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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展宏常常在想,那些为了出场费是二十万还是二十五万跟主办方拍桌子大吵大闹,把买了票的观众晾在一边的明星大腕们;那些为了剧组派给他地车是凯迪拉克还是大奔斤斤计较,甚至在片场怠工搅戏的大牌明星们……
不知道这些星星偶像们都还记得不记得,当初自己学表演的时候,为了一个剧情细节和同学争执到面红耳赤的那份执着;不知道他们还记得不记得,当年面对着台下不过是寥寥十几个老师同学组成的观众群。自己依然会熬几个通宵排练准备的那种情怀;不知道他们还记得不记得,当年即使是连一个盒饭也不给,还要自己出钱租买道具,而自己却依然忙碌着满心喜悦的那份单纯……
这个社会给了我们太多的诱惑,也给了我们的人生太多的无奈;而真正能使我们出淤泥而不染地——恐怕是要每一个学艺的人永远记住,自己热爱艺术的那份“初心”吧!
……
那张单子,最后传到了方展宏的手上。他简单的看了看,点了点头——里面有不少作品,是他们上课是个人作业的复排,还有一些则是他们新排练出的作品。连方展宏也没见过。
所谓复排,是将已经演出过的作品,重新修改排练,二度演出的意思。从单纯的演员个人表演来看,复排远比重新创作要来地更难——因为大多数正常人地情绪,都是无法复制的;一个人为了某事生气,为了某人高兴,换一个时候换一个场所,让他重新为这件事生一回气,或者高兴一回。整个情绪和表达情绪的方式就会完全不同。
因为演员要真听真看真感受。要进入角色真实的情绪,所以复排本质上是一种逆天的行为,违反人的生理心理自然规律,它要求演员要不断稳定地重复自己之前地情绪。这也是为什么衡量一个话剧舞台剧演员地表演水准,要以他能连续演多少场来考量——不是考量他体力好不好,而是看他能把自己的表演情绪平稳地延续到什么程度。
对于自己班上的这些学生。方展宏一开始还比较担心。纵然是华蕾和荆雯、谢韵柔这样天分极高的学员。要想复排中表现出作品第一次创作时的颠峰水平。也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毕竟她们功力还浅。不能和那种老戏油子相比。
谁知结果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整个演出精彩纷呈,老师们在接连看了几个原创作业和复排小品之后,都大加肯定,甚至认为这个班的学生总体水平已经接近了一般艺术类大学表演班大一、大二学生的平均水平。
比如当初牛桦和林丹丹、李小翠、刘贝他们的那个作业《再见了,伯爵》,今天也选进了汇报演出;因为牛桦要去中央音乐学院上小课,所以选了另一个相貌也比较普通的女生来演原本牛桦出演的那个角色叶赛尼亚。
尽管今天再看这个小品,已经没有了当时的那种激动,当时良好的创意和学生们准确到位的生动表演,还是获得了老师们的好评。
如果说今天早上的前半段演出看得人度日如年,那一班的演出开始之后,观众们的感觉就是光阴似箭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中午午饭的时候。几个老师还在笑语谈论着,浑然未觉。
随着搭景的同学飞快的动作,华蕾又一次走上台来报幕——
“奇思妙想小品,《冰糖葫芦的天堂》,表演者:仇逍、荆雯等……”
老师们看了看单子,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汇报作品了,都正正了身子,准备看这些孩子演出一场怎么样的压轴戏。
灯光暗了下来……然后,有了音效声响……
听着华蕾制作的开场音效,方展宏一下就笑出来了:那是一段清晨起来地市井活剧。间或几声车响之中,夹杂着散步的、晨练的、出来吃早点的人之间互相寒暄问候的声音——
“王大妈,早啊,哟,您腿脚还挺利索的哪?”
“刘大爷,练太极去啊,您走好?”
“赵丫头,又出来给你爷爷打豆浆哪?真是好孩子……”
尽管学生们的声音录得极为贴近角色的年龄感,极为逼真,但是熟悉他们的方展宏还是能听出故作老态的邻居大妈是荆雯。打太极地老头是刘贝、吴达他们……
最有意思的是背景里的叫卖声,全是这帮孩子为下一阶段的观察生活准备的那些叫卖调,在方展宏听来,尤其亲切。
接着,配角们纷纷上场了,为了观察生活而准备的行当家什,今天提前用场——华蕾挑着馄饨挑子、邹晓洁推着堆满了板凳车,似模似样的在舞台的后景上真汤真水的卖起了馄饨;卖冰糖葫芦地吴达,卖切糕点心的刘贝,纷纷提着家伙什儿上台来;几个学生扮演的食客。小声的用方展宏教他们的一种特殊的发声方法非常逼真的谈笑着,象从极远的街市里传来的这些声音,一下子就把小小的舞台拉出了广阔地空间,距离错觉一下子就在观众心里产生了。
舞台表演地第一步第二步,永远是定景和造势,制造出整体的气氛,诱导观众投入。在这样的氛围中,主角人物才能上场。
他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华蕾和荆雯隆重安排的压轴戏里,仇逍和荆是什么扮相。
在观者的期待中。男女主角登场了——一对身有残疾的男女乞儿。
黑小子仇逍扮演地乞丐男孩衣衫褴褛。面容黝黑,脸上脏痕宛然,最引人注目地是他少了一只胳膊(估计是造型地时候绑在衣服里了),双腿还有严重的畸形,走起路来一跳一拐地。
乞丐男孩抬头看了看,后台的吕无忘立刻为他打亮了一盏象征着太阳的黄色顶灯——乞丐男孩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满意的坐了下来。残疾的腿畸形的蜷缩着;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搪瓷碗。放在面前的地上。
即使上如此落魄的乞儿,眼睛里却依然充满了神采。满带着一种企望,伸长了脖子看着街道的对面,仿佛在盼着什么。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扮演乞丐女孩的荆雯登场了。
甫一上场的荆雯,几乎在第一时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作为整个一班公认的在表演上极有灵性的科代表荆雯,一上场就表现出了高过同班大部分一头的表演能力,令人惊艳。
她扮演的这个女孩,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驼背、小臂畸形歪曲;身体上的残疾和荆雯容貌上的清秀可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令人心疼的对比,令人一见难忘;而外部的形态还可以设计,荆雯自己的表演则令所有在场的老师同时会心的点起头来。
她选择了一种奇怪的侧行上场,侧着身子佝偻着背斜行着,左右张望;走起路来就象一个小偷一样轻手轻脚,但是目光的神情中却不是心虚和警惕;而是一种惶恐和茫然,一种仿佛随时都要面临欺凌和压迫的悲伤——这样的外部形态和表演节奏的选择,使所有的观众心里产生了一种恻然,同时也有了期待和疑惑,在下意识中,人们都会想: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她受过多少委屈多少苦难,承担过多少欺凌和恶意的侵犯,才会这样的缺乏安全感,看起来这样的可怜。
荆雯和仇逍的上场造型,引起了老师们一片小声的激赏;尤其是荆的造型和上场动作,那种准确传神的外部形态的选择,令人一下子就被剧情紧紧抓住了。
好的造型,是成功表演的第一步。这也是方展宏在上课是反复向他们强调的!
一般人以为造型是造型师和化妆师的工作,这绝对是错误的——化妆部门是技术部门,不是创作部门,而造型本身是一种创作。
所有艺术类大学影视专业的老师,教表演时一定会教造型,并且反复强调造型。我们正常人在生活中对任何事任何人的应激反应,都是受视觉里接收到地事物刺激而产生的——面对一个衣着华丽的美女和面对一个破衣烂衫的乞婆。每个人的反应必然不同。
比如,方展宏曾经在课堂上要求邹晓洁做一个练习,让她演一个妓女,一个风尘女子,可她怎么样都入不了戏——因为她内心抗拒,她自己就不相信;于是方展宏立刻对男生们说:谁给她一根烟!
点着了的香烟拿在手上,带点忧郁的神情靠墙一站——即使是那么清纯的女孩,也立刻找到了风尘女子的感觉,因为这根香烟使演员自己都相信了。
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基础表演理论中,很重要地一点就是这个。也就是周星星在《喜剧之王》里说的,对角色的把握要“从外到内再反应到外”。
所以好的造型是既帮助自己进入角色,也帮助自己搭档对手戏的演员找到角色感觉的很重要的一个环节——这个重要的环节如果由化妆师来完成、人物造型如果由化妆师来设计,那对演员来说就一点亲和力都没有,使他无法相信,也就无法入戏。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好的剧组所做的一切造型,定妆时演员地意见甚至比导演还重要,那是因为就创作规律而言,必须由演员来选择自己表演中的外部形态。
……
扮演少年乞丐的仇逍。一看见驼背女孩荆雯出现,眼中立刻有了一种温柔的光彩,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努力的拖动着残疾的腿,尽力将上半身向前探去,仿佛这样就能觉得自己距离女孩更近一些……
驼背女孩看见少年乞丐,高兴的举起畸形的不对称的小臂,兴奋地和男孩打着招呼。
这时,几个衣着华丽地女生嘻哈打闹着经过,正好看见驼背女孩的这个动作,一个女孩立刻象看见恐怖片一样夸张的惊叫起来;而另外几个女生纷纷指着驼背女孩哈哈大笑。
驼背女孩被那个女孩的尖叫声吓了一跳。随即惊慌的用畸形的手掌徒劳地遮住自己地头和脸。身体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少年乞丐看见了这一幕,突然发狂似的吼叫起来,他奋力地撑起身体,冲着那几个女生做出一个丑陋凶怪的表情来,不停的向她们吐着口水。
几个女生惊叫着相携跑开了,留下焦急的少年乞丐带着哭不出来似的神情。心疼的看着街对面的驼背女孩。
这时。吕无忘和安田枝子扮演的一对恋人经过。安田枝子娇声招呼着卖冰糖葫芦的吴达,要了一根冰糖葫芦。
吕无忘付了钱。接过冰糖葫芦给自己女朋友。安田枝子吃了一个,立刻皱着眉头递还给吕无忘,摇了摇头。
吕无忘迟疑的吃了一个,立刻指着吴达骂道:“你这是什么破玩意儿啊!甜不是甜酸不酸的,红果里的核都没去干净!”
吴达立刻赔着笑脸解释起来;吕无忘刚要跟他争吵,安田枝子连忙拉住自己男朋友,道:“算了算了,没多少钱的事,扔了跟这种人费那劲呢!”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驼背女孩在街道的对面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眼睛充满向往的看着他们手里的冰糖葫芦;少年乞丐看了看驼背女孩,他突然用力的撑着身子,一点点的向吕无忘和安田枝子凑去。
好容易挪到了吕无忘脚边,骤一低头看见他的安田枝子吓得一声大叫,厌恶的看着他邋遢残缺的身体。
吕无忘连忙护住自己女朋友,退后了一大步;少年乞丐刚刚举起手来,指向吕无忘手里的冰糖葫芦,吕无忘已经随手把冰糖葫芦扔进了身后的垃圾筒里,然后拉着女朋友扬长而去。
吴达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冰糖葫芦,望着吕无忘和安田枝子的背影咒骂了一句什么,走开了。
少年乞丐回头看了看驼背女孩;女孩脸上满是黯淡的神伤,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少年乞丐猛得回过头来,用力的撑着地,向那个垃圾筒爬去。他爬到垃圾筒前,奋力的把垃圾筒掀倒在地,找到了扔在里面的那串冰糖葫芦,用力的在衣服上不太脏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