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们没有想到浸满了露水的草地是那么柔软,水汽滑地而行;
仰望那些古老幽暗的冷杉树杆,它们在清晨的阳光中仿佛颤栗起来,旁边站着有些病态的沉默的牛皮桦。
在通往鸡公梁的山径上,野花的香味浓烈得让人口渴难当,我们兴奋地喃喃自语,极努力地想要记住那些生僻古怪的花名,虽然我们还无法把它们和那些奇异陌生的花朵联系在一起;我们认识了绿茸蒿,一种蓝色的罂粟科植物,它憋足了劲长了一年,似乎就只为了在这三两天之内绽放柔软的花瓣,摘一朵拿在手上,不一会儿它就枯萎了。
在幽暗的林深处,一棵老树的根部,我们发现了一颗奇异的蘑菇,裹着一层细腻的白壳,带着由嫩部生出的孢粉构成的有规则的灰色图案,把它掰开,里边是一种透明的胶质,散发着难闻的怪味。我们看到盛开在崖壁上的忍冬花,我们曾在福克纳的小说《喧哗与骚动》里闻过它失贞的异香,此刻它不值钱地长得满地都是;同时我们还悲哀地发现,它根本就无味。还有那种被流浪诗人无数次吟诵过的鸢尾花,真想拉你也过来闻闻——我们在一瞬间目睹了它夏日的纷呈,又在另一瞬间目睹了它秋天的进程。
还有那些满山满树的新鲜的苔藓,它们不允许有任何一块空地存在,它们也像那些鲜花一样怒放。
在鸡公梁顶满目的飞蝇中,我们沐浴了夏日里最暴烈的阳光。
我们看到了第四纪冰川退却后形成的高山湖泊,它是秦岭森林的最后一汪湖水,湖畔沼泽的草丛里弥漫着四季不散的流岚。我们认识了一大堆中草药:枇杷芋、太白贝母、铁棒槌、桃儿七,还有祖师麻和风尾草,还有一种根茎像老鼠爪似的草。
我们看到了不同瞬间里林间光线的变幻。
比起我们看到的,我告诉你的实在太少。
我只能说,在这里,在我们的眼前,一切奇迹正在发生,或者说,因为我们的好奇和激情,森林万物在我们眼前大放异彩。
但愿每一次旅行都这么传奇,但愿生命永远处在这么一种兴奋状态。
我想说,单从文字里领略森林故事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没有什么文字足够香甜,可以代替林中泉水的甘甜。
我想牵着你的一抹心动,一步一步走进森林。
你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带上你的眼睛,带上你的心。
跟我们走!
你一定要相信,猝然出现的,将是另一种独特的新奇。
你一定没有见过。
4。天堂
1995年7月8日,我随同《LOVE》编辑部诸多同仁一行九人,组成一个“回归大森林”的绿色行动小组,浩浩荡荡从西安出发,前往东经108度02’—108度03’和北纬33度26’—33度49’之间的秦岭大森林。我说过这个定位为“回归”的大型企划,对我来说有着显而易见的个人目的,我是为了重回樱桃谷而来。
虽然在1995年10月份新鲜出炉的《LOVE》杂志中我们曾用浓笔重墨激情阐述:回归的意义在于正本清源,寻找生命中正在痛失的东西。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流淌于我谛牡幕毓橐馐叮圆皇侵改切┰谑孪茸急负玫牧云婧吞骄康募で槔铮婷畹纳志肮鄞说拿恳凰布涞那苛揖毯蜕衩孛栏校欢且恢衷诔浞痔逖榱搜ㄓ谒母缸忧椋肿阆嗔男值芮椋嘁牢哪缸忧椋蘅赡魏蔚姆蚱耷椋炙老嘌车哪信椤庖磺兄螅捎谒寄钣捎谖薹ň芫那浊橛栈螅亩杂谟L夜鹊淖诮贪愕陌葳恕?lt;BR>;呵,大森林,我回来了!
呵,樱桃谷,我回来了!
我的父亲,我的兄弟,我的长发如诗的母亲,我回来了!
十四年离别,我已不是当初不敢面对人生磨难的无知少年,走过青春岁月,我终于捧回成熟与长大的爱心;我带着抚慰自己灵魂的信条和责任,一脸虔诚,投身久已苦等的回归。
森林在一瞬间接纳了它流落的儿郎。
扑面而来的凉意,把七月流火毫不留情地驱赶到山林之外。
山泉般的清爽从里到外,浸润着游子的焦灼与浮躁。
林涛低诵,山风舒曼。
淡淡的松脂,浓郁的野花,森林腐殖土的气息。
让我立刻回忆起在樱桃谷的小木屋里,轻推窗户就能闻到的亲切温柔的家园味道。我好像看到我的父亲,正沿着林中小路走来,一身地道的猎户打扮,一副典型的守林人做派,裹着麂子皮做的套裤,绑着毛裹腿,穿着草鞋棕袜;
父亲的双管猎枪还是威风凛凛,令山野猛兽闻风丧胆;
父亲的猎袋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猎具:钢丝套,垫刀,弹簧夹子,炸药,毒药,弩,网,应有尽有。
呵,父亲,别后的你,是不是还像一座山,气壮如牛,声若洪钟?
呵,父亲,十四年后的父子相见,可否与我青梅煮酒,唱一曲大江东去?
采访的第一站是溪水坪。
关于溪水坪,还须借用我发表在《LOVE》杂志上的一组文字加以说明。
一则,它反映了我们当时实地采访的想法;
二则,我现在是在往回看,我的心绪、我的文字会或多或少会有太多愁肠追往,相对来说1995年我在工作状态里的那些文字倒是比较冷静、客观。
林区小镇溪水坪
当然,1965年的时候,溪水坪不是今天的高楼林立的样子。
那时候,它只有几十间零星散居的木板房和依水而立的吊脚楼。
它是这片原始森林中风水最好的地方,背风向阳,有潺潺的溪水。
它是注定要为这片林子献身的。
1966年,它成为新组建的林业局挺进大森林开发大森林的大本营,局部及其它办公机构、商业中心均设置于此。
1966年的最大估计是:这片林子可开采二十年。
现在是1995年。
这片森林还有多大的开采价值?
溪水坪是否日近黄昏大势已去?是否早已完成了最初的使命,定格在它的往日的辉煌岁月中去了。
1995年重新估计:它的采伐极限是五年!
而一座森林重新崛起至少需要100年。从选种到大棚育苗到移至大田栽入林地,直至最后成材,则需要120年。
百年轮回的故事里,没有翘首期盼坐吃山空的等待。
溪水坪和它的决策者们,是否已经清楚意识到这一点?是否正在制造机会以创造峰回路转起死回生的奇迹?
我们将拭目以待。
1981年我离开溪水坪的时候,对它只有雾里看花的印象。
还是那次从樱桃谷急匆匆赶来给父亲打酒时产生的。
父亲那只用像树粗杆雕刻成的酒壶特别大,每次可装下五斤半的散装老白干。当我背着咕咕咚咚作响的一壶酒一路小跑着走过十几里山路,当我站在高高的崖畔上对着父亲的樱桃谷大呼小叫的时候,我曾想像父亲一定会快乐地像个孩子,冲我咧开一张大嘴,笑。可是那次打酒回来,我没有先去见父亲,而是直接找商彤和妈妈了,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也给樱桃谷带来灾难。
我铭记着十四年前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无论相聚多么短暂,仓促,我总能从父亲无言的笑容里,读出一些骄傲,读出一些属于成熟男人的心满意足和苦中作乐。我喜欢这样的时候,喜欢父亲灼热的目光,喜欢父子间独有的交流方式:沉默——感觉那是一种太阳般热辣辣的有温情有感应的东西,沉默会令我们清醒,沉默更会使我们认识对方,沉默使我们深深体会爱在心中燃烧时的那一种痛——快!
五斤半的酒被父亲分装在11个半斤装的小瓶子里,每天看林子时极郑重地揣上一瓶在贴身的口袋里,暖得热乎乎的,疲惫时抿上一小口,寂寞时喝上一大口。我至今还记得父亲在喝光了那11个小瓶的五斤半的酒后,一脸的不解馋,一脸的委屈:“唉,啥时候能有一次喝下五斤半酒的好光景,我就活成个人了。”父亲边叹气边说:“每天喝这半斤酒,也都喝不起喽!真他妈不过瘾。”那一刻钟的父亲,对着空空的酒瓶,孩子般可怜。真让人心疼。
更多的时候,父亲是没有酒喝的。
我一直弄不明白,在偏僻的原始森林,在无边的寂寞无尽的孤独里,在没有酒的日子里,父亲怎么能活下去?他一定是在这种情景下,才更着迷上于山下青苔小院里的飘出的欢声笑语和秦腔——商彤和秋晓,就是我父亲寂寞中的老白干,是酒兴渐起时的一曲《李慧娘》,是歌浓酒酣后醉生梦死的忘忧。
现在,我是一步一步走在属于我父亲的土地上了。
我突然发现,纵然长别离,纵然从没有回来看望父亲,但心里那片属于父亲的领地,却始终被他占据着。一个男孩子对于父亲的爱是世间任何一种情愫都代替不了的。在青春迷茫的时候,在心有所惑、情有所惑、爱有所惑的日子里,在一次次无法示爱、无法释爱、无法不爱的纠结与悴心里,我一直走不出内心的挣扎,走不出偏执痴狂的情感误区。十四年的日子,爱有多少,恨有多少,那一种情感不是父爱难寻、深情难寄的心泣?十四年中写下多少悲悯自身悲悯父亲的篇章和诗句,每一首都是梦魇,每一首都是为了抚慰暗夜中无力挣脱的心灵魔障和孽子之心。
附:记者商痕的采访手记——
林区后生代
来自森林资源危困的绝望感和一大片灰色的楼群后挥之不去的没落气息,水一样的弥漫。
好像将近三十年的沧桑里任凭时光倒转也无法挽回盛世华年之后,林区小镇的青春。
一群群的孩子在放学的铃声里雀跃而出,热闹成一副令人怦然心动的景致。他们在一座座灰色的楼房后面,在一座座板棚小屋后面走远,却把天真、童趣和一种油然而生的感动,注入每个人的心间。
在这座久违了繁荣的地方,到处可见一些懒散的目光和一些滞动的神情恍惚的行人,那种活在被流放、被隔膜被、摒弃的心态里,否定了现在、又遥远了过去、更看不到将来的人们啊——此刻,只有孩子是最可爱的。
在晚饭后的一大段空白里,抽空去林区小学的操场上和孩子们拍照做游戏,他们会拿出一套又一套排遣寂寞的绝活儿,那些“丢手绢”、“跳山羊”、“猫逮老鼠”、“老鹰抓小鸡”,那些“玛丽的咖啡”、“比尔说谎”,总使人深深感叹:所有的童年虽然相似,但是只有林区的孩子在保留了古老游戏的同时,活在实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远离潮流的快乐里。他们是林区的后生代,父辈们像种植冷杉一样把他们播育在林区的土壤里,他们沐着秦岭的风云变幻和森林内外的雨雪霞露长大;他们成长的足迹就像混交林带里同步栽入的新绿一样,对仗工整,泾渭分明;他们比这片森林更能体现一代又一代伐木工人的骄傲。
只是我们很担心,这座只有80名学生的林区小学,频繁至极的学生转学和每年暑假飞出森林的“候鸟现象”,会真正破坏了正常教育秩序下的苦心经营。孩子们在看多了森林之外的繁华景象之后,是否会滋生出乐不思蜀的心绪来?当然在这种“候鸟现象”里,很多生活在森林外、生活在城里的孩子,也实现了他们暑假探秘的梦想。在每年七月的飞出飞进里,有两个迥然不同的吸引。
在林区小学采访,我会突然走神,想起这就是我的弟弟商彤从小念书的地方,而眼前做游戏的孩子当中,哪一个是我的弟弟呢?
我们又去了十八里苗圃去了解小松树是怎样长大的。
我会在采访的过程中,猛不丁地问人家:“你认识秋晓吗?好多年前,这里有一个名叫秋晓的女人,她是从林区剧团下来的,她很漂亮,会演话剧,会唱很好听的秦腔�