险么?那草鞋要是砸伤了她怎么办?人家还是个小姑娘,最多不超过十五岁吧,这些看戏的人太野蛮了。”
蒙装女子不屑地说:“砸伤了又怎样?不过是个戏子,她本来就是给人开心的玩意儿,跟妓女差不多的。”
男子沉下脸来,正要反驳,已经有人从人缝里挤过来喊:“帖木儿,真的是你?刚才阿力麻里说你坐在下面,我还不信,想不到真的是你!”
帖木儿抬起头来:“姐夫,你也来了?”
“嗯,你想跟我到后台看看不?”
帖木儿还没开口,图雅和索布德已经跳了起来:“好啊好啊,一起去吧。”
第二折 (第二十六场)切磋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7 本章字数:2353
一场演完,掌声雷动,秀儿回到后台,立刻得到了戏班众人的一直夸奖:“真不错,一点都不怯场,还能随机应变跟观众逗乐子,小师妹真不简单。”
秦玉楼对秀儿的初次登台也相当满意,还点评说:“伶人最难得的是灵活,其实一部戏演了很多场之后,对白和唱词老戏迷基本上都熟悉了,真正能让他们觉得特别兴奋的,就是伶人的临场发挥。这一点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既要应景,又要有趣。像凤仙班的花李郎,就是靠灵活机变出名的。”
花李郎的事迹,秀儿也是听说过的。据说他第一次登台就摔了一跤,刚好那时候是年关,他索性趴在地上说:“拜年,拜年,要压岁钱。”观众不仅乐得大笑,还真有人往台上扔压岁钱呢。
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另外两次。有次他翻筋斗,不小心从架子上摔了下来,据说膝盖磕破了皮,血染红了膝裤,他还是忍着痛摸着那条腿调侃:“老少爷们儿勿怪,美人当前腿有点发软,三条腿都不够撑的,还是失足了。”
另外一次,他跟人对打,不知怎么枪尖竟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手里就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头杆子。他不急不慌,拿着那秃头家伙跟对手兵兵兵耍上几招后,才转身对观众说:“打光棍的滋味果然难熬,有劲儿使不上,憋得好难受哦。”
一般的观众都是男的,听见这样的话,焉有不乐的?整个戏园一下子笑翻了天。
几次下来,只要有他出演的戏,场场满员,有些本来对那个戏不感兴趣的都去了,就想看他又什么时候“失足”,什么时候“打光棍”。看戏的目的本就是为寻乐子,他又是男伶,除好养小官的大佬之外,一般的观众不会迷他的长相,那就只有另辟蹊径招徕观众了。
讲完花李郎的事,秦玉楼总结道:“我不是说大家都要‘失足’,唱戏的时候出现这样的事属于重大失误,如果不能自己圆场子,回来要挨骂,要处罚金的。在台上当然应该做到万无一失,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排练了那么久,不就为了台上那一会儿吗?我现在强调的是,万一出现了失误怎么办?这个时候就需要灵活了!你灵活,戏就活了;你死板,戏也被你演死了。”
他拿过戏本,在手里掂了两掂说:“一本戏,就这么几张纸,看戏文的话一盏茶的工夫就看完了,你拿什么一次次地把观众勾引进来?首先,当然是基本功要好,戏要唱得好听,动作要到位。这一点我在这里就不啰嗦了,因为这是最基本的要求;其次就是要学会处理细节,应付意外。一部新戏出来,开始几天观众贪新,看个热闹。几天之后,该来的都来过了,再好看的戏,也很少有人愿意一看再看的。可是,如果你能在处理细节上下工夫,每次都给观众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让他每次都像看新戏一样,他就能对这部戏保持长久的兴趣。像花李郎那样,能把失误变成逗乐固然是本事,但失误毕竟不常有,也不该常有。最难得的是能随处想点子,把正经戏文唱好的基础上还能时不时弄些噱头出来,这样,哪怕你一本戏演很久,照样有观众捧场。”
一番话,说得戏班众人纷纷点头,同时把赞赏的目光投向秀儿。因为秀儿刚才玩的一些小噱头,就是戏本里面没有的。如最后让她挨草鞋的那几句话,就是她临时想出来的。
其实上台之前,秀儿也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上了台,见识了观众的热情——哪怕是拿草鞋砸她,依然是靠热情支撑着的——就本能地想让他们更热情,更快乐,也更拉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才灵机一动说了那些话。不过观众的反应之大倒也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就那几句略带挑衅的话,也值得气成那样,要当场脱下鞋子砸她?看来,以后玩噱头的时候还要注意一点,观众看戏看到高潮处已经很激动了,一点点火星就会炸起来。
师徒们正认真切磋技艺,剧场老板进来通报说:“有贵客到了。”
众人忙起立恭迎,先看到阿力麻里将军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二女一男,全是蒙古人。女的大家都不认识,男的大家都认识,是阿塔海。
有阿力麻里在,曹娥秀也不好太失礼,朝他们福了一福,勉强笑道:“两位大人请坐,娥儿还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阿力麻里看着阿塔海,阿塔海则看着曹娥秀,眼光是歉疚的,甚至是乞怜的。但有朋友在,他也不好表示什么,只是讪讪地说:“曹老板有事就先走吧。听说曹老板前一阵子病了一场,可大安了?一场戏唱下来是很辛苦,大病初愈,是该早点回去歇着。”
曹娥秀死死地咬住嘴唇,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嘴唇却被咬得惨白惨白的,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她在努力抑制激动。秀儿心里暗叫不妙,忙上前扶住她说:“大师姐,我扶你回去吧。”
再待下去,她怕曹娥秀会最终忍不住爆发出来。换哪个女人会忍得住?纵容家人偷偷下药,打掉她腹中的孩子,害她差点血崩到把命送掉的人,竟然在这里假惺惺地说什么“听说你前一阵子病了,可大安了?”大安个鸟!受到这么大的侮辱和伤害——身体上的,心灵上的——能大安吗?
那天跟十一去他家的医馆拿药的时候,连负责配药的大夫都说,孩子这么大了打胎要下重药,这对孕妇身体的伤害是非常大的,有可能导致终身不孕!终身不孕啊,等于彻底毁掉了一个女人。
如此打击之下,心灵上的伤怎么平复?平时心肝宝贝,甜言蜜语,一旦出事,人影儿都见不着。整个月子期间连十一都来探访过几回,每次拎来很多补品,阿塔海却一次都没出现过。这会儿人好了,能唱戏了,能给老爷们取乐解闷子了,他又来了。
就因为这样,即使在勃勃的事情上阿塔海可能真的帮过忙,秀儿还是对他很不屑。无情无义固然可恨,明明无情无义还装好人,就更让人恶心了,像禽兽姐夫勃勃就是这样的人。
此时,秦玉楼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大好看了,重量级贵宾亲临后台,女主角却耍小孩子脾气要走,她不知道“大局”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吗?更让他生气的,第一女配角居然也要走,这两个都走了,戏迷们到后台来看谁?不冲着主角,难道来看一帮跑龙套的呀。
第二折 (第二十七场)一瞥
更新时间:2008…9…26 19:21:27 本章字数:3336
如果是在平时,曹娥秀绝对会顾全所谓的“大局”,但今天,她真的做不到!因为她不想再看见那个人,那张脸,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不想再听到他在人前又温柔又感伤地向她表达关怀,似乎她才是那个不通情达理、无理取闹的女人。不管她曾经如何沉迷,现在的她,只想离他远远的,永远不要再有任何纠葛。
是的,他是高官,是权门贵婿,而她只是个低贱的戏子,根本就配不上他,连做小星都不配。那她退出总行吧?惹不起,还不许人家躲了?
一次痛入骨髓的伤害,足已让一颗热烈真挚的心从此冷却。
但秦玉楼已经板起了脸,阿力麻里已经挡在她们面前,笑容可掬地说:“曹老板,我在四海楼特地设宴,庆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