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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黑子的话让明夷很是意外,他微微挑起左边的眉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伸手道,“东西拿来吧!”
我看着他光洁修长,玉葱般的手指,心想,拿什么?钱?
我在身上掏了半天发现自己除了贴身的那枚碧玉环外,已经身无长物,只能尴尬地回道:“我没钱了。”
我这话一出,明夷的脸在顷刻之间换了好几种颜色,他按着额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一旁的黑子更是笑得直捶床:“哈哈哈哈哈,明夷问人要钱?哈哈哈哈”
看他笑得停不下来,我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大声喝道:“别笑了!再不说清楚,你就赶紧给自己领死药去!”
黑子咬着牙,忍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梳篦,在上面取了一小团头发交给明夷:“哝,东西在这,你装起来吧!”
明夷瞪了他一眼,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赤脚走到房屋左侧的高架前取了最上格的一只棕色小盒,用一块白色丝帕将断发包了包收入盒中,然后冷冷地说了一句:“走吧,不送!”
走出明夷的院子,我一把甩开了黑子的手,冷着脸愤愤道:“我已经糊里糊涂了这么多天,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解释清楚!”
“好好好,别急,别急,我慢慢说,都说给你听。”黑子陪着笑拉我在路边的草垛子上坐下,然后细细地同我解释起了有关天枢的一切。
天枢是一个活跃在天下诸国之间的“影子”。十几年来一直收留战争中的孤儿为其所用。督管天枢的人是我刚刚见到的五音夫人,至于主上则行踪不定,据说见过他的人只有五音夫人和明夷两人。
五音夫人之下参照先天八卦分了八处院落,分别是乾、坤、离、坎、震、巽、艮、兑。每一个卦象对应一种技能,如兑卦对应乐舞,院中所住皆是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离卦对应巫卜,明夷是天枢最尊贵也是唯一的一名巫士;艮卦对应勇士,由宗师负责训练像黑子这样的少年;另外,还有负责行医问药的坤卦,训练刺客的巽卦,招募谋士的震卦,培养商人的坎卦,八卦之中唯独乾卦一直空缺。
“照你这么一说,绑架、杀人都是艮卦的活喽?那这次让你去绑架百里氏红药的人,是五音夫人还是主上?”我小心试探。
“活是坎卦的商人们接的,主顾是谁,干活的人是不知道的。本来艮卦只接护卫的活,杀人这种事是巽卦的刺客们干的。可他们的人几个月前全都去了齐国,这事就落到了艮卦头上。我看机会难得,就想出个头,立个功。没想到遇上了你这丫头,真是倒霉!”
黑子对我骗了他的事,依旧耿耿于怀。可我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天枢是个拿钱干活的地方,那兽面男子很可能只是天枢众多主顾中的一个。这样一来,即便我进了天枢也很难查到和他有关的线索。
“丫头,你想什么呢?你要知道的我可都同你说了,你就别生气了。”
“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饶了你。”我转头盯着黑子认真道。
“行,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黑子咧嘴一笑,拍着胸脯保证。
“你刚才为什么要把我的头发交给明夷?”
“呃,这个”黑子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眼神漂移。
“快说!”
“天枢有规定,进了这里就要留一缕头发在明夷那儿。这样,将来如果有人想叛逃,明夷就可以施咒惩罚。”
“难怪你一大早就催我梳头,敢情你是在算计我!”
“小爷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不然被明夷一割,你这漂亮头发还不知道能剩多少呢!”黑子讨好地捏了捏我头上的总角。
第66章 深入虎穴(三)()
“算了,等我走的时候取来烧掉就好了。”我把他的手拍了下来,站起身继续往前走。
“丫头,你打算去哪个院子啊?要不同我一道?练剑也是很有意思的。”黑子几步跟了上来,笑着说道。
“我想学乐舞。”我虽然讨厌兰姬,但她当日在鼓面上惊人的舞姿让我久久难忘,每每想起都觉得余味无穷。
“学那个做什么?”黑子冷哼了一声,下巴一扬一脸不屑,“学来学去都是为了陪贵人们喝酒寻欢,弄得再好也就做个侍妾,哪里有我们的日子爽快。”
“天枢训练女乐难道就是为了给贵族做侍妾?”
“那倒不是,她们院子里送回来的消息可不比商人们少。”黑子恳言道。
“你们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为天枢效力,外面的天地大着呢,像你这样的身手做个贵族家的门客绰绰有余?你们不敢逃,难道是害怕明夷的咒术?”
黑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这样无忧无虑的贵女知道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甘愿留下来的。外面的天地,那都是人吃人的地方!”
“人吃人的地方?”
“我六岁那年,宋国讨伐曹国,我们住的地方被宋兵围了三个多月。城里的存粮被吃光了,地上的草也被人吃光了,他们就开始换孩子吃。阿娘为了不让人把妹妹抢去吃掉,就割下自己手臂上的肉送给了来抢食的人。你见过人的骨头长什么样吗?我见过,白花花,还沾着点碎碎的黑红色的肉。”黑子怔怔地看着我,眼眶里水汽升腾,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一直上翘着,这是一个比哭还要让人心痛的笑,“再后来援兵到了,可阿娘的手已经烂光了,她躺在床上不能说话,只能往外哼气。阿爹想偷偷出城采点药,结果被曹国自己的士兵当做奸细乱箭射死了。”
“你的妹妹呢?她后来怎么了?”我握着他的手,努力让他平静下来。
黑子看了我一眼,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带她离开了曹国,一路行乞到了晋国。我们一起偷过东西,一起打过人,也被人打过,日子虽然过得苦,但起码还能在一起。后来,妹妹长到九岁,在路上被一个贵人看中了,她自卖为奴给我得了五枚钱币。原本我也高兴,进了大府她用不着跟着我挨饿了。可是没过几天,她就被府里的家宰打死了。他们说,她偷藏了一袋粱。”
“她想把粱米偷出来给你?”
“嗯,是我害了她。我想替她报仇,可我打不过他们。最后,是大叔救了我,还替我杀了那个家宰。那时候,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和大叔一样强的人!”
“你一定可以的!”
黑子自嘲地笑了笑:“在这里待了五年,一出去就被你这死丫头骗得团团转。什么屁的强者,连把剑都保不住。”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该哎,你让我说什么呀!”
“姑奶奶,你这四个月乖乖地待在这里,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我答应你!”我点了点头,郑重地应道。
天下间的事情,有时候分不清谁对谁错,十几天前黑子还是我的敌人,但今天听了他的故事,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心想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送他一把好剑。
既然答应黑子要在天枢老老实实待四个月,我就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这一日,我洗漱完毕就兴致勃勃地去了女乐们习舞的院子。
此时,严冬虽然已过,但春寒料峭时节,路上的小水坑里还结着一层薄冰。我呵了一口白气,伸手推开了女乐的院门。
这门后的世界,该是多少男人梦中的世界啊!
瑶琴动,清歌起,白衣胜雪,娇俏如花,三十多个妙龄少女手执七彩雉羽,在碧水池前翩翩起舞。她们身上穿的是半透明的白色纱衣,那纱衣轻薄似雾气,阳光一照便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子姣好的胴体。
哎,若有男子误入此间,怕是要把三魂七魄通通留在这里了。
第一日,我坐在碧水池旁看着一众美人流口水;
第二日,有教习嬷嬷替我捏了筋骨,说是筋条太硬,练舞需等腿脚、后腰都软了才可以;
第三日,便是我所有痛苦的开始
每天拉筋拉到痛死不说,院子里的一众姐妹见来了个新人,都合起来欺负我。日日挑些我做不到的动作来为难,看我转晕了摔在地上,她们就娇颤颤地笑成一团。
起初觉得生气,久了,却发现她们个个待我如同亲妹,一边调笑捉弄,一边教导爱护。如果,我练舞时犯了错,姐姐们也都陪着一起挨罚,从无怨言。
周礼规定了十分严格的乐舞制度,如云门大卷、大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这六舞一直以来都用于盛大的祭祀,由各国大司乐掌管,贵族男子二十而冠之后才可以学习。当然,庶民是无权练习的。
因此在天枢,女乐们学习的主要是散乐。虽不及六舞高雅,但却是最受世人欢迎的宴乐之舞。
日出而舞,日落而息。大半个月下来,我的步伐、身形、姿态都有小成,但无奈天赋不足,大大地拖延了其他人的进程。眼看着三个月后就有一场重要的宴乐,我不忍大家因我而辛苦就自请离开了女乐。
黑子以为我终于开了窍,便带着我在艮卦、巽卦转了一圈。挥舞长剑,刺杀巧击,虽然我有心学习,但终日与一群男人待在一起总有不便的时候。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决定去坤卦学习岐黄之术。
坤卦的院子建在山谷的北面,主事的医尘是个白发苍苍不爱说话的老爷爷。他见到我什么都没问,只扔了一堆破破烂烂的书简给我,限我三日内看完,然后去后山腰的药圃找他。
三日后,我顶着青黑一片的眼圈去了后山。
山上此时积雪未化,荆棘遍布,我手脚并用爬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到了后山腰。原以为,要在密林之中找到药圃是件难事,谁料,我一到山腰上就发现了一处神奇的地方。这里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从地底冒出的阵阵白雾驱赶了初春的严寒。嫩黄、草绿、淡紫、桃红,五颜六色的小花开满了整个药圃。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进来!”医尘板着脸蹲在在药圃中央,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正在地里刨着什么。
“见过医尘!”我行了一礼后,小心翼翼地走进药圃。
“书都看完了?”医尘问。
“看完了。”
“记好了,我只说一遍。”医尘站起身,指着药圃里的草药开始一一讲解。
第67章 再遇故人(一)()
其实要记住草药的名称、习性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如何分辨形态相似的草药却着实困难。明明长着一样的叶片,一色的花朵,可一种是治病的良药,另一种却是害人的毒药,差之分毫,失之千里,一点都马虎不得。
医尘把药圃里的药草都说了个遍。末了,还拿出几样相似的草药考了我一番。十样之中我说错了两样,很是懊丧。但医尘却捻着胡子若有所思。
“师傅,坤卦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吗?”我像条小尾巴一直跟在医尘身后问东问西。
“半个月前收了一个,现在上山采药去了。”
“采药?这个时候山上的草都还没出芽,哪里有药可采啊?”
医尘瞪了我一眼,从嘴里蹦出三个字:“野山薯。”
“野山薯冬季采摘,舍花叶取根入药,性寒微毒,治跌打损伤最好。”我将书简上写的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死记有何用?要认得出来,闻得出来才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