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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谣-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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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我问。

    “嗯,只可惜比计划的多用了两年时间,叫你对我失望了。”无恤捏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对你失望,挡在你我之间又何止一个姮雅我避开无恤温柔的眼神,抽出手来假装忙碌地收整自己的衣物佩饰:“你此前已去了代国很多次,代君不同意与你做交易?”

    “代君宠爱家姐,自然不会不同意。只是呵,不说了,这些事我自会解决,你就别操心了。这个你也要带?”无恤身子往前一倾,抓走了我放在巫衣上的白色绫布。

    “还给我。”我朝他伸出手去。

    “不要。”他抓着白绫,墨玉似的眼睛在我胸前一扫,戏笑道,“其实,你就算不裹白绫也看不出来什么,何必多次一举呢?不如,带几件贴身的小衣,那件水红色的就很美。”

    “你”我不自觉地顺着他戏谑的视线往自己瘦小的胸口瞧了一眼,对面人的嘴巴一咧笑得越发放肆。

    “你爱看不看,我就爱裹成男人模样!”我脸色一沉,扑上去夺他手里的白绫。

    “不许带,捆着这东西喘气都难,早晚我都要给你烧尽了。”无恤见我来抢,故意将手举得老高,我扑来扑去只弄得自己气喘吁吁却沾不到一点白绫的边。

    “你喜欢就送你了,反正我还有!”我冷哼一声,放下手来。

    “真的送我?比起绢帕,我倒更喜欢这贴身之物”无恤笑着将白绫凑到自己鼻尖,启唇轻轻一咬。

    我盯着他迷人的唇瓣,昨夜旖旎的画面倏然蹿上心头,热辣的脸火一时间烧得耳根滚烫:“还给我,无耻!无赖!”

    “听我的,别捆了。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做个女人。”无恤将白绫往怀中一塞,又来夺我剩下的布条。

    我顺势拽着一条白绫撞进他怀里,抬手在他颈间一绕,三尺白绫已将他脖颈紧紧缠住:“别替我做主,你做不了我的主。”

    无恤低头看了一眼套在自己脖颈上的白绫,没有惊恼,反而轻笑:“这也是董舒教你的?他给你杀人的剑,教你杀人的招,是要你来杀我吗?”

    “休要胡说!”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卸了手上的劲道。

    无恤看着我,嘴角一勾,双手猛地握住我的双手左右用力一拉,套在他脖颈上的白绫骤然抽紧。我整个人如遭火炙一下抽出手来,大喊道:“赵无恤,你疯啦!”

    “若是你要杀我,何需这些东西?”无恤笑着抽走颈上白绫,两手轻轻将我环住。

    “你这个疯子”

    “你这个傻子。”

    暮春的午后,我依偎在无恤胸前。和煦的暖风从河岸边吹来,带着野花的微香和青草的气息,我闭上眼睛听着耳畔坚定有力的心跳,他俯下脸若有似无地轻吻着我的面颊。分不清是谁的发丝在温柔的气息下微微拂动,蹭得我耳廓痒痒的,心暖暖的。

    “阿拾,那瓶子里的是什么?”时间在静谧中悄然而逝,随着一声轻响,无恤的疑惑声自我头顶响起。

    瓶子?瓶子!

    我窝在无恤怀中,周身的血液却自下而上瞬间冻结成冰。

    “那是”我惊慌失措,无恤已经放开我,大步走到木架前捡起了被河风吹落的瓷瓶。我僵立在原地,眼看着他扯去瓶口的布塞,将鼻尖凑了上去。

    “这是什么!”小小的瓷瓶瞬间在无恤掌心碎裂。

    “这是”我颤抖着开口,可他没听完我的回答就一把将手中沾血的瓷片和异香扑鼻的药丸砸到了地上:“我知道这是什么!你吃了多久?你告诉我,你吃了多久了!”无恤震怒的声音几欲掀翻屋顶。

    “三月。”

    “三月!阿拾,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吗?”无恤如旋风般冲到我面前。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毁了什么!瞧啊,我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你阿拾若要杀我,何需剑与白绫!”无恤放开我,苦笑着从怀中掏出三尺白绫一把甩在地上。

    “红云儿”

    “别叫我!”暴怒的男人推开我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第303章 桑之落矣(四)() 
“息子丸”,兑卦女乐们最熟悉的药。我吃了三个多月的“息子丸”,子嗣于我早已成空。可无恤的心里还藏着一个美梦,梦想着有朝一日尘埃落定,我还能为他生儿育女。

    “阿拾,我们将来可以生三个孩子。四个太伤身了,我怕你会吃不消,三个就刚刚好”

    没有三个,一个也不会有了。

    暮春的庭院,桐花落尽,绿荫浓重。自脱了春衣换了夏衣,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素纹镜中的容颜亦一日憔悴过一日。后悔吗?那三个月里,无时无刻不是后悔的。可药,我依旧还是吃了。如今被他知道,不过是在日日蚀骨的后悔上又加了一份内疚、一份哀伤和一份无望。

    我日渐憔悴削瘦,人人道是辛劳;他那里颓废枯萎,只有我知道是心伤。

    我在自己的肚子里挖了一个空空的洞,他的心就跟着碎了。

    如今,我们两个本不该再见面,见了面,空了地方,碎了的地方难免是要痛的。可赵鞅病着,我与无恤几乎每日都要见面。一间屋子里,眼神撞上了,以前是窃窃的欢喜,如今却只有剜心的痛。

    “对不起”三个字,我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可无恤心里的哭声太响,他再也听不见我心里的声音。

    神子子黯在赵府住了一个半月,身染重疾的赵鞅已经可以参加太子凿主持的南郊祭礼了——街头巷尾的传闻一天一变,但只有这一条被人足足传了半个多月。

    今年春,晋侯大疾,祭祀东方青帝的祭礼并未举行。诸侯之祭,礿而不禘(1)。往年,晋侯只祭春,不祭夏。但今年国君、上卿皆患重疾,而夏日又主祭掌管医药的神农氏,所以此番祭夏之礼筹备得格外隆重。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主祭之人是太子姬凿,姬凿身后必是亚卿智瑶时,久病的赵鞅却突然告知太子凿,自己已经康复要同赴祭礼了。

    一时间,新绛城里传言纷起,朝堂上的“墙头草们”纷纷立正,持观望之态。

    近来齐、宋、郑、卫局势微妙,亚卿智瑶为控制军队一直摩拳擦掌想要趁赵鞅之危,领军出征竖立军威,顺便撤换军中所有的赵氏将领。而这样的事在赵鞅还活着时,他绝不会容许。赵鞅要借这次的南郊祭礼,给智瑶一个讯号,给满朝大夫一个讯号。

    可是传言,毕竟是传言。赵鞅这一次是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不管我如何替他施药调养,他的身体始终一日比一日虚弱。人似朽木,他所剩的精气恰如干裂的树皮正被时间一寸寸剥落。

    南郊禘礼就在今天。当所有知情人都为赵鞅担忧时,他屏退了侍从,密招女婢入室。

    施薄粉,浅描眉,染唇色,女婢手巧,一番巧妆之后,这位久病的老人看上去竟真的恢复了往日奕奕的神采。一个掌控了晋国朝政几十年的男人,一个驾长车,持利剑,叱咤风云了几十年的枭雄,在暮年来临时,为了震慑蠢蠢欲动的敌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家族,竟将黛粉、红膏也变成了手中的武器。

    盛大的祭礼结束后,晋太子姬凿与赵鞅谈了许久的话。智瑶也领着一帮宗亲来找他商讨宋郑之事。我远远地看着神采飞扬的赵鞅,心中浮现的却是晦暗的天光下,他木然地看着铜镜,任女婢在他萎缩的灰白色双唇上点上花汁的一幕。

    家族是什么?天下是什么?大家在拼命守住的又是什么?

    “你和红云儿怎么了,一早上都没见你们说话?”伯鲁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

    “祭礼之上吟着颂歌要怎么说话?”我微笑回道。

    “你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伯鲁挥退侍从和我并肩挤进了城门,“这一个半月你们在府中天天见面,可搭上的话总共也没个十句。那天夜里见你们在屋外头碰头说话,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好了。”

    “我们好不好,你就别操心了。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夜里搬回自己院里睡吧。”伯鲁这一个半月几乎衣不解带地侍奉着赵鞅,人瘦了,脸也黄了,面容比起他的父亲更显憔悴。

    “我就是这么个老样子,过段时间吃好睡好,就都好了。”伯鲁说完,不争气地又闷咳了两声。

    我担忧地看着他,他朝我连连摆手:“没事的”

    我轻叹了一声,问道:“无恤前些日子说要去代国,现在怎么又不去了?”

    “你既这么关心他,怎么不自己去问?”伯鲁放下捂嘴的帕子,转头往身后瞟了一眼。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身黑色礼服的无恤。

    “红云儿——”伯鲁停下脚步,冲无恤招了招手。

    无恤几步走过来,冲伯鲁颔首一礼,抬头时墨玉般的眼睛瞬间就对上了我的眼睛。我心中一颤,仓惶低头。

    “兄长何事相招?”无恤问。

    “不是我找你,是子黯有话要问你。”伯鲁笑着将我往身前一扯。

    “你要问我什么?”无恤暗哑低沉的声音一下撞进我的心里。

    “无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哦,那我先去了。”无恤冷冷一声别,墨色的衣袂在我眼前一晃,人已经往前去了。

    “哎——你们呀。”伯鲁沉沉叹道,“阿拾,我和明夷下月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我惊愕抬头。

    “自然是去云梦泽,明夷连马车都雇好了。”

    “这么快禘礼才刚过。”

    “你说快,明夷可嫌我慢呢!你知道他向来不喜欢新绛。这回要走的事,我原本打算早点告诉你,可就怕你太伤心舍不得我们呢。”

    “嗯,是舍不得呢”我看着身旁亲如兄长的人,看着他阳光下永远温柔的眉眼,心里既替他高兴,又难免因离别而哀伤。

    “哎呀,怎么还真伤心了?快给阿兄笑一笑。”伯鲁避开人群将我拉至街旁。

    我忙扬起嘴角冲他笑道:“我没伤心。这回去了楚国,记得让明夷给你多做几顿炙肉,阿兄不变成胖子,可别回来。”

    “哈哈哈,好,我一定告诉他。”。

    “云梦泽呀,什么都好,就是冬天多雨,住久了会闷。若兄长真闷了,我那间木屋东面的漆树林里有种黑羽红嘴的鸟,能做人声,教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你和明夷养个十只,保准天天都跟逛市集一样热闹。”

    “阿拾,当年你劝我别养老虎,别养猪,如今居然来劝我养鸟?不过这个主意实在好,云梦冬日多雨,一下雨,明夷就喊无趣。去岁,他养了只野兔解闷,就嫌它不会说话。这回我备上十只竹笼,让明夷那小子自己到楚国逮鸟去。”伯鲁说完哈哈大笑。我想起他过去的院子,又想着他和明夷将来挂满鸟笼的院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一路,我们聊着云梦泽的云和雾,聊着楚国秋日大片大片如雪的芦花荡,很快就回到了赵府门外。

    伯鲁停下脚步,迟疑了半晌,蹙眉道:“阿拾,我走了之后,卿父的病就要托付给你了。我本不想走,我想一直留在府里侍奉卿父,可府里最近闲言碎语太多,我留在这里帮不上忙,还给红云儿添乱,实在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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